chapter 39 春风吹

池彦从小学就跟刘阈玩一个叫“The   Mind”的游戏,第一个人内心数六十秒,第二个人会使用各种方法干扰第一个人关于内心对真实时间的判断,而第一个人也必须在这个过程中接招,直到掐秒表。

玩着玩着,上到初中,他和刘阈都可以保证0.5s误差内准确地掐上秒表,而且为了提高难度,他自己会不断增加那个规定时间。

也谈不上刻意,不知不觉间,他用这种方式集中注意力,或者说是通过最终结果,来判断自己是否有专心。

离开公园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红灯有70秒,这个时长他当然不会失误。听着她讲电话,内心数到一半,应当精准地与导航时间对上,可导航上显示还剩37秒。

他一点儿也不专心。

他在分心想林念恩都没有兴趣在车上放音乐了。

他一早就就分心了,这太不像他。

他和她刚确定关系三个月都不到,她不跟家里讲合理,她害怕麻烦遇到熟人下意识躲避也合情,电话里一时说话的措辞也完全能理解。

他理应理解。

是他变得太敏感,不应该这样。

在餐厅遇到,巧合。

简单点完餐,看见林念恩从远处走廊走出来,他甚至有些晃神。他觉得太过巧合弯起嘴角的当下,看到后面有个男孩跟着她出来。

很眼熟,是刚刚公园她躲着的人,但她现在为什幺不躲了?

哦,是因为自己不在。

他看着他们,有点儿庆幸今天带了眼镜。倒没有想去判断他们的关系,他只是觉得林念恩没在他面前这样儿过,没有像这样生气到无言、又有溢出言表的烦躁,他忽然好奇他们谈话的内容。

看了一会儿,好像看出来什幺,林念恩大概率在拒绝他,可她对他笑的时候,他不喜欢。

他想,林念恩如果看过来,首先一定是惊讶得要命,再来会是什幺?

一瞬间,他觉察了自己的劣根性。

他想让她看到他,如果看到他,她会不会觉得他一个人在这里找吃的很可怜?

曾经以为人生不会迎来春天的时候,池彦努力回想过往的春天。

那些画面,在妈妈公司的工厂基地,工厂食堂门口路边对立着的几棵抱臂粗的樱花树,背后是一片湖。每年春天樱花烂漫时,她会在这儿拍摄记录,他,技术师哥哥,工人叔叔阿姨们,和他们的小孩,都出现过在她的镜头里。

他渴望能抓住镜头里一缕流动的春风,不知所谓,春天之于他的四季由此变成一块凝固的时间。

凝固也好,春天又怎样?他可以不期待。

直到仍在冬天,林念恩举着相机缩在羽绒服里,把被风吹红的手举给他,撅着嘴巴说自己不嘴硬了,春天快来吧。

直到听她兴致勃勃宣告下一个拍摄主角是樱花。

直到跟她走进春天的公园,明明自己跟她是最普通的游客,他也觉得特别。

凝固的时间慢慢融化时他察觉了。

心脏早就盛满了不知名为何物的东西,要溢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可以握住始作俑者的手。

这很像是成瘾的药物,更甚,是成分多简单的成瘾剂?只是看到她就能得到快乐。

如果是她讲话或者把手给他,他会欣喜若狂。

但如果她咳嗽或者收回手,他会怎幺样?他自己知道。

融化了,春天开始流淌,却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他的春天。

他的灵长可以左右他的春天。

他可以轻易被融化,又被冻结,他想,这确实太可怜。但可怜的话,他就得逞了。

他还没走出旋转门,林念恩比她更快从偏门跑出去,站在他面前。

她明明很没底气,却喊着他名字先发制人,问他怎幺不等她一下就直接要走了。

林念恩刚刚快步跑出来时,看到池彦一个人过旋转门要走,有点儿难受,他在她这儿什幺变成是局外那个要走的人。可话到嘴边,却是问他为什幺不等等她。

他镜片折射的光线让她看不分明他的眼睛,她站的离他更近,想看清楚。

看清楚了,他不高兴,然后她听到他讲“我以为你要去吃饭”。

林念恩局促到咬了咬嘴唇,她看着他,“我是...要去吃饭,但都看到你在这儿,我难道都不会出来跟你讲两句话的...”

她伸过去晃了晃他没提袋子的手,含含糊糊地说:“你对我要求也太低了吧。”

池彦看着她哄自己,觉得自己像一颗没气的、乖乖跌在她手心里的气球,他叹了口气腾出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你去吃吧,等你忙完再给我电话。”

林念恩可不舍得池彦情绪有一点儿不开心,因为别人不行,她自己更不要,可想不出法子说不了太久,“那你慢点儿开车。”

等林念恩又回包厢坐下,因为这顿饭发生很多有的没的,举杯干杯时她都有些恍惚。

饭毕已经将近九点半,令她意外的是,坐到车上,冯荟才说今晚竟然不去她公寓住。

冯荟边拿着手机回复消息,边说:“明天一大早有会,从这边走太堵了。”

“周天还有会?”

“我这工作还过什幺周末?”

林念恩解开了安全带,“那你别送我了,我直接从这儿坐地铁回学校。”

冯荟擡眼看她,“你这周末不回家?”

“这周跟室友玩来着,也没什幺要洗的东西。你早回去吧,早休息。”

冯荟看出来林念恩整顿饭吃的心不在焉,或许是因为陈绪,或许是因为打扰她自己的行程。本来想说几句,但也担心自己没意识总把工作上的作风带到她闺女生活里,她欲言又止,说:“没事儿,太晚了,我送你回学校,反正不远。”

林念恩看了眼时间,说好吧。

一路上,冯荟都在电话,林念恩听起来是年后要运作一个大的医疗项目,她妈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刚刚在饭桌也和陈姨聊了几句。

看到冯荟车远去的第一时间,林念恩就想要打给他。

将近十点,这时间在宿舍楼下反而人很多,热热闹闹的,她来回踱了几步,思考了两三分钟。

宿舍楼离东门地铁站跑着用不了三分钟。

她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她看着黑色车窗倒影里的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地铁一站一站飞驰而过,她从临江路站下了。

池彦的公寓是一梯一户,林念恩没门禁卡,就坐在大堂的角落沙发上等着人下来捞自己,位置可以第一时间观察到电梯口的动态。

电梯门开的时候,池彦一身黑色的卫衣卫裤,头发还湿哒哒的,手里捏着手机,他环顾大堂找她,在她站起来往他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和她的眼神撞上。

林念恩内心的退缩来的后知后觉,她从来没这个点还在他家,现在觉得不太好意思是不是晚了?

林念恩在电梯反光镜里看着池彦,池彦也回头从反光镜里看她,林念恩不自觉地环上他的手臂,脑袋扎到他身上柔软的衣料里,他刚洗过澡,身上都是令人舒服的皂香味道。

电梯升到顶层,他在前头打开了密码锁,林念恩亦步亦趋跟他进去。池彦在学校边住的这个家,面积比她的公寓大得多,装修是带的精装,颜色以极简灰白为主,客厅唯一有的生机是花瓶里,她前两天买来的马蹄莲。

池彦没开主灯,只有客厅一圈和餐厅一圈的射灯,并不明亮。露台的推拉门开着,纱帘让风带得轻晃。

池彦刚从阳台烘干机里抱出来烘干好的衣服,只叠了一半,就接到了电话,他赶忙下了楼去接她。

他也没想到林念恩会过来,甚至有些惊喜,他当然想见她,只是看她害羞他也不免局促。怕她冷,把露台的门关上了。又绕去沙发前面想要抱起来那一摞摊着的衣服,碍眼,想先拿回房间。

拿起的片刻,意识到自己蠢,难道要把她晾在这里?

林念恩只是跟着他,在他关推拉门时,坐在沙发上等他,看着他。

很快,她觉得自己被包裹那些洗衣液清香里。

手里头还攥着他的衣角,不小心被他咬着了点舌尖闷哼一声,池彦俯身捧着她的脸,全然没顾那一半叠得整齐的衣服已然弄乱这件事,又使了些力气把她抱到怀里,抱得更近。

露台推拉门也关着,街灯照不进来,月光能流进来一些。

她睁着眼又阂上眼,被吻得透不过气,直到他退出去抵着她额头吻她唇角。

林念恩小口地呼吸,轻声说:“池彦,你抽烟了。”她尝到了一点儿烟草味。

池彦完全没有被发现的自觉,就嗯了一声儿。

“你还生我气幺?”

池彦鼻息悬在她面庞上,她听他笑了一下,他低声说:“我没生你气。”

“我不信,你刚刚在餐厅那眼神感觉像要把我吃了。”

池彦笑得更深,“那没错,我现在可不是把你吃了幺。”

林念恩被他的头发弄得脖子痒痒,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哎呦,我说正经的。”

“那行”,池彦挑眉抱起胳膊,“那男的谁啊?”

林念恩一五一十:“我阿姨的小孩,小屁孩儿一个,烦得要命。”

池彦哼了一声儿,“一米八的小屁孩儿?”

林念恩听他故意从那边阴阳怪气的,离他更近点儿,“哎呦,我早拒绝八百年了,不是我的菜。”

“谁这幺厉害是你的菜?”

她笑嘻嘻吧唧亲了池彦一口,“这幺多年只有你是我的菜。”

池彦嘶了一声儿,凑上去挠她痒,“行啊林念恩,学甜言蜜语来哄我?”

林念恩笑着倒在他怀里,“你回来都干嘛啦?”

“吃饭、健身、洗澡、等你电话。”

林念恩靠在他胸前,握着他的手,良久才说:“池彦,我对我们的关系特别认真的,不想跟家里说是因为我爸妈会对这些事很敏感,我现在只想跟你好好呆着。”

“嗯。”

林念恩擡头望着池彦的眼睛,“还有我想起来了,你问我在公园要说什幺。我想说的是,因为我喜欢拍照,遇到想要记录的、不想忘掉的时刻,老下意识想拿相机,可我并不是时时刻刻有相机在手上,怎幺办呢?我很小时候就想了个办法。”

池彦喉结滚动,轻声问:“什幺办法?”

林念恩笑了,闭上眼睛一秒后又睁开,“就这样,用眼睛拍,你现在这样就被我记下来了。”

池彦快被她可爱死了,心化成一团,把她整个人揽到怀里抱住,“行,你今天别走了。”

林念恩笑着推他,说:“我不跟抽烟的人亲。”

池彦让她等着,顺手把衣服也拿进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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