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谆亲王走了,青怜也默不作声地尾随而去。
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潮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王榭燕渐渐停止了啜泣,只是两眼空洞地坐在婚床上,神情呆滞,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在丈夫面前被公公强暴,她不知道该怎幺办,大脑一片混沌。
随后,她想到了死。
她默不作声地下床,一件件穿好衣服,可她知道,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已经穿不回来了。
至少,体面地去死。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你去哪?”绍宰宜看着她,表情僵硬,显然还未从震惊中挣脱出来。
他还在琢磨父亲没有射在妻子体内的用意,也许父亲真如他所说,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王榭燕美目低垂,不敢回头看他,决绝地道:“我脏了,看在夫妻一场的分上,在我走后,请保全我的名节。”
绍宰宜登时一个冷战,醒悟过来,猛地将妻子拉入怀里。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你不起。”绍宰宜哭声道,心里却响起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你脏了,我不是也脏了,大家扯平。”
极端的屈辱过后,人若不能为自己的遭遇找到正当理由,便容易一生被阴影控制。可若是不跳出来,也摆不脱连续的屈辱。
他想哭,又想笑。眼角有泪,嘴边却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弧度。
依着他温暖的胸膛,王榭燕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决心,浑身虚弱,正巧便有人可依靠。绍宰宜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抱着她回到床上。
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泪痕未干,竟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时间悄悄流逝,是她眼底的空洞,是他心头的冷汗。雄鸡一声啼叫,把晨曦带来人间。
按规矩,新娘入府后,第二天一早,便须去向王妃敬茶,以示孝顺。绍宰宜带着她走到王妃居住的锦和院外,便分道扬镳。
清晨的王府像是昨夜一切都没发生过。回廊中,阳光照在雕花栏杆上,昨夜燃尽的红烛香气却依然缭绕鼻端。
绍宰宜一夜未眠,跌跌撞撞走在回廊,脸上是隐隐的倦色与焦躁。
他试图从脑海中驱逐昨夜的影像,但那张流着泪的脸、那具妖娆妩媚的身体,却死死地嵌进了记忆里。
他怔怔地想:我疯了,我究竟做了什幺?
于是他掏出怀里的诗经,边读边摇头晃脑地吟哦起来,试图排遣杂念。
他已经见过了“窈窕淑女”,也更懂得“君子好逑”。只要一读起《关鸠》,他就只想到爱情的美好。
读得正忘我时,忽然与人撞了个满怀,鼻端萦绕着脂粉香气,惊得绍宰宜连连退后,却见青怜姨娘俏立眼前,拨弄着缭乱的青丝,好整以暇,仿佛昨晚一切,只是一场梦,是少年常常兴起的幻想。
“你身上的书呆子气,倒让我想起了那人,姨娘欢喜得紧。”青怜痴痴地看着他。
绍宰宜登时想起了昨晚的屈辱,登时怒火中烧,斥道:“贱人,你还要欺骗我多少次?”
话出口,才觉失了分寸,内心既怒又悔,一时呆住。“贱人”出口,恍惚间,他看到自己变成了父王。
“我是贱人......”青怜喃喃道,目光中蒙上一层雾气,神色惘然。
“姨娘啊,在妓院里长大的,自然是贱人。”接着,她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年初春,天还冷,雨却不住。
她蹲在妓馆后院的木桶边洗着衣裳,瘦小的身子冻得直打哆嗦,耳边却隐约听到前堂传来琴声和一位男人的朗声念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她从门缝往里看,看见那个书生倚在雕花窗下,一手拿着残破的诗集,一手举着酒盏,神情微醺,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在听红姑娘弹琴,那姑娘穿着大红的衣裳,白纱轻垂,眉心一点朱砂,像火。
他不止一次为她写诗、折扇、画影,甚至卖了祖传的玉佩。
可那姑娘只笑着哄他,哄他多花几两银子,再转身就依在别的男人怀里。
而她,青怜,只不过是后院没人要的野孩子。
从懂事起,她就在这家秦楼楚馆里,不知父母是谁,老鸨经常忘了喂养她,她饿得受不住,就一间间厢房地搜索,在桌上、地上拣些剩饭菜,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连骨头也啃,若非如此,她早就饿死了。
也因此,客人们很嫌弃她,人家正你侬我侬呢,这脏兮兮的小毛孩招呼也不打,就推门进来,多冒昧啊?
拳打脚踢倒算她的家常便饭。
可他不同。
青怜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十四岁那年,他总是眉眼温柔,出来遇到青怜时,总会蹲下身来,递给她一只包着食物的油纸包,对她说:
“你别怕,将来长大了离开这儿,去个好地方。”
她的心就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像要挣脱什幺。
青怜还记得,他每次来,都是为了找红袖姑娘。红袖姑娘,长得温柔标致,喜欢穿一身红衣。
于是,青怜开始主动帮姑娘们洗衣服,换得一点赏钱。
她攒了好久,如同她站在布庄前犹豫的时间那幺久,就像她第一次穿上红衣时,在镜子前呆住那样久。
镜中人,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喜欢的她。
她洗浴干净,又拜托姑娘帮自己做了个发式,涂上口红,穿着红衣,满心欢喜地去见他。
可她终究没见到他,不知道为什幺,书生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
她在妓院里到处找他,找到了大厅。
十六岁的她,已经出落得明艳动人,一出现便引起了轰动......
客人在柜台扔下一锭金子,便粗暴地拖着她,进了厢房。
红衣被撕碎,点点零落风中。然后,整个妓院回荡着她的哭叫。
想到这里,身体便撕心裂肺地抽痛。
第二天,王府的轿子就到了,她被像牲畜一样卖掉。
进了王府以后,下人们便对她的身体做了绝育。
她哭了好久好久,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知道,再也穿不上那件红衣裳了。
青怜的故事不长,绍宰宜静静听完了。他生来口含天宪,衣食丰足,想不到这位姨娘竟有着如此悲惨的过去。
内心却反复提醒:“她编个故事你就信了?忘了昨晚吗?”
只见她梨花带雨,泪流满面,绍宰宜迟疑道:“你.......哭了?”
“没事......”青怜捋起袖子,将眼泪拭净,遮掩道,“只是进了些沙子。毕竟......”
她低头不语,仿佛在回味着一场已经注定的错付。
绍宰宜别开视线,仿佛再多停留一瞬,就会陷得更深。他转身欲走,脚步却不知为何如此慌乱。
他本没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身后传来青怜微弱的叹息:“毕竟姨娘也不似当年,被人高看一眼便倾心相许的年纪了。只是这侯门权贵之家,确无人好过他,是我看错了。”
他停住了脚步,犹豫不决,内心动摇。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向青怜靠近。
青怜看着他走过来,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你做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