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妈给你找工作托了多少关系吗,月薪 2 万,年终奖 15 万,还给你找了个非常好的带教,这个条件,有几个本科生能达到?结果就加了一次班,你说辞职就辞职,你是要把我们俩气死。”
“妈妈让你再考一次研究生,你不肯,让你去上班,你也不肯,你到底想干什幺?”
“其实你只要按照我们给你规划好的路线,一步一步来,以后完全可以躺平,可你非要走弯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心心,一次的失败不算什幺,你为什幺每次被打倒就站不起来了呢?妈妈已经给了你足够的鼓励和支持,你再努努力,以你的能力,再来一次,一定可以。”
窗外大雨瓢盆,打在香樟树叶上,发出密密匝匝的声响。
爸爸江河和妈妈王凯琳一直在江心面前喋喋不休,你一言我一语的。
江心低着头,对妈妈和爸爸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白皙干净的手指不断划过朋友圈。
瞳孔里映着手机屏幕的荧光。
“一号床老吴:环太平洋行动 day3【图片】*9+,定位:加拿大”
“汪美哩:一些快乐晚餐碎片【图片】*9+”
“钟焱:挺美的,感谢摄影师小珍。【图片】*9+,定位:新西兰”
“周丹:好时光应该被珍藏,最好的闺闺,新婚快乐!【图片】*9+,定位:三亚”
“MIMI:放假 happy,和好朋友聊不完的天。【图片】*9+”
文字和图片快速交错,让江心看得眼花缭乱。
“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江河一把抽出江心手里的手机,“这些原本都可以是你的生活,你为什幺就是不肯去试一试?”
“我试过了爸爸。”手机被抢走,让江心心里蓦然一紧,她忽然擡头,语气里带着她未曾察觉的颤抖,“我就是做不到,我什幺也做不到,你们都满意了吧?”
“你,你是一定要气死我们才罢休!”江河被女儿噎了一下,没有仔细看她的状态,自顾自地继续输出情绪,“你看看这些同学朋友,原本跟你是同一起跑线的,甚至还不如你,现在都跑得比你远,你还不着急吗?”
“江心!我还没有说完——”
“砰——”不等爸爸继续说,江心飞快从江河手中抽出手机,冲到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你看她,”江河望着女儿被关上的房门,一脸愁绪,“空窗期已经半年了,落后别人一大截,你说这可怎幺办?”
“算了吧。”王凯琳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幺逼她也没有用,我觉得她现在这个状态不对,要不要约个心理医生看一下?”
“她不看呀,她说自己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们。”江河无奈地摇头。
话音未落,房门又忽然被打开,江心披上了一件短款风衣外套,双手插兜里,看也没看江河和王凯琳一眼,埋着头直接冲了出去。
“江心!你去哪!”江河被女儿这沉默不语的样子弄得一阵恼火,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心心!”教训归教训,王凯琳还是担心女儿,看女儿情绪不对,她也要追出去,“乖宝,外面在下大雨,这幺晚你要去哪里?”
江河拉住了她,大声朝着门外说,“让她走!越长大越不争气!脾气越来越大,现在还敢离家出走了?最好走了就别回来。”
“江河!”听到江河说女儿不好,王凯琳心里堵,转过来瞪着他,“女儿要是出了什幺事,你也别想好过。”
“你放心吧,”江河对女儿的离去不以为意,安抚王凯琳,“她现在 24 岁,又不是 14 岁,丢不了。再说,她没有钱,能去哪?出去淋一会儿雨就回来了。你现在不治她,以后越来越管不住。”
忽然想起什幺,江河拿出手机来,“快把支付账号给她解绑了,不然她真的会住在外面。”
王凯琳心中隐隐有些担心,可又觉得江河的话有道理,女儿就是被溺爱太久了,导致她我行我素、目中无人,是应该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她一向吃不了苦,今晚晚饭没吃多少,外面又下大雨,她衣服才穿两件,没有钱,无处可去,走了没个十分钟,饿了冷了怕了,自然就会回来。
心疼归心疼,考虑了一会儿,王凯琳最终还是坐下来,拿出手机,解绑女儿使用的亲情卡。
江心出了门才察觉到冷,她的风衣下面只是一件薄薄的白色居家服,三月份的天气,寒风依旧刺骨,裹挟着雨点,打在身上,瞬间就将她的身体侵蚀得冷硬。
她只能靠加快行走速度来取暖,很快就走出了小区。
这样被父母责备不是一次两次了,原本她以为只要忍着,就可以变得麻木,可是,刚刚有某个瞬间,怒火冲上了脑袋,仿佛下一瞬就会自燃,随后引起一次大轰炸,她是不想爆炸才跑出来的。
她还很冷静地拿了手机和身份证,但,忘记拿手机充电器了。
自从她申请留学、考研、考公和找工作全部失败了个遍以后,父母对她的态度就一日不如一日。
她也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催促和指责中,弄明白了一件事,爸爸妈妈是爱她的,很爱她,可是这样的爱是有条件的,她必须十分优秀,才能得到父母的尊重和宠溺。
今天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一个人——她的前男友,沈思宁。
她和沈思宁在高三时谈的恋爱,沈思宁追的她。
沈思宁是校草,还是个学霸,家境比她好很多,但学习成绩并不如她。
她和沈思宁其实也没有谈得多深入,就是每天一起吃饭、聊天、讨论题目,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相处起来和普通朋友差不多。
两人约定要一起去清北,按照江心的实力,清北十拿九稳,沈思宁则需要努力够一够才能达到。
可事与愿违,沈思宁有加分,而她高考发挥严重失常。
沈思宁去了清北,她只能选择首都最末流的 985,两个人就这样异校。
异校和异地也差不多,还没一个学期,两个人就越来越疏远,最后以分手告终。
江心觉得,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可惜她有这样的觉悟,沈思宁却没有。
两个人分手都快五年了,他因工作调整,回到临河市,竟然又回来找她。
他带着礼物上门,来见了她父母,还说什幺,“心心,你很优秀,但你不能停滞不前,知道吗?听你妈妈的安排进国企有什幺不好的?只有你足够上进,我家里才会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江心一向好脾气,可是听到这话,她顿感莫名其妙,同时心里蹿出一股无名火。
“沈思宁,我们是没有感情所以和平分手,不是我配不上你,就你这样的,老娘能配你八百个来回!你真以为自己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是个女人就得苍蝇见到屎似的往上凑?你要真有本事,用得着把五年前的前女友都翻出来骚扰一遍吗?不会是家里催婚,想找人接盘了吧?”
江心说完,直接把他连人带礼物都丢了出去。
发泄了一通,她的心情其实已经恢复了,可这番对话却让她爸妈听到了。
江河和王凯琳的面色很难看。
如果是以前的江心,男孩子追她之前都要撒泡尿照照自己看够不够格,根本不敢这样要求她。
可如今,五年前的前男友都敢回来找她。
沈思宁什幺样的心思,江河和王凯琳一清二楚。
肯定是觉得江心现在找不到好对象,而一旦他这样的好条件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会上赶着巴结他,所以这孙子才肆无忌惮地对她指指点点。
江河和王凯琳越想越生气,一方面是惋惜以江心的现状,找男朋友不再具有优势,另一方面则是恨江心不争气,给了别人肆意伤害的机会。
情绪积压到某个点,他们俩忍不住,像往常一样给江心施压,没想到这一次江心也忍不住了,直接离家出走……
一个小时过去,江心还没回来,王凯琳心急如焚,开始给江心打电话,“江河,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女儿真有个什幺好歹,你就给我等着吧你。”
“怎幺全成我的错了?刚刚你也说她了呀!”江河躺在沙发上装头疼。
电话打过去,铃声响了没有五秒钟就被挂断。
王凯琳不死心,又打了一个,这次瞬间就被挂断,再打就直接进黑名单了。
这反应倒是让王凯琳暂时放了心,江河也放心了,“她这是还在生气呢,你就别担心了,这幺大个成年人,下雨了她知道躲雨,现在说不定就在小区外等着你去找呢,江心从小到大什幺样,你还不了解吗?”
提起这个,江河就想到了江心小时候的事,刚才的怒气荡然无存,眼里逐渐漾起幸福的光彩,“她这脾气真是从出生起就没变过。你还记得吗,心心才三个月的时候,吃你的奶,把你咬疼了,我骂了她一句,她哭了两个小时,奶也不肯吃了。后来,她一见到我就哭,我哄了一个月啊,整整一个月才哄好!”
想起这个,王凯琳也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心疼了,眸中泪光闪烁,“你知道她是这脾气,你还放她出去。”
“人每个年纪都有必须经历的事,别人家的小孩都能按部就班地开始新阶段,为什幺心心不可以,难道她就比别人差吗?”江河叹了口气,安慰她,“别急,让她自己想清楚就好了。”
……
江心恍恍惚惚地在外面乱走,雨大了又小,小了又大,她藏着和自己作对的心思,也藏着和父母作对的心思,没想着躲,直到大雨把她全身都淋透了,她才觉得畅快。
畅快归畅快,身体还是冷的,全部湿透没过几分钟,冷风一吹,她就僵得几乎站不住,这才慢吞吞找了个小角落蹲着。
好像是到了大学城附近,前面是一条大马路,车流量不大,路边也没什幺人。
她蹲在靠围墙的地方,掏出手机,想看看自己的具体位置,顺便找闺蜜借点钱,去酒店对付一晚上。
唉……可是她想起自己上个月才和闺蜜保证过,这个月一定出去找工作,可她不仅没有去找,反而玩起了离家出走,她就感到有点难堪,也拉不下这个脸借钱了。
斟酌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比面子更重要,借钱就借钱吧。
她摁下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界面出现几十条父母微信的未接通话和语音消息。
想都不用想,肯定全是骂她的话。
她心烦意乱,正准备点开,手机忽然息屏。
……没电了。
江心后知后觉地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了。
彻底断了和父母、朋友的联系,刚才还尚可忍受的寒冷忽然变得刺骨。
她望向前方马路上昏黄的路灯,又左右环顾,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因为下雨,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了一层雾气,模糊又飘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恐怖的东西。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无助忽然席卷了她,她心中涌上恐慌,仿佛无数只小虫子爬满后背,身体更冷了。
感冒都还是其次,万一在这里遇上个什幺歹徒,她连呼救都难。
她只是和父母怄气,并不是真的想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江心越想越害怕,想赶紧原路返回。
刚站起来,就看到前方拐角忽然出现一个黑影。
江心快走几步,同时警惕地观察那个人,黑影打着雨伞,看轮廓身强体壮——是个男人!
江心心里一紧,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仿佛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恐惧之下,她忽然灵机一动,拿起又湿又冰冷的手机附在耳边,假装打电话,“嗯,爸爸,我就在围墙这里呀!你快点!一分钟就到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原本匀速前进的黑影,到了她面前忽然停下。
江心脑中那根感知危险的神经瞬间紧绷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