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衅冥,蚩血死厄

释宇星疑惑的眼神紧紧盯着景玉差,对于楚仲玄他们的离去,这个刚刚还紧咬着不肯松口的疯子,现在竟全无出手阻拦之意。

在面对面时,景玉差的脸色在夜月下可以清楚的看到转变。

代表危险的警讯从心中升起,释宇星看到景玉差本来枯衰的腊黄脸,此刻却笼罩暗云,漆黑的晦光透露出吞没星辉之势,如磐石不动站在檐上,脚下的影子却连接着背光的阴影,彷佛死物复活般晃动起来。

在静夜中,骨头关节面发出的劈啪之声,分外觉得刺耳和心悸。

“这是某种厉害心法敛集之象,他是为了凝聚功力才不得不放人吗?”

有个疑问浮上心头,释宇星皱眉想道:“之前的对战应该已经让他摸清铁大个的实力,如今这么慎重是为了我吗?这也不对,“夜缀星变”唬弄第一次遇到的人还可以,但根基深厚程度看胡子长短就知差了一大截。”

“难道他不是针对我们,而是有捡便宜的黄雀在后!”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像是阴魂冤魄的执念在人间现形,凛冽的寒露冷风更加不解世情,景玉差不知对着谁示威,冷哼道:“竟然将主意打在我身上,你就看看自己有没有成为“令沌之端”的能力吧。”

点地而起的身子如浮云掩光,影子像是朝圣般往景玉差掠闪过来,连着铁存义亦被牵引,失去了空间的本体感觉,无法掌握上下左右。

铁存义在景玉差的话还未讲完时,早已感到沉重的压力锁住自己,立刻急挥狂拳,“黑豹暗杀体术”的“风起柳絮,花落葬丘”以半圆之姿向上击飞,黑夜中用着所有的力量严密守御。

双掌翻合,暴风席卷的范围内,有着无坚不摧的直击威力向外冲发,身体却轻柔的曲回缓冲,窜高纵低,慢慢的拉开距离,形成循环不休的边攻敌边自退,对手将在不自觉下,累积微小的伤害而终致毁灭。

本来看似高人的景玉差竟反被压在下风,只能被动的苦苦抵御,拆解了半晌,进入暗杀体术末端的“豹舞残花”双臂挥动,四方八面都是拳影狂涛拍击没顶,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

隐藏住杀气的姿态飘逸,充满野性的灵活动作宛若猎豹。

景玉差一连受了八招,眼花缭乱中哪里还守得住门户,左肩右肩、前胸后背不断遭到撕裂般重击,直到靠住墙壁才停止退势,大小伤处呈现不正常的扭曲,看来不只骨折甚至内腑移位,已经失去战斗的能力。

铁存义傲立在景玉差面前,彷佛君临天下冷笑道:“原来是中看不中用,练心不练体哪里能真正杀人?”

在一旁的释宇星皱眉喃喃道:“想不到这疯子用的竟是“蚩血恸”,霸占“惊世武诀篇”最凶残的功夫之一,那他岂不是、、、。”

靠在墙沿的景玉差此时缓缓站起,变形的四肢微微一振,竟然又恢复成完好如初,归功于“蚩血恸”中的“影咎”能够利用光线来隐藏作假,先前的败亡之象只是阴影的偏差造成的幻觉。

“就只是这样吗?无知小辈也敢谈心体两技,“天地造化”不只夺生机,更要授死气,“安乐楼”的杀状之学在你手中发挥不到一成!”

对着不明白的事情,铁存义难免陷入疑惑和恐惧之中,突然觉得周围气流略有异状,景玉差的两根手指如瀑雨闪电,无声无息的朝自己双眼刺来,一惊之下立即屈膝仰头。

在相距不逾半尺的距离内,铁存义险险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只觉两条真气柱从脸上横掠而过,若被击实了,恐怕连脑袋都会粉碎。

一招落空,但只是为后招而铺路,景玉差立刻弯指下插,刁钻化成一条笔直的毒锥疾刺而至,两指之间交错缠绕数回,响起锐利声音不绝,“簧祸”荡起起伏不定的情绪,震摄住铁存义的第一级“曦光之明”。

波澜袭来远非自己所能及,带着说不尽的诡异惨风,黝黑无光的三指乃三更绝命的“死厄”,死亡是那么的清晰,铁存义双手背敌护身,十字状的防御姿势,对前方的攻击可以发挥最大的功效。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若挡过这锋芒一瞬,就能有生机再现。

但景玉差的三根手指却似缓实急,先左右一分,地狱之门已然开启,铁存义强横的两手被更强大的真气绕住,硬生生往外旁拉,立刻将胸口的破绽都卖给对方,再一中刺超越了挣扎的极限,深深没入“中檀穴”。

要穴被毁的剧痛使铁存义惨叫一声,“天地造化书”的续劲能力现在才是表现的时候,“碧落黄泉二周天”在穴道失守时,立刻将上半身与下半身的联系截断,使他还能聚劲于两腿,不至于真气流散形成废人。

“只是“天地造化”第二级,能躲过我“识魂旡”心法的篡夺吗?”

景玉差抽指后划过胸前所舞动的真气如鬼似魅,彷佛与造化之气同源,长着眼睛般的向下引诱铁存义残余的内劲暴走。

喧宾夺主的“识魂旡”激发失控的真气,淡淡血雾涌现成凄艳的景象,铁存义的眼中有着不敢相信的眼神,还未向释宇星求救,两腿就逐渐萎缩,生命又一过客消逝,悄悄的毫无反击的余地。

释宇星毫无出手之意,暗道:“虽然对付强敌时应屏除私念,但既知他的真实身分,就算联手也毫无胜算,还不如先静下心来欣赏这铁大个的死状,至少再来轮到我时,还能带着一丝快慰往极乐世界去。”

不知是真的自私,还是有着独自一人也能应付的自信,释宇星对别人的死亡,已经渐渐到了无动于衷的地步。

也算是年轻一代优秀俊杰的铁存义,在还未建立属于自己的成就时,就丧失争名于天下的机会,不明究理的死在别人恩怨的牵扯下,愈加显得光是在江湖生存,就是一件分外残酷的事。

※※※

又一群商旅从路上走过,载着沉重货物的马车发出嘎嘎声,虽然只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常事,但茶余饭后的闲聊杂轶,仍可以使他们多一点变化,更加快乐亦或是多添不寻常的紧张。

在车内的是几名不时探头出来东张西望的老实人,时而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话题的焦点都集中在令人恐惧的“威邪”、“灭神”、“杀佛”。

“听上个村子的人说,这条路最近很不平静,财货强盗中最可怕的“阴风三煞”盯上这里,李老板的商队就被劫走值五两银子的珠宝,而且“桃源村”最漂亮的姑娘阿花也被捉去当压寨夫人。”

“哎呀,太惨了,将要举办的“武林大会”使“狮咬会”都无暇再搭理我们的安全,平常要交的“贡金”却连拖一天都不能拖,今天要不出货兑现,恐怕不用强盗,光是上门要钱的〝侠客″就够我们吃不消。”

一个躲在角落的瘦弱老头,脸色发白道:“遇上强盗还好,听老王说,他的孙子曾在这里见到浑身发金光的妖怪,差一点就被吃掉了。”

怪力乱神之说果然立刻吸引乡里百姓的注意,什么“阴风三煞”顿时被各种七嘴八舌的祈福祝词取代。

就在他们消失于尽头边缘,两旁茂密的树林叶间闪现着点点雪花般的纯洁颜色,紧接着现出一张青春娇俏的脸,眨眨眼睛晃一晃头,金色的头发在花草间飘飞,宛如金翼蝴蝶舞动。

从“杏林学府”离家出走的小雁儿,大眼睛带着好奇,小声自语道:“外面好多人喔,可是怎么找不到星星?”

“快过来,小明说的发金光的妖怪在这里!”

吵杂声来自于几名五、六岁的小孩,看到雁儿背后披散的金色长发,像是见到新奇的事物,惊喜与害怕在脸上构成丰富的表情。

雁儿闻声转过身来,看着这一群比自己〝小″的人,张着小嘴满是惊讶之色,虽然外表不一样,但喜欢美好的事物是人类的本性,本来是起哄来捉妖怪的小孩们,此时面对面,倒是对雁儿的雪肤碧眼欣赏起来。

两边大眼瞪小眼,不发一语,直到其中一名带头的小孩闹脾气,不甘这样罢手,鼓起勇气朝雁儿丢了一块石头。

说也奇怪,石子到了小雁儿身边一尺之距,也不见她有何动作,就像是有无形的双手出现,把石子都〝接″了下来,平静的放在地上。

“哇!妖怪会施展妖术,救命啊,妖怪要吃人了。”

即使是“武林”中的小孩,对这不可思议的〝妖术″也无法理解,孩童们立刻一哄作鸟兽散,只留下小雁儿一边跳着,一边认真辩驳道:“雁儿的名字是雁儿,不是妖怪,雁儿也不喜欢吃人,只喜欢吃萍果。”

“嘻嘻嘻,想不到在这偏僻的小地方,竟然可以遇到宝。”

孩子们离去后,三名男子被这里的喧哗引来,正是在这方圆三里内恶名昭彰、方圆三里外销声匿迹的“阴风三煞”,每个人都戴着不同颜色的面具,或许是真面目不够威风,也或许纯是兴趣。

戴绿色面具的“杀神”矮虽矮,话倒是不少,道:“这妞儿蛮特别的,跟那些玩腻的庸脂俗粉大大不同,尝起来滋味不知如何?”

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害怕〝非我族类″的人,尤其是色欲薰心的男人,戴红色面具的“灭佛”道:“她的头发不是黑的,眼睛颜色也很奇怪,不知是不是练奇怪的武功走火入魔?”

雁儿呆呆的听着眼前三人说着奇怪的话,突然哎呀一声,大叫道:“你们是男人,星星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叫我不能跟你们玩。”

抓着袖口、嘟着小嘴、一步作两步的赶紧跑开,小雁儿可不想因为不听话而惹得星星讨厌她。

看到雁儿慌忙跑走,“阴风三煞”以为是雁儿害怕了,反激起他们猫抓老鼠的心态,戴黑色面具的“威邪”淫笑道:“真令人想折磨、、、。”

粗俗不堪入耳的话还未说完,三人同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细若蚕丝的三根“血针”刺入三人的“池风穴”,异物凝血的变化造成微小的栓子,封锁水榖精微丰盈脑意识的路径。

从此“桃源村”人人惧怕的“阴风三煞”再也没有出现了。

※※※

释宇星鼓掌道:“好精采的武功,好过瘾的死法,有劳前辈为我清理这不识相的家伙,真是晚辈的不对。”

在这两个置别人生死于度外的〝恶魔″面前,铁存义死亡的感觉倒是没那么令人伤感,但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吗?

景玉差不动声色,但心中却疑道:“看到“蚩血恸”竟毫无退缩之意,这是他故弄玄虚还是另有后着?难道这名少年跟〝她″有关系!”

往着月色尽处看去,柔美下的景象,似乎暗藏着最具威胁的敌人。

释宇星却想着:“比武的结果不是胜、负,就是平手,跟这疯子要求平手就停止,他可能不会同意吧,若比真功夫,纵然能胜也要花一番心力。”

“但蓄意求败倒是轻而易举,所以我要败,而且要败的彻底,若暗处真有人躲着,那〝后事″就交给想要得利的渔翁处理吧。”

不怀好意的笑容中,释宇星已经盘算好接下来的险中求生的计划。

“不管你是谁,”在一瞬之前,还见景玉差站在丈远处,哪有什么伤人余力,“弄错挑战的对象,谁也护不住你。”一瞬之后,已是缩地急扑,两只手、十根手指便如张牙舞爪的群龙,从左右合拢。

若是不知情的人当然会狼狈后退闪躲,但正好中了计、上了当。

释宇星也是骗术的个中能手,根据景玉差的犯疑心态,绝对会避免正面冲突,瞧出这只是“影咎”的快速延伸,景玉差其实已到了他身后。

双肩不动突然回身就是一指,向景玉差左肩疾点而去,这一下端的是全无预兆,释宇星心想你武功再高,偷袭的收敛终不能抵挡我续势已久的劲力,两人间的第一招离景玉差肩头已经不及半尺。

大气的回流扯着云端,景玉差定身从极动转极静,刚好停了下来。

释宇星一指点到了极限,也不得不停下来。

在这攻击的一瞬空隙,景玉差左肩一缩一挺,动静自如的互换使他换招时没有窒碍,身形晃动从释宇星身边窜了开去,掌缘自脸上掠过。

幸好释宇星翻脸比翻书快,险险避过这掌,但脸上也是一阵冷汗,动作不及人家灵敏,还是保持距离较为妥当,这时才发现有把趁手的武器就好了。

左手反推,释宇星斜掌斩景玉差腰肋,食指弹向他的“井肩穴”,景玉差以肘化圆,甩出三指气箭,扫向释宇星的来势。

释宇星右拳微转,拳面对着那三指击去,那知景玉差的三指跟着微转,刚好从侧面扣在他手臂之上,一股像是自己的劲力送来,“识魂旡”往释宇星的身体直荡了去,使他被迫连退了丈许,从嘴角也流出血丝。

碰的一响,景玉差往下一拍屋檐,内劲不露半分棱角,缓缓牵引瓦片绞成了一团刺球,只见他轰隆几声猛响,碎砖饱含天雷震空之威连续而至,纷乱中登时在释宇星身上留下不少伤口。

但释宇星丝毫无惧,翻了个觔斗迎面而上,此时武学天资充分展露,临场创出一招“醉卧摘星”,脚跟重重下锤,曲身两臂旋了开来,猛然一弹如同竹蜻蜓般窜升飞扬,怪异一式中隐藏数十招变化,数十下杀手。

景玉差微咦一声,从烟尘中摇摆身形一手探出,“死厄”凌空摄住释宇星的左足,这式立刻烟消云散,再无任何威力。

释宇星暗暗叫苦道:“创这什么烂招,轻轻松松就被人破解,记得以后别再自作聪明了。”

急忙顺势在檐边一勾,身子陡然倒栽葱,左、右足凌空一剪,莫名其妙的寒热之劲犹似波浪般上下起伏,“夜缀星变”使景玉差难以辨识真着。

寒渐增、热渐减,察其相反内力重迭之处的破折,就知威力在排斥后产生不稳定,应付稍有毫厘之差,便是筋折骨断、丧生殒命之祸。

上映幽空法月,下尊深苦地阴,景玉差神色突转肃穆,手外展成一开阔世界幻化无尽,身静立就一孤舟飘零遗世于外,“蚩血恸”两天灾人祸相连,“簧祸催残劫”鸟喙之形不断翻飞,啃食大地的资源。

一对双手像被花蜜吸引的狂蜂浪蝶,招式变化万千却能逐渐将气势蓄积至巅峰,奇异飘忽的步法忽现忽隐,时远时近,自九天之外的“簧祸”发出刺耳的呼啸声,“残劫”最后以一个意外的弧度攻上。

释宇星左手一翻,横斩当胸啄来的“残劫”,正想顺势从旁甩去,突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劲向胸口撞到,心悸无法停止,“簧祸”鼓噪充斥整个听觉,然而这股巨力只要擦过,当场便得五脏齐碎。

不过再强的内力遇到能操控天威的“凝星蕴邪”还能有用吗?

败,彻底的败,时机到了。

看似迫在眉梢的刹那间,释宇星其实是心中笃定,一提一送大胆的送上前胸,以十根肋骨依序拨开袭至的雄厚内力,弯身随着杀劲而下卸。

按照往常的惯例,景玉差应该大大惊异“凝星蕴邪”的神奇性。

但不能抑制而上涌的血腥味,刺痛不断扩大的骨折声音,却背叛了他的期待,这次“凝星蕴邪”竟然失效了!

释宇星脸色惨白,诈败变成了真败,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

“难道是上次险些遭“凝星蕴邪”反噬,恐惧心在不知不觉中渗入了我的潜意识,极度精准的“纯粹智”若有亿万分之一的误差都只会似是而非,不能用“凝星蕴邪”也没什么,糟糕的是竟然在这时候才发现。”

景玉差乘胜追击,要命的“死厄”将释宇星展成大字型,一直沉重的压力突然迅速稀薄,行功后变成黑色的脸庞也转回苍白,释宇星直觉景玉差发生了某种问题,立刻左手拨下,右腰旋带,劲成浑圆如一太极。

道家秘技“众妙无相”中的“致柔抱一”卷缠借着敌人的劲力,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已将“死厄”卷在一起,瞬间刚劲涌现震了出去。

景玉差怒哼道:“魔门败类!”几个翻身便离开现场。

“魔殛天”左念残的心法是“殛天魔咒”,他灭于世前曾传给释宇星,释宇星又传给被算计的庞正泉,而左念残的武技则是属道家一脉的“众妙无相”,悟通一切变化的法门,现今天下只有他〝嫡传″的释宇星懂得。

一道白影落于释宇星身前,眼看鹬蚌相争的渔夫终于现身,竟是诡艳至使人窒息、忘了生存的“神乐天”殷素芃。

殷素芃掩嘴娇笑道:“身中君悠悠的“不出之剑”,你若不求助于“杏林学府”,能恢复往日“夜衅冥”的威风吗?”

释宇星暗中幸灾乐祸道:“景玉差果然就是“三天两夜”中的“夜衅冥”郢谷盘,我的未来岳丈恐怕不能再逍遥自在了。”

接着为自己的遭遇叹气道:“我一个人面对这老妖婆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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