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兰花

成年人的世界或许是最不能轻易崩溃的。

白若清楚地明白,即使内心已如一潭死水,可她还不能倒下,至少母亲还在医院,她必须打起精神来,这样在探望病人时还能撑起一个微笑。

她没有精力再进行更多的交流了,在家里像是把自己抹去了,对任何人的呼喊都起不来反应,她只是发呆。

谢钎城做不到什幺,他最多能做的只有坐在白若身边,尽管效果微乎其微,毕竟在白若眼里,他已然成了被冠以大罪名的恶人。

虽然白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和他们两人没有关系,可是,眼前每每浮现出父亲安详的笑容,她就没法控制流动的眼泪。

其实她最讨厌的是她自己。

一个无用的废物。

谢钎烨和白若说不上几句话,他只是每晚会送她一束兰花,装进好看的花瓶里。等到瓶中水快要溢出,等到兰花开满了花瓶,他说,他要送给她一个没有忧虑的家。

家啊,什幺是家呢,她还会有家吗。

可是,她心底隐隐有一块被触动,如此便像电流边蹿过她的全身。

以前高中班主任喜欢兰花,一个办公室养满了好几瓶,以至于她整个高中都能回忆起那幽香,而这段爱恋也正是于兰花香中诞生的。

如果是谢钎烨给的家...

或许就能是白若能勉强支撑自己的唯一精神源。

她会固定给兰花换水,在结束强撑的一天后,总会坐在花瓶面前沉思。枝干上已有小巧的花苞朵,含羞待放,而她也渐渐享受了等待的过程,至少心情能平复不少。

谢钎城也第一次因为一束花起了情绪。

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谢钎烨没把白若从身边夺走?

一个失败者做什幺都是失败的,他伸出想要握紧的手却只是扑空,而她仅因一株兰花就能被勾去所有的注意。

可笑...

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白若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迈的母亲遭受病痛的折磨,看着她消瘦的脸凹陷一分又一分,再听着她夜深人静时几声痛苦的呻吟。

又入秋了,医院外的秃树枝还挂着零星的叶,这段时间,白若都站在窗前眺望,数着时日,数着枯叶一片又一片落地,沉寂的心也在一点又一点滑入冰窖。

她明明早就做好准备了,可是,痛苦当真要降临时,她又害怕了。

恐惧就是一群密密麻麻的虫,或咬着皮肤前进,或在血液里来回骚动,如此,不得安宁。

“若若...妈妈活不了多久了。”

白若坐在床头,听着母亲一下又一下的颤音,而她只当做是浮云,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什幺都会好的,一定。

“你最近呀...太累了,妈妈不想你这幺累。家里的事,干脆就放手吧,等我去见了老头子,我跟他解释。”

“累了,就到妈妈的怀里来吧,”

她窝了进去,没有拒绝,也没有回话,任凭眼泪悄悄流进母亲身上宽大的病服,尽管那片水渍是藏不住的。

“从你出生的那刻,妈妈就希望你,做一个快乐的孩子,只要健康地生活就好了。”

母亲,明明看起来是如此的瘦小了,可为何白若现在觉得她的胸膛是如此的宽广,怀抱又是如此的有力。

母亲那双有温度的手掌,只是抚慰般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可每一次却如同有火焰蔓延着脊椎,传至身体遍布。

“家里的公司啊,你就放手吧,人各有命,我们一家走到如今的结局,你已经很努力了。”

“所以,歇一歇吧,我的孩子。妈妈啊,也不想拖累你了。希望我最爱的宝贝,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健康顺遂,不再承受负担,少一点眼泪,多一点笑容。”

白若仿佛掉进了一片汪洋的海,她在将要完全沉没时,又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救了回来。

然后,那样的手托举着她在海面上漂浮,而这些时日以来悲痛的心,也在这纯净的海水中得到了洗涤。

她还真想了想,要是她成了书中将要毁天灭地的反派,那幺母亲一定是她的一道救赎。

只可惜,叶落无声。

白若最后一次眺望远方的枯树,落叶已尽,只有光秃的枝头依然探出头。

母亲还是死了,就在那天后的第二天。

她已然成了孤独的枝。

白若在葬礼上格外的安静。

她的眼泪,甚至还没来得及从眼眶溢出,就匆匆结束了这场仪式。

谢钎城的黑伞始终撑在她的头顶。

可是,零落的雨依然飘个不停,在伞下的四面八方的地方涌来,胡乱拍打她的脸,还有一颗沉寂的心。

白若和谢钎城仍然还是保持着基本的交流,除此之外,不再有其他。

虽然以前亦是如此,不过这次,谢钎城格外木讷,他似乎和她一样变成人偶了,只是,她只需分出半点情感给他,他就能恢复如初。

白若去花店买了很多兰花,一株又一株插进花瓶,汩汩清水从瓶口溢出,顺着流淌到圆桌之上,而她依旧没有停止插花的动作。

她其实还是比谁都明白。

这只是谢钎烨安慰她的谎言。

她只是一个废物,什幺都做不好,什幺也得不到。主动舍弃感情的人是她,如今还在试图用过往的碎片抚平伤口的人也是她。

正是因为如此废物的自己,才会失去一切,才会失去所有珍重的东西,最后上天都会嘲笑她的无能。

谢钎烨这晚又来到了兰花的房间,而他这次手里没有捧着兰花了,是一个密封的袋。

那样的幽香溢满了房间,空气中的每一丝氧气仿佛都送来了她的记忆。

“我查完了...李钟和谢榕所有的犯罪记录...若若,我们可以把李钟送进监狱了。”

他上前几步,她的神情还是呆滞,没人知道她又在想些什幺。

或许,她在恍惚中看到了,十六岁时一眼心动的对象,在抱着一束兰花向她走来。

他身上仿佛是一件青涩的高中校服,那样的脸,也依然是熟悉的脸。

少年还是少年,他从来没变过。

而他曾经无数次抓紧了她的手,这次,换成了她抓紧他的手罢了。

白若的额头抵上谢钎烨硬朗的胸膛,无端滋生出松懈感,让她忍不住想停留更久。

一定是因为,兰花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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