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苏清方的人用的是正儿八经的官话,但细微的吐词习惯还是受家乡影响,“苏”字发得轻润。苏清方一听就感觉出来了。
苏清方寻声回头,见到来人,穿着一身青布长衫,简朴整洁,竟是父亲的旧部柳淮安,惊喜,“柳先生?”
虽称先生,不过柳淮安也就二十四岁,人如其名,出身吴州治下的淮浦县,博学强知,曾得刺史苏邕赏识,在刺史府做了两年书室记。苏邕去世以后,他自然也离开了刺史府,苏清方也上了京,两人再没有见过。
故人重逢,柳淮安喜不自胜,又有些赧然,“姑娘快别这幺叫我。姑娘一家于我有大恩,实在愧不敢当。”
苏清方晓得柳淮安不太喜欢别人叫他“先生”,知趣改口:“柳公子怎幺到京城来了?”
柳淮安目怀暗喜,解释道:“二月不是会试吗,我怕路上出意外赶不及,所以年前就进京了。今天上元灯会,出来看看,不期遇到姑娘。真是缘分。”
苏清方眼睛一亮,“公子中举了?”
柳淮安谦逊一笑,“是。原本应该一进京就去拜访夫人的,不过春闱在即,还有些书没温完,就想考完再去探望,也安心些。苏姑娘莫怪。”
苏清方忙不迭摇头,“春闱为重。母亲也会为柳公子高兴的。”
柳淮安感谢颔首,早已注意到苏清方身旁的玄裳青年,见机问:“这位是?”
见状,苏清方缓缓将视线平移到李羡身上,又动了动眼珠,瞥向柳淮安,示意李羡自己说。
李羡迎上苏清方的目光,会意,却无动于衷,闭口不言。
人问得不是她吗,而且她作为中间人,理所应当她介绍——他是什幺人。
苏清方哪里知道李羡要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临近会试,他们一个赶考的举子,一个太子,要不要避嫌啊?
苏清方也摸不准,寻思了会儿,含糊替答:“我表哥的同僚。也是刚才偶然遇到的。”
李羡:……呵,同僚。这幺说该是上司吧。
柳淮安恍然大悟,拱手道:“在下柳淮安,表字静川。敢问兄台怎幺称呼?”
李羡兴致不高,和刚才射箭时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冷冷道:“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再说吧。”
柳淮安:……
苏清方:……
这也太装了。考不中,可不就不用认识太子了。
给他能耐得。
苏清方腹诽罢,对柳淮安扯出一个笑,替李羡圆了圆:“公子吉言。柳公子学富五车,曲江宴饮,定能再会。”
春试三月初放榜,正值上巳节,皇帝会大宴曲江亭,筵请王公大臣和新科进士。探花曲江宴,也是及第的代名词。
柳淮安接下苏清方的话头,谢道:“也借姑娘吉言。”
苏清方不失礼貌地一笑,真怕了李羡那张嘴,不想多留,告辞道:“我们还有事,先失陪了。柳公子好玩。”
“嗯,苏姑娘路上小心。”柳淮安殷殷嘱道。
三人挥别,各奔东西。
约摸已走出柳淮安视线,苏清方浅叹出一口气,算是好言相劝:“公子哪怕是装,也该装得礼贤下士才对。柳静川是来应试的举子,若是高中,便是天子的门生,公子以后的臂膀。公子难道也想被人嘲笑前倨而后恭吗?”
单纯被她气得。
李羡表情干涩,低下眸子,睨着苏清方瓷白的侧脸,本想说“知道了”,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是怕我受嘲,还是柳静川?”
别是打着劝谏他的旗号,实际维护别人。
苏清方莫名其妙擡眼,“什幺?”
如此便不是为别人了。
李羡收回视线,问:“你怎幺喊他‘先生’?”
苏清方娓娓道来:“他家境不甚富裕,但学问很高,我爹惜才,就留他在府上做了几年书室记,以贴家用,有时候还教教润平读书。我也跟着叫一句‘先生’。自从我爹去世,就再没有联系过了。”
两人渐行渐远,转出繁华的朱雀街,喧嚷的人声趋静,暖橙的灯火转暗,显出几分团圆皎洁的月辉。
李羡问:“你有老师吗?”
苏清方答:“我爹娘啊。”
“苏大人这幺有空?”
“若说事无巨细,当然有别的老师。教读书的、练字的,还有弹琴的、下棋的。不过女先生不好找,水平也参差不齐,我爹就会每天检查我的课业,跟我说哪里好、哪里不好。真要说起来,我爹教我,比教润平多得多呢。”
“难怪了。”李羡喃喃念道。
“难怪什幺?”苏清方问。
难怪像个直臣。
李羡笑而不语,“没什幺。”
苏清方默默收回眼,反问:“公子的老师呢?”
李羡悠悠道:“我也有很多老师,换来换去的,唯一长久给我授课的只有一位。他官至三品中书令加平章事,也就是俗称的丞相。官算做到头了。整宿整宿地都睡不着。天天跟我说,虽然他孤家寡人一个,但是不想死太惨,要我做个好人。给我上的第一课是带我去种田。”
现在的丞相是尹昭明。老丞相请辞以后,没有再进封中书令,而是给中书省的二把手——四品中书侍郎尹昭明,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虽然也是行丞相事,等同三品官,可比当年的老丞相还是稍逊一筹。
苏清方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调侃倒没见老丞相头发掉光,不晓得是不是养回来了,口中念道:“知稼穑苦,念民生艰。公子的老师都很好呢。”
“你的老师也都不赖。”李羡也夸道。
***
路上摊贩行人众多,根本没有空隙行车,两人全程靠腿走到卫府。不过一路聊天,似乎也没觉得有多远。
快到卫家门口时,苏清方便停下了步子,道:“就到这儿吧。若是让他们看见殿下,要敲锣打鼓迎接了。”
李羡倒没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心想真近啊,嗯声应好。
临去时,苏清方提醒了李羡一句:“宫里似乎传起了一些流言。”
李羡攒眉,“什幺流言?”
“我也不是很清楚,殿下自己去查查吧。”说着,苏清方把玲珑灯还给李羡。
李羡一时面有愠色。
难道夜路走完了,称我道你的时光结束,连赠礼也要退还交割吗?
苏清方见李羡不接,强行把灯强塞到李羡手里,“有些路上黑,殿下提着吧。一路小心。”
罢了又补充道:“我二月二顺便去取灯。”
李羡面色稍霁,“那便二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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