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

时钟赫然显示着“16:45”,比预计结束的四点半晚了一刻钟。李兰舟高高举起右手,从手肘到指尖,伸得笔直而显眼。

台上的系主任迟疑了一下:“李教授,请问您有什幺见解?”

李兰舟放下右臂,凑近话筒,清了清嗓子,沉稳道:“耀华,好饿啊,什幺时候能放我们去吃饭?”

这是教学质量检测前学院的教师全体会议。校长、书记等大领导都在场。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马上给吞回去了。

系主任脸都绿了,正要开口骂人,校长转身环视一圈,和蔼道:“说的也有道理,刘主任,咱们再简单说几句就散会吧。”

刘耀华怒瞪李兰舟。李兰舟翘起二郎腿占满过道,看也不看他,眯着眼整理起自己的袖口,故意拿手指敲了几下隐形的手表。对上校长的眼神,又露出乖顺的笑。

散会后,李兰舟和校长寒暄了几句,

只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接着,气喘吁吁的刘耀华出现在面前。李兰舟跟没看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刘耀华一边小跑一边质问:“李兰舟,当着校长的面儿你他妈能不能少跟我唱反调!你别仗着他以前是你导师护着你就这幺猖狂!”

“干嘛?你讲那幺多屁话我没提前离场很给你面子了。”

刘耀华脸气得通红,碍于公共场合还是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不要脸,我要脸!”

李兰舟停下脚步:“行,你说,我要怎幺给你脸?”

刘耀华想了想:“你不要插嘴,不要起哄。要叫我的职称,不要对我直呼其名。”

李兰舟把烟从齿间取下,戳了几下刘耀华的胸牌:“刘耀华,先多接几个国家项目再说。你的画我幼儿园的侄女看了都要踩两脚。”

刘耀华破口大骂:“李兰舟,你过分了!别以为画了几幅破画就可以目中无人藐视一切了!你这个恬不知耻的鸭.....”

李兰舟后退一步,皱了皱鼻子,轻掩鼻子:“好臭。”

刘耀华愣住:“啊?”

李兰舟面露难色,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挪开:“你的嘴巴好臭。几天没刷牙了?”

刘耀华目瞪口呆,倒退两步,胆战心惊地把手掌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

李兰舟侧过身,美丽的脸庞露出痛苦的神情:“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忍耐。但是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弟妹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替我向她问好。”

刘耀华脸由红变青,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兰舟满意一笑,点了两下刘耀华胸前的名牌把他推远,扔下一句:“刘主任,闲的话就多吃点饭。当心回家没饭吃——”

刘耀华气得怒吼:“李兰舟,你这个该死的狐狸精!”

暮色正好,空气中的燥热散去,李兰舟走出学院大楼,嫌恶地掏出纸巾擦了擦手,往垃圾桶里一扔,抽出一根烟要点,却被一只手抽走了刚点着的烟。

不出意外,徐梦之的脸很快出现在面前,低头笑看他:“我们李兰舟教授又当刺头了?”

他挨得极近,李兰舟不自在地甩了两下手,拉开点距离,指指垃圾桶:“你回乡省亲?怎幺不进去坐坐。”

徐梦之大笑:“比起我们家兰舟,我可是再听话不过,认真做记录,没有在领导发言时插话,也没有顶嘴。而李兰舟教授的发言......我自然也是当做会议的一部分好好听进去了。”

李兰舟背着手快步往前走,懒得正眼看他:“开会说的这些屁话烦得他妈要死,我想早点走也没触犯天条,就算今天顶撞的是天皇老子,他们也没法拿我怎幺着。”

徐梦之连声“是是是”,一把搭住火气挂脸的李兰舟。但李兰舟还是激进发言:“这种破会再也不去了。”

“好好好,破会不去,同学会还是要去的。”

一听到“同学会”三个字,李兰舟突发恶疾,患上语言功能障碍,变得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装疯卖傻道:“什幺同学会?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得先走了。”

徐梦之强行将他扳回来,字字强调:“你没忘记同学会吧?”

李兰舟扭头作无辜状:“同学会?没听说过。”

徐梦之早已料想到这般,一边抓着他不让他跑,一边好脾气地告诉他:“兰舟,你答应我要去露个脸的。”

李兰舟深吸了几口气,甩开他的手怒声:“你出现在我眼前总没好事!”

徐梦之依旧笑眯眯,好声好气:“晚上我会送你回家。”

最后又趁热打铁补充:“你今天绝对不会白跑一趟,汤局长和夫人今晚也会露面,就是有事儿冲着你来的。你不去,他不白跑一趟?你是那条鱼,我们都是撑场面的虾子。”

李兰舟冷哼一声:“什幺都吃,这群老不死的早点得口腔癌吧。”

徐梦之干笑几声。他想李兰舟大概是忘了自己和他们年龄差不多了。

再不想去,该去的场合还是得去。李兰舟硬是被套进人模人样的考究服饰里,沦为酒桌上的花瓶。

酒过三巡,他陪笑陪到脸部肌肉麻痹,颇有一种三陪之感。大部分人的发际线已经渡过了二分之一的生涯从前额转移到头顶。李兰舟幸免于难,如果不是白发太多且懒得染黑,简直跟周围人不像一个年龄的。头发多到令人嫉妒,他忙于琢磨盘里的枸杞,没空理会妒忌羡慕的目光。

他把燕窝里的枸杞用筷子一粒粒捡出来,摆在骨碟中央,排成一列兵马俑大军。深黄的液体在碟子里浮着,像泥沙温泉浴。

面前觥筹交错,酒杯碰撞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大笑渐次响起,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兰舟,你最近是不是忙着新展?准备得怎幺样了?”

李兰舟擡眼看着高移的发际线,努力攒动脸颊上的肌肉:“就那样,没搞什幺新的项目。”

邻座的汤局长哈哈一笑,拍拍李兰舟的肩:“我们家汤甄得劳烦你多费心了。我和他妈妈本来想着这孩子留学回来可得找工作了吧,结果他死活念叨念叨着想跟着李兰舟老师学习,现在可算是能圆梦了。”

“那当然,兰舟一直是咱们班上混得最好的那个,别人忙着喝酒打游戏搞行为艺术,他谁也不理,只知道画画,天天跟在老师后头请教。我以前见他就害怕,也不敢和他搭话。感觉打扰他画画会被拿锤子砸脑袋上。”

李兰舟干笑两下:“乱讲。我就是不务正业,才混到今天这种地步,还得是汤局长。”

他一边编,一边把一根筷子戳进枸杞鼓胀的肚子里,汁水溅出来。

吵吵嚷嚷一通,汤局长大笑:“叫什幺汤局长,李教授比我大个好几月,叫小汤,哈哈,小汤。来来来我敬您。”

李兰舟也不想发期刊,不想忍受连续被退稿的崩溃情绪。不想主持那些根本没人关心的课题和项目,不想在各个论坛的台上强撑着困意用陌生的语言发表着虚伪的见解。

虽然他能考过DALF   C1,但是他的法语烂到爆。虽然有徐梦之帮忙cover财务上的疏忽,但是实际损失的报销没有办法完全抹消。自知没这个能耐能混到文旅局局长这步,不然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自从评上教授后,创作就是一潭死水,发表不了任何拿的上台面的东西,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没底气。压在头上的不仅有各项指标的压力,个人展的作品连头绪都没有。顶着杜姐的追杀的同时,还得应付加塞的学生。他想不到比这更令人心烦的事了。要是这时候有人好死不死提一嘴“江郎才尽”云云,他简直可以当场高血压发作当场发作脑溢血。

众人齐齐站起来,李兰舟拿起盛满白酒的酒杯跟着站起来,想着干脆酒精中毒与在场所有人同归于尽算了。

正想着,徐梦之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白酒,大大方方地偷天换日替换成一高脚杯白开水。

李兰舟没有动杯子,他看了眼将白酒一饮而尽,笑得体面完美融入一桌人当中的徐梦之,什幺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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