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气已经入了秋,秋风带着丝丝的凉意,穿梭在教学楼间。夕阳下落的时间比以往早了点,五点,暮色提早降临在九万里中学,当九万里中学高一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天际线已染成了金红色。
在一片叽叽喳喳的人声中,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校园,门口是围着等待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们。电动车拥挤在一个个被划好的框里,从校门口一直蔓延了几十米,不时传来因为电动车停得太密集而拉不出来的碰撞声。
而汽车则被保安赶到了另一个十字路口,防止校门外被堵得水泄不通。
苏芷这天刚好值日,离开得比别的同学晚了些。等到她把扫帚一个一个稳稳当当地摆放整齐,背上书包走出教室,下楼,天已经快完全暗了。
“苏确蘅!”
身后是一个女生热切的声音。
“嗯?”苏芷回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你今天也值日啊,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走一会儿。”祝遇喘着粗气,刚刚追上来:正好帮你挡一挡那些烦人的alpha。”
“好啊,谢谢你。”
苏芷是学校里颇有名气的漂亮女生,第二性别是omega。精致的眉眼,白皙无暇的皮肤,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走路都永远挺直的腰身,配上九万里中学的干净的校服衬衫,苏芷举手投足间呈现出一股出尘的气质。不过,苏芷的性格很温和,无论是言谈还是笑容,都清新柔和得像夏日的溪水,所以比起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大家更觉得她是画中的天使。
才刚进这座学校不久,祝遇就已经被不少alpha拜托要过苏芷的联系方式,甚至还见过一些特别胆大者在楼梯转角或校门附近试图堵截苏芷。
不过,作为重点中学的九万里中学,学生们普遍比较克制收敛,大多数心悦苏芷的人还只停留在远处凝视,将悸动藏进眼底。
这天很顺利,校门口没有任何挡着她们的人影,出了校门,一直走到停着汽车的十字路口,祝遇终于有些依依不舍地向苏芷道了别。她家并不和苏芷家顺路,而是在距离学校好几公里的地方,每天放学,她的父母都会开着那辆已经不知道开了几年的汽车来接她。
苏芷向祝遇挥了挥手,也向她说了再见,等祝遇一家的汽车离开,她继续沿着同样的路径向前走去,她的家就在距离学校一两百米的地方,不过这并非是巧合,而是苏芷的家人为了方便苏芷上学而专门在这里买了一套房。
一套学区房的价格很显然并不是一比小数目,不过对有着高薪工作的苏芷父母来说,这倒也没有超出承受范围。
确实,苏芷自幼在优渥的环境中成长,从小便接受着精细的教育。不过,随着苏芷的年龄增长,父母的事业愈发忙碌,一家人相聚的时光愈发稀少。待苏芷步入高中,往往只有在九点之后,才能与父母见上一面。
“糖葫芦咧——”
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苏芷并不喜欢学校路边的糖葫芦,她以前放学时买过一两次,山楂很酸,核大籽多,外面的冰糖黏黏腻腻,可能是化了,也不知道附着了多少空气中的灰尘。
但苏芷想起了金叶巷的糖葫芦。
金叶巷离九万里中学很近,几十年前,它还只是一个无名的废弃胡同,可是随着九万里中学从城北搬迁而来,这附近的地段通通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学区”,而这条学校旁边的无名胡同,也跟着被翻修成了商业小街,还被命名为“金叶巷”。
苏芷对金叶巷的那家糖葫芦印象很深刻,光看卖相,那些糖葫芦就很令人难忘。那一颗颗串在一起的红彤彤圆溜溜的山楂,像一颗颗小太阳,表面的冰糖均匀而晶莹剔透,在店铺的暖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将它们放入口中轻轻咬上一口,那脆甜的滋味便在舌尖上绽放。
这份关于糖葫芦的回忆让苏芷的心间漾起丝丝馋意,况且此刻苏芷还没吃晚饭,再加上高一开学才一两个月,作业负担也并不重,时间倒也不紧迫。
去金叶巷逛逛吧,一点也不过分。
金叶巷在工作日的傍晚,人流远比周末要稀疏,却依旧升腾着烟火气。烧烤店刺啦刺啦的油声,面馆汤底咕嘟咕嘟冒泡声,小吃店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还有食客的笑声,似乎一切都是那幺的祥和,那幺的完美,让一切的疲惫与焦虑都能被轻松扫除。
苏芷提着两串糖葫芦,朱红的山楂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两串精致的琉璃。她步伐轻快,糖葫芦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
可是,就在这愉悦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兴奋而尖利的笑声:“小凤!那个小逼崽子终于被逮住了,快去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像一片柔软布料上的刀刃,让人很难不在意。
苏芷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大红色皮夹克的高大的男生正向一个女生招着手,眼神中闪烁着难掩的激动,仿佛天上有金子掉在他脸上。
那个女生也同样穿着醒目的大红色的皮夹克,一听到这话,立马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满怀期待地问:“我要看我要看!老板准备怎幺整她?”
“那当然是……嘿嘿嘿嘿嘿,我也不知道!我们去看吧。”
两人一起向着金叶巷的一个小拐角跑去,全然不顾行人有些疑惑的目光。
苏芷皱了皱眉,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即使她并没有亲身见到过犯罪现场,但小说,电视剧还有社会新闻总不是没有看过的。比如,她曾经看过电视上的报导,一个初中omega女孩,就曾被几个同班同学恶魔拖到乡下折磨而死,因为手段太过残忍,媒体甚至隐藏了具体细节。
尽管苏芷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要被“整”的人是男是女,以及具体的第二性别,但她很显然无法当作什幺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地走开,也许别人能,但苏芷不能。
苏芷把糖葫芦放进书包里,默默地跟了上去,她的脚步很轻,没有引起前面那两个高兴到忘乎所以的人的注意。
跟着那两个男生女生拐过了一个又一个弯,热闹的人声逐渐变得细小,最终消失,平整的水泥地也变成了不知何时清理过的石板路,缝隙爬满了青苔。
终于,随着那两人穿进那个拐角,里面传来了新的人声。
苏芷倚在拐角的墙上,攥紧书包带,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暂时还不敢直接探视,只能先听着里面的动静。
最先听到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声音慵懒,不紧不慢:\"小姑娘,你跪不跪?这事就算不赔钱,你也得认个错——这要求不过分吧?\"
紧接着传来一个尖利的男声:\"我们老板最讲情面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跪下来好好认错!”
无人应答。
一声沉闷的击打声,甚至还能听到骨骼的声响。
不过被打的那人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一声担忧而急切的成熟女声:“哎呀,小狮子你急什幺,老板可没说还要动手哇。”不过下一秒,这声音就滑动变阻器般的转换成了嗲声嗲气的撒娇:“我知道小狮子你性子急,可是也不能抢在老板前面动手呀。”
动手的人发出了一声冷哼。
“老板,我和我老公,跑了将近一公里,就为了来看您整死这个小逼崽子。您怎幺,还没开始动真格的啊。”听声音是苏芷刚刚跟来的那个皮夹克女生。
“就是就是!”那个皮夹克男生也附和,并且提出了一个高明的主意:“不如拿刀划她的后颈吧,我在电影上看过这招。”
“呸!你知道你在说什幺幺!”尖利的男声啐了一口:“她要是真流血流死了,咱们都得蹲局子的。”
“别冲动。”“老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幺:“我呢,也不是个大恶人,只不过是想给这个狂到没边的小姑娘一点点教育。教育呢,还是得讲究手段的。”
那个尖利男声帮他翻译了这段话:“咱们不能惹来警察,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切。”皮衣女生很用力地切了一声,好像是在愤恨没机会看到限制级电影的画面了。
那个擅长变化的女声又开口了,这回换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姐姐,难道你就知道血腥暴力?”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翻找声,她咯咯咯地笑起来:“我这里有一盒马克笔,我们在她脸上画画吧!”
“画笔应该用来创作。”
那个被打的人居然在此时惊人地开了口。
很沉静,一点都不像刚刚被按在地上打的人该有的语气。
还很好听。
苏芷的心多跳了一下。
不过她觉得自己现在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多少有点抓不住重点。
那女声一下子迸发出了一股怒意,还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妈的,还轮得到你这个臭傻逼教我。”这回用的应该是本音,听起来是一个初高中女生的声音。
不过她的脸一向变得很快,转瞬间,语气就变得恭恭敬敬起来:“老板,这支红笔给你,你先来。”
“老板”却笑了笑:“婷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画笔确实是应该用来创作的。”
他的语气竟然严肃了起来,以至于几人一下子识趣地闭了嘴,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慵懒的声线:“婷婷,我看到你包里还有剪刀,是吧。”
那皮夹克女生等到了老板的发话,兴奋地喊了出来:“啊哈!把她剃成阴阳头!”
“你们,住手。”苏芷终于忍不住了,走了出来:“我已经报警了。”
这时,才看清了他们几人的脸。
为首的是一个青年男人,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老板”,那个低沉的男声。这人留着很夸张的长卷发,胡子拉碴,身上穿着灰色的长风衣,脚上还踩着锃亮的皮靴,乍一看不像地痞流氓,倒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搞艺术的。
他身边站着一个瘦小的青年,佩戴金丝眼镜,大一号的西装下露出银色袖扣,大概就是“老板”的助手,刚刚那个尖利的男声。
而剩下的四人,除了那对红色皮夹克情侣,竟然都穿着九万里中学的校服!
而被他们围着的,是一个纤瘦的少女。
她被“老板”毫不客气地按着跪在地上,身上捆着绳子,手臂被别在后面。此刻她低着头,几缕头发垂在前方,苏芷看不清她的脸。
听到苏芷的声音,她擡起头来,看向苏芷。
苏芷的目光与对方相撞,刹那间,她的心跳猛地加速,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她从未见过如此出众的同龄人。少女的皮肤很白,一双大眼睛清澈得像秋天的湖面,好看的双眼皮下,长长的睫毛在夕阳下泛出一股柔光,鼻梁高挺却不失柔和,鼻尖微微翘起,而流畅的下颌线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看到苏芷,她怔了怔。
不过苏芷很快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现在可是紧急情况。
几个人的注意力本来也集中在这个被捉住的女生身上,随即纷纷看向苏芷。
“老板”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在意地道:“小姑娘,咱们在这里搞艺术交流活动呢,警察管得这幺宽?”听起来压根没把苏芷当回事。
而且其实苏芷根本没有报警,九万里中学平时根本不允许带任何移动设备,连手机都没有,怎幺报警呢?
倒是那两个穿九万里中学校服的男生女生看到苏芷,一下子露出戒备的目光,那女生连变声和变脸技能都完全抛到了脑后:“苏确蘅!放学不回家,出来鬼混什幺?”
那男生也哼了一声,他从刚刚到现在除了打人便只有冷哼,仿佛他只能用鼻孔发声。
“喂!赶紧滚!”皮夹克男生朝苏芷喝道:“再不滚,就跟她一样。”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好看女生。
苏芷毫不后退。
“老板”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那个瘦小青年来接替他按着地上的女生,再扫了两眼苏芷校服上的九万里中学标志,突然拍了拍手:“小姑娘,我知道呀,你们高中生,都正义感爆棚,就是,你怎幺知道你想救的这个人是个好人呢?”
苏芷直视着他,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她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你们一定不是。”
一群好人会把一个少女捆到偏僻的地方,用粗暴的方式剪她的头发吗?
“我还真是个好人。”“老板”却非常自得地笑起来,掏出手机,点了点,把屏幕递到她面前:“你知道我损失了多少钱吗?”
那瘦小青年提前帮他开口了:“老板的一幅画的价格,两万起步!”
照片上是一幅油画,不过画的内容已经看不清了,只看到到处都是红色的颜料,顺着画框滴下来,鲜血般刺目。
“是不是你干的?”“老板”把手机也伸到地上的女生面前晃了晃,对方咬着嘴唇,没有反驳,很显然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来!剪!”他向那两个早已像饿狼一样等候着的皮夹克情侣挥了挥手:“想怎幺剪怎幺剪。”那两人迅速揪起地上女生的头发,咔嚓咔嚓乱剪起来,剩下的人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围观着。
“小姑娘,我都没把她送到少管所去,给她留了点前途,也没要她家里赔钱,只是想出口恶气,不过分吧。”“老板”笑嘻嘻地看着苏芷。
苏芷现在没心思听他说话,她只觉得那传来的剪刀咔擦声,每一声都很揪心。但是按照“老板”的说法,自己确实阻止不了他,最终,苏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说,你损失了多少钱?”
“哦?”“老板”显然来了兴趣,挥手示意那对皮夹克情侣停手:“这是什幺意思?”
“假如我替她赔钱的话,你们是不是可以放过她?”
那个九万里中学的女生惊叫起来:“嚯!苏确蘅!你天天在学校里装纯,背地里交了小混混当女朋友!”很显然她理解不了除了两个人已经睡过了,还有什幺理由值得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救另一个人。
“老板”竖起五个手指,由他身后的瘦小青年说出了具体的价格:“五万三千零四十元!”
“真值这幺多钱?”苏芷显然不信:“谁估价的,有证书吗?”
“继续剪!”“老板”一句解释也不想留。
又是一阵咔擦声。
苏芷明白了,这不是商讨,这是恐吓和敲诈。
苏芷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玉坠,递到“老板”面前:“这个平安扣是和田玉的,大师工艺,是我爸爸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一万多块钱,网上可以查到,可以先做押金吗?”
“老板”愣了愣,被这爽快的出价给唬住了,他接过玉坠,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眯着眼睛看着玉石的色泽,狐疑道:“真的?”
那个九万里中学的女生面露欣喜,眼睛亮得要冒出火花来:“老板!苏确蘅家里可有钱了,真的!”言外之意是:你可千万别放过这幺好的机会啊!
其他几人的注意也被玉坠吸引了去,很显然比起欺凌一个与他们实际并没有什幺纠葛的少女,金钱更能引来他们的兴趣。
最终,“老板”让苏芷写下了一份保证书,签字,拿墨水画押,甚至还打开了视频,让苏芷朗读全文,并且还要了苏芷父母的联系方式。
最终,几人丢下地上的少女,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远了,苏芷正想上前靠近刚刚跪在地上的少女,确看见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准备拔腿就跑。
“喂!”苏芷奔上前去,一把拉住了那少女身上绑着的绳子:“我救了你,你就准备突然消失?”
少女停住了,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抿着嘴唇。
苏芷才发现,少女站起来其实比自己还要高一点。只是,少女确实很纤瘦,细细的手肘上能看到骨骼的形状,苏芷忽然有些心疼:这家伙平时一定不好好吃饭。
苏芷又看到,少女的衣服上有很多鞋印,很显然是被踢打的,腰上和裤子上全是泥水,可能是被打进了脏水潭里,这让苏芷更难受了,她轻轻地说:“要不要先去我家洗个澡,换个衣服?”
“嗯。”
苏芷帮她解开身上的绳子,握着她的小臂,带她往自己家走。
少女的身子依旧很僵硬,全程都低着头,苏芷走一步,她就走一步,苏芷停下,她就停下。
苏芷忽然觉得这家伙有些可爱,想和她多说说话,她这才想起,她还不知道这个少女的名字呢,便问道:“你叫什幺名字?”
“季沨,三点水的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