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时间如流水般飞逝,转眼间初八都过了好几天,按照鸟山镇的规矩这年还没过完,农户们要等开春的第一场雨下过后才开始他们一年的劳作。但时代已经不同了,没有那么多空暇留给普通老百姓,该做事的都开始做事,该上班的都开始上班,镇上的年轻小伙姑娘们纷纷离开他们眷恋的老家,离开父母们的关爱与温情,奔赴那些繁华的而又冷漠的都市,为他们的未来而打拼。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与白莉媛的关系又深刻了一层,我们好像一对相恋多年夫妻般,相互依恋与扶持着。她的那些经历让我为之心痛而又心酸不已,也使我越发的珍惜她。我们像所有正常的小家庭一般生活着,白莉媛操持家务、烹饪菜肴、清洁房间,我则负责架设电器、搬运重物、买东买西,我们给老宅添置了空调水暖,修缮了墙壁栋梁,重新装饰了那件卧室。

那间卧室比起我们先前所见已经大变模样,老衣橱里填满了白莉媛的换洗衣服,幸好镇上店铺卖的商品入不了白莉媛的法眼,否则这个衣橱完全无法满足需要;一个红木梳妆台和织锦圆凳放在了那张书桌旁,白莉媛可以坐在圆凳上对着那面明亮的大镜子梳妆;至于那张雕花木床,上面已经摆上能买到最好的席梦思床垫,当然为此我专门加固过床脚,每天夜里我们都可以在上面极尽缠绵,抵死交欢。

关于白俊生,至今尚无人发现那具尸体的存在,而随着时间的推进,更多有关死亡的细节都将淹没在大自然的循环中。这个人好像随着那具尸体一般,沉入了深深的河底,再也没有人提起他,好像他本身并不存在一般。

至于白家的反应,白莉媛专门找黄莺谈了一次,之后我们就很少到开发区的新房子去了。由于黄莺曾经为白俊生求情过,让我对她的观感大为改变,并且牵连至反感白家的一切。而从白家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他们好像更乐意接受这个局面,只有蓝香还偶尔会上老宅这边来坐坐。

不过这种悠闲而又安逸的乡间生活过不了多久,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断了清晨的宁静。

我从被窝中伸出手来接通了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我有些陌生的声音,一个清澈得有些冰冷的声音,但她的话语却极其温柔而又优雅。

我很少跟梅妤在电话里交谈,平时更多的是跟杨乃瑾通话,所以刚接到她打过来的电话时,心情还有些紧张。但梅妤几句话就打消了我的情绪,虽然梅妤在电话里说的比较谨慎,但我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因为她提到了一个我让我牵挂的名字。

杨乃瑾生病了,并且她一直念着想见我,梅妤希望我能去她家一趟。

挂完电话,白莉媛也被我吵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睡眼问我:“是谁呀,怎么了?”

我把梅妤的电话内容说了一遍,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看着她。

“你想去看看小瑾吗?”白莉媛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白莉媛对于杨乃瑾的名字并没有感到不满,她之前对小姑娘表现出来的嫉妒劲儿好像减弱了许多。

“杨家挺可怜的,现在就剩两个女人,我想尽能力帮帮梅姨。”我措辞谨慎的回答道。

“你不反对吗?”我看白莉媛的表情比较平和,抢先问道。

“我反对什么,梅妤跟我情同姐妹,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的。”白莉媛微微一笑,她的回答也大出我的意料。

“真的吗,我这次去难免要跟小瑾见面的,你不会有意见吗?”我的心安定了一半,继续问道。

“傻瓜,你这般待我,我还有何奢求。只要你心里记得我,别忘记你的女人,我就心满意足了。”白莉媛纤手轻轻扶在我坚实的胸膛上,口中说出的话温柔婉转,就像一个小妻子在叮嘱丈夫。

“你放心,无论谁也不能跟你相提并论的。”白莉媛的体贴让我十分感动,我忍不住抱住她就往那樱唇上吻去,回报而来的是温热湿润的香舌与缠绵的热吻。

虽然白莉媛口中表现得很大度,但在行动上她却迟迟舍不得让我离开,我们在雕花木床上尽情做着这些天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次次的将她送上了欲望的巅峰,直到我体内的精华竭尽射完为止。

当我整装出门时,白莉媛羊脂白玉般的脸颊还带着云雨后的嫣红躺在锦被中,我充满爱意的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为她挟紧被子,拿起行旅箱出门。

由于贪恋床笫之欢的缘故,我的车子开出鸟山镇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并没有急着上高速,开着车子在县道上行驶了好一段距离,找到一个废弃的小水库,将一团用麻布包裹着的东西扔了下去,包裹里是从白俊生身上搜出来的手机首饰等物品,还有一块用于增加重量的石头。

做完这些扫尾工作后,我驱车往回走,直接上高速前往淮海市,这回花了2个小时就到了市区,不过等我把车停在梅宅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梅宅的那扇大门缓缓开启,吴婶站在门口引导着我进去。脚下的皮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梅宅的青瓦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那几颗梅树光秃秃的枝干上挂着几个花苞,整个建筑好像被一层白霜给裹住了,一片白茫茫的清冷寂静景象。住在这栋大宅子里的人是否也像我一般,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悒郁呢。

梅妤亲自站在门口迎接我,她穿着一条绣祥云纹的暗青色丝绸长裙,长裙圆领下露出白皙优美的锁骨,玉足踩在一双柔软的裸色小羊皮平底鞋内,齐脚踝的长裙底露出两截裹在肤色丝袜内的纤细脚背,乌黑顺滑的短发斜斜的拢在耳后,玉石般光洁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梅姨,新年好。”我有些尴尬的主动打着招呼,年前我们那次交谈有些不愉快,当然主要是在我这一方面。

“新年好,高岩。”梅妤的玉脸上绽露一个温婉的微笑。

“快进来吧。外头冷,别在门口站着了。”梅妤热情而又很有分寸的招呼我,她一点都没有因为那件事情而心生芥蒂,让我感觉如沐春风而又赏心悦目。特别是看着她长裙内的窈窕身段迈着优雅的步伐,我原本有些尴尬的心情顿时如冰雪融化般消失无影无踪了。

梅妤引着我上了三楼,脚踩在光滑的红木地板上,旁边的墙上挂着写意的山水画,顶上挂着的绢制宫灯光线柔和的打在她身上,让那纤细的身段更加显得窈窕多姿。我们一直走到走廊东边的一个房间,梅妤举起手指敲了敲,然后就开门带我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80多平方的大房间,跟整栋宅子偏古典的装饰风格截然不同,屋顶中央的华丽水晶灯只开了一圈,柔和的光线笼罩在粉红色调为主的屋内,墙上贴着樱花花瓣的壁纸,乳白色的欧式家具旁堆着各式各样的布娃娃。屋子当中摆着张带水晶装饰真皮靠背的欧式大床上,柔软蓬松的粉红被子下方躺着一个纤细的身子,她挑染成淡黄色的长发披洒在被子上,一张如洋娃娃般精致的小脸蛋露在外头。往日里可爱的小嘴不见了那道弧线,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般全无血色,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遮掩在长长的眼睫毛下,原本颇有活力上挑的黛眉微微蹙着,好像在睡梦中也颇为难受一般。

在上楼的时候,梅妤轻声告诉了我杨乃瑾的情况。春节期间她们都在家中都没有外出,这一家人今年经历了太多的困难和挫折,身陷囹圄的杨霄鹏成为笼罩在这个家庭上空的阴影,往日里活泼好动的杨乃瑾更是失去了笑容。她担忧着自己的父亲,又跟我闹了别扭,情绪失落加上今年特别的寒冷气候,让她从新年伊始就得了重感冒,一直卧床休息到现在。

“妈妈。”我们进来的动作惊醒了她,那两道扇子般的眼睫毛扑闪了几下,杨乃瑾睁开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她看到母亲站在床边,脸上勉强露出个让人怜惜的微笑。

梅妤充满慈爱的对女儿点点头,轻声道:“睡醒了吗,药吃过了没有。”

杨乃瑾虽然身体虚弱,但在母亲面前还是一脸小儿女的情态,她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睁着那对大眼道:“我不要吃药嘛,那药吃了头好晕,好难受。”

梅妤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一向明睿过人的她好像拿宝贝女儿没办法,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女儿说:“瑾儿,你看看谁来了。”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我走了上去,目带怜惜的看着床上那个娇弱的小姑娘,用我能够摆出的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小瑾,我来了。”

杨乃瑾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双目中带着些许惊喜、些许怨怼,小嘴轻轻颤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梅妤的纤手放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随着一股清香扑入我耳畔,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好好哄哄她,男人应该大度些。”

我颔首表示领会,她顺手把一个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对女儿道:“等会记得把药吃了,要乖。”

说完后,她转身出门,把我们俩留在了屋中。

房间中就剩下我和杨乃瑾,我却没有先前的洒脱自如了,心里想着应该如何措词是好。杨乃瑾见我半天没有说话,白了我一眼,赌气的翻过身,把穿着白色睡袍的后背摆在我眼前。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张了张口道:“小瑾,我……”

杨乃瑾没有答话,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在她床沿蹲了下来,伸手按在她瘦瘦的肩膀上,诚恳的道:“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

感觉手中那瘦瘦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下,过了半天杨乃瑾才开口,她语气中带着怨气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我又摸了摸头道:“过年跟妈妈回老家去了趟,所以直到今天才知道你病了,为什么你不跟我说呢。”

“你又不是我爸爸妈妈,我干嘛要跟你说。”杨乃瑾抢白了我一句。

“我是你男朋友啊,当然要对我说了,关心你是我的义务嘛。”我厚着脸皮答道。

“哼,你还像个男朋友吗?有哪个男朋友像你这样子。”杨乃瑾抓住了我的话茬,带着怨气嗔道。

“我错了,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好吗?”我尽量放低姿态,不仅是因为梅妤的吩咐,自己心底也觉得对小姑娘做得不够。

“那你以后还跟苏阿姨那样子吗?”杨乃瑾问得很直接,她果然还是对那件事念念不忘。

“坚决不了,以后我的眼里只有小瑾,其他女人都是木头,我连瞧都不瞧。”我故意怪声怪气的回答道。

杨乃瑾见我说得有趣,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那张小脸上又重新绽放出光华,好像沾着晨露的蔷薇一般。

“不过,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妈妈不是也变成木头了,还有白阿姨呢,你也不能看她们了吗?”杨乃瑾好像想起哪里不对劲一般,她天真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嘛,她们自当例外。”我嬉皮笑脸的答道,心想要是让白莉媛听到这些话,说不定醋坛子又要打翻了,不过为了让这小丫头振作起来,哄哄她是没办法的办法。

无论是杨乃瑾还是白莉媛,对于女人来说甜言蜜语总是没错的。我放下了大男人的高傲,果然让杨乃瑾转嗔为喜,在与我的闲聊扯淡中,她的双目又恢复了活力,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小姑娘又与我和好如初了。

我借机哄着她把药给吃了,她这回乖乖的听从了我的吩咐。我让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两个枕头帮她垫在背后,然后亲手把药丸送至她嘴中。杨乃瑾脸上泛红,含羞着把我手中的药吞下,然后我拿着温水喂她。

待她把药丸咽下后,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我正要说些什么,她的目光突然看到我身后。我不由得的回头一看,梅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她双目中充满怜爱的看着我们俩,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女。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梅妤笑着对我点点头,那对清丽的眸子里充满赞许之意。她移步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温香四溢的红枣黑米粥,温柔的对女儿说:“吃完药了,还不喝点粥,你都好几天没认真吃饭了。”

杨乃瑾在母亲面前又回归了乖乖女本色,她很顺从的张开小嘴,小口小口的吞咽着母亲亲手送过来的粥,一边吃一边还很不好意思的偷偷瞧着我。

我看着梅妤穿着丝绸长裙的窈窕身子,她的袖口向下滑落露出了两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戴着翡翠手镯的细白纤手拿着白瓷调羹喂着杨乃瑾。她的动作和眼神充满了母性,又充满了优雅从容的女人味,那个角度看上去让我想起了白莉媛,想起儿时患病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温柔的喂我吃药喝粥。

这两个女人同样拥有惊人的美貌,但她们的人生轨迹却大相径庭,如果让白莉媛置身于梅妤的成长环境,也许她的境遇就会大不相同,不用经历那么多的坎坷,而我也可以跟杨乃瑾一样,从小就可以享受家庭的温暖与关爱。

我有些自嘲的对自己摇了摇头,人是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不是温室里精心培养出的花朵,我的人生注定要经历这么多苦难,但我这种磨砺最终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不知是我还是梅妤的缘故,或许是之前饿了太久了,杨乃瑾把那一碗红枣黑米粥都吃了干净。等梅妤手里的调羹停下来后,小姑娘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我吐了吐舌头,梅妤怜爱的给她挟好被子,轻声道:“真乖,你休息一会儿,等下再躺下去睡。”

“高岩,你应该饿了吧,我们下楼吃饭去。”梅妤站起身来对我说着,看到杨乃瑾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她轻轻摇了摇头,安慰女儿道:“不用急,高岩又不急着走,他可以在家里住几天。”

“对吧。”梅妤眼中的祈求让我无法拒绝,我对杨乃瑾笑着点点头,呼应道:“嗯,我在这里陪着,你要好好休息。”

“嗯。”杨乃瑾很认真的点点头,梅妤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我们一起走出了这个童话故事般的房间。

我和梅妤在那个装饰古雅的餐厅内一同用餐,我们两个隔着一张大桌子对视,虽然水晶灯把屋内打得光亮,但我总觉得她宝相庄严的玉容上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个桌子太大了,上次有杨乃瑾在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更显得萧疏,我不禁想到自己没来的时候,梅妤独自一人对着大圆桌进餐是什么感觉。

晚餐一如既往的清淡而又可口,梅妤吃得还是那么的少,她边用餐边告诉我一些事情。

薇拉su回到了她生父身边过年,老人家对司法部门在杨案上的所作所为很是气愤,可是他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在政法系统上插不进手。从薇拉su的口吻来看,此案的难度相当大,而且背后还涉及到了更高层的人物,目前情况十分复杂。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华汇区法院就把通知给寄了过来,杨案即将在下个礼拜重新开庭审理,检察院居然搞个突然袭击,看这态势他们好像胜券在握。梅妤不敢怠慢,薇拉su那条线远水解不了近渴,她立即召集了上次的律师团,准备先在法庭上狙击对方。

晚餐后,梅妤把我安排在二楼的客房里歇息,我先给白莉媛打了个电话,说了下这边的情况,告诉她自己会在梅宅呆几天,白莉媛很体贴的理解了我的难处,我们俩相互说了些亲密的私己话儿,然后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一宿醒来,梳洗完毕后,我精神充沛地走上楼探视杨乃瑾。发现她经过昨天的休息,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我坐在床边陪她聊了聊。吴婶送了早餐上来,我哄着她把一碗小米南瓜粥喝掉,然后才下楼来。

刚走到一楼,梅妤早已着妆整齐的在下面等我了,她平时波澜不惊的玉容上带着难见的焦急之色,但还是很客气的问道:“高岩,有一件很急的事情要出门处理,你能送我一下吗?”

我见她脸色大异往日,立刻满口答应了,从餐厅拿了两片面包塞入口中,就跑出去把车子发动起来,梅妤早餐也顾不得吃,坐上副驾驶座就上路了。

一个小时候,车子驶入了广宁区大道上一处宏伟的建筑群,两名荷枪实弹的哨兵站岗的大门口,挂着的牌子上赫然几个大字“淮海市公安局”。梅妤报上自己的名字,在经过例行的盘查后,哨兵挥手开门放行。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没有来得及问,但我相信梅妤一定有她充分的理由。

我们下车通过了安检门后,乘电梯直接上了中间那个主建筑的18楼,一名身着制服、纤细苗条的女警引导着我们走过长长的通道,在末尾处打开一扇暗红色大门,女警端正的站在门口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梅妤对她微笑回礼,带着我走了进去,大门立刻在身后关闭。

这个办公室大概有90多平方大小,但是与大楼外气派的装修相比,里面的陈设却出乎意料的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朴。左边的老式书柜里整齐排放满了书籍,右边放着几张旧沙发和茶几,摆在中间的办公桌比莉阁的大班桌还小一些,上面摆着整齐的文件和档案,两只小小的国旗与党旗插在文具堆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笑站着迎接我们。

他中等身材,一身高级警服穿在身上恰到好处,肩膀上挂着1片银色橄榄枝和2枚四角星花。他的头发理得短短的,一张瘦削的方脸上带着警务人员的干练,两只眼睛里射出的光线却很老到审慎,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可见他的工作并不轻松,但良好的气色说明他很注重自己的健康。这张脸,谈不上多英俊,但也绝不难看,第一眼望过去你会认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中高级干部,但你跟他接触多了又会觉得此人并没与那么简单。

“曹大局长,很高兴又见到你了。”梅妤玉脸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轻轻的伸出右手与对方轻轻一握。

“老同学,你又何必挖苦我呢,难得迎来你的芳驾,受宠若惊啊。”警服男子嘴里打了个哈哈,他与梅妤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带我们在沙发上坐下。

之前梅妤有跟我提到,此次要找的人是淮海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曹亚民,此人当年与梅妤是党校同学,同属政法系统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只不过梅妤嫁人后选择了学术路线,而曹亚民则继续在仕途上爬升,凭借他出色的能力与教育水平,屡经提拔重用到了这个位置。

“你这个人还是老样子,都是一级警监了,还是这么朴素的。”梅妤坐在沙发上,扫视了下四周,感慨道。

“呵呵,什么一级二级的,我只是一个副职而已。低调一点,没什么坏处的。”曹亚民蛮不在意的答着,他亲手开始泡茶,手法老练娴熟,看得出他经常做这事。

“这位是?”曹亚民目带笑意的看着我问道。

“这是小女的未婚夫,他叫高岩。”梅妤的介绍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她这算是对外宣布我与小瑾的关系了吗?

“哦,小伙子看起来很成熟,不错。”曹亚民抬起眼睛迅速的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好像带一丝诧异,但又像浑然不在意的问道:“高岩,你有练过一些拳脚吧。”

“是的,我在学校参加过一些搏击俱乐部,还学过点跆拳道。”我装作很自然的回答着,但心里却暗暗吃惊,此人看起来毫无锋芒,眼力却很惊人。

曹亚民点点头,也不再追问下去,他转过头来对着梅妤道:“前面接到你电话后,我了解了下你说的那个事。这个东西比较棘手,不好办啊。”

“我知道为难你了,不过事发突然,而且牵涉到个人的自由与名誉。没办法,还得劳烦老同学你多多辛苦了。”梅妤好像料到他会这么说似得,一对清亮透彻的凤目看着曹建民道。

曹亚民打了个哈哈,没有直接回答梅妤的话,他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电话说了几句,然后坐回原位。

“先喝茶,别的等会再说。”

这时茶香已从瓷壶中轻轻溢出,曹亚民端起茶壶用把翠绿的茶汤分别倒入我们面前杯中。

“我这个茶叶很一般,怕入不得你这个大才女的法眼,献丑了。”

梅妤以一个优雅的动作端起茶杯,放在鼻端轻轻一嗅,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道:“这是正宗的翁家山西湖龙井,你近来的口味越来越清淡了。”

“高,果然是高。”曹亚民嘴里赞着,他看着梅妤的眼中闪过一丝灼热,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

“前几年,我在乡下弄了块地,找了个老师傅指导,自己亲自种了五六趟,才初有成就。不过经你玉口这么一认可,我这番辛苦算是没有白费。”曹亚民一说起茶叶便侃侃而谈。

“不敢当。”梅妤摇摇纤手表示谦虚。

“这几年我专研茶道,还算有些进展,否则也不敢在你面前卖弄了。”曹亚民拿起茶杯自己饮了一口道。

梅妤微笑着把茶杯端至唇边,轻啜一口,玉脸上露出惊喜,点点头道:“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果然今天我们是有口福了。”

“呵呵,谢谢大才女夸奖。看来我以后退休了,还可以靠种茶为生。”曹亚民见我们的茶杯空了,他提壶挨个给添满。

“你年富力强,正是青云直上的时候,何出此言。”梅妤有些惊讶的疑道。

“大才女,你太抬举我了。”曹亚民有些自嘲的摇摇头,他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如话语般沉重。

“其实,去年我就把刑侦这一块脱掉了,现在就分管内务和巡查,不过也乐得清静。”

我越看越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让你不知不觉的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我是最喜欢清静了,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候也由不得你选择。”梅妤意有所指的说着,她凤目中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然也,正所谓‘莫非名也,顺受其正。’,剩下的只能听天命罢了。”曹亚民把茶杯送至嘴边,轻轻的啜了一口叹道。

他这句话我听在耳中,完全不知是在讲什么。不过梅妤好像从他话中嗅出了什么,美目中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曹亚民朗声道:“进来吧。”

先前那个女警官姿态端庄的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一张纸呈给曹亚民。他略略看了看,把纸张交到梅妤手中,然后对女警官道:“小薛,你陪梅教授她们去一趟,把人给放出来。”

他先前跟我们对话的时候语气安详和蔼,这时对着下属却中气十足、很有威严。那个女警官很认真的听着,然后双腿并拢行了个礼,转身走到门口候着。

梅妤见目的已经达到,早就站起身微笑听着,这时便伸手与曹亚民道别,对方很客气的把我们一直送入电梯才作罢。

我们驾车驶出淮海市公安局的大门,小薛开着一辆警车在前头领路,没多久我们便进入临安区的一个公安局。在小薛的带领下,我们一路顺畅的办好了手续,警察从里面带出一个衣衫凌乱的中年男人,居然是久违的朱律明。

看到梅妤,朱律明一脸激动而又惭愧的神情,他蠕动着干涸的嘴唇好像想说什么,但梅妤摇摇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我们走出公安局后,小薛自行回去汇报,梅妤向她表示感激,并让她代为向曹亚民致谢。

在梅妤的指点下,我开着车子在附近找了一家僻静的四星级酒店。进入登记好的房间后,朱律明一屁股坐入沙发,拿着我路上买的汉堡啃了起来,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般,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拧开塞子就往喉咙里灌。

他身上的西装凌乱不堪,左边的衣袖被撕开了,白衬衫上沾了几个皮鞋的脚印,领带纠缠成一团挂在脖子上,没穿袜子的光脚踩在皮鞋里,那副金丝边眼镜腿不知被谁的暴力弄歪了,让他不得不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扶眼镜。

梅妤见他将手中的2个汉堡都吃完后,才不缓不慢地轻启玉唇道:“小朱,你把发生的事情讲一讲吧。”

朱律明点点头,他吃完食物后,精神好了一点,但还是一脸失魂落魄,一点都看不出在法庭上那个正义凛然的斗士的模样。

据朱律明所说,春节刚过完,收到梅妤的信息,他很快就收拾行装赶了过来。前天晚上抵达淮海市后,他住入临安区的一家酒店,顾不得休憩,一落脚就准备着开庭的事宜,打算明天到梅宅来与梅妤碰头商议。

晚上10点左右,有人在按客房门铃,朱律明原本以为是房客按错了,但那门铃按了一声又一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朱律明怀着思路被打乱的怒气,走过去开了门一看,居然是一名相貌清纯的少女。少女光着脚,身上只裹着浴巾,她用惊慌的语气告诉朱律明,她被朋友骗到酒店开房,自己找机会溜了出来,但是钱包身份证什么的都丢了。她哀求朱律明让她进屋换件衣服,然后打电话告诉家里人来接她。

朱律明当时没有考虑很多,看这个少女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怀恻隐的他便让姑娘进了房间。少女一进门就躲进了卫生间,他正想拿浴袍给少女换上,这时突然门口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无奈之下再次过去开门,没想到门一下被粗暴的推开,五六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冲了进来。

朱律明正要大喊报警,没想到躲在卫生间的少女突然冲了出来,她扔开身上裹着的浴巾,露出光溜溜的身子扑了过来,口中大声呼救着。朱律明当时立马就呆住了,他想推开少女辩解着,但那少女却把他缠得越来越紧。

这时那几个壮汉走了过来把他们分开,其中一个人亮出了证件声明他是警察,正在进行扫黄大检查。在询问盘查了他的身份之后,这些人声称朱律明在酒店招嫖,现在要对他进行逮捕。朱律明瞠目结舌,口中竭力辩解着,但那个少女却突然变了嘴脸,一口咬定朱律明打电话要求服务,双方约定好价格和内容,在警察进门前已经进行了一次交易云云。

她口中说得头头是道,警察也及时在垃圾篓找到一个使用过的避孕套。朱律明这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对方设好的陷阱中,再怎么分辨也是无用,只好任由警察戴上手铐带走,而那个少女已经不见踪迹了。之后,他便被关在了拘留所里,直到今天早上梅妤将他保释出来。

说完这段经历,朱律明深深的将头埋入手中,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的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的声誉要毁了,他们肯定会把消息告诉我家里的,我的孩子怎么办,还有我妻子,我完全毁了……”

看着这个曾经无比自信,独立对抗整个司法体系的律师,现在一副落魄不堪的模样,沉浸在悔恨中不可自拔,我心里不知说些什么是好。这一切肯定是检察院背后那股势力在操纵着,他们周密策划了这场临检,目的就是为了把嫖娼的罪名栽到朱律明头上,摸黑污名化杨案律师团的成员,进而在场外制造一系列因素来削弱律师团的能力,并由此取得局面上的优势。

梅妤伸出芊芊玉手,轻抚在朱律明的背上,她轻声安慰道:“好啦,小朱,不要再自责了。”

“你的品格我最了解,你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梅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但这次却多了一丝暖意。

“家里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你妻子解释的,她一向很相信我的话。”

“那我可以继续留下来辩护了。”梅妤的话好像有着很大的感召力,朱律明抬起头惙惙问道,他眼中的自信恢复了几分。

“小朱,谢谢你这段时间的付出,但这个时间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他们肯定会使出各种手段来对付你们。我今天可以救你一次,但后面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梅妤轻轻摇着头道。

“为了你考虑,为了你的家庭,我不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梅妤玉脸上现出庄严的神色,她很认真的说道。

“师姐,我……我真是没用,当初信誓旦旦的,结果现在弄成这样子。”朱律明显然被梅妤说服了,他有些恼恨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好啦,你再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你已经做到最好,上次庭辩的发言完全可以进入教科书当典范的,我真心为你感到骄傲。”梅妤见他还是未能释怀,先是装出不高兴的样子,然后转而温柔的安慰道。

“嗯,好吧,我听你的。”朱律明充满感激的连连点头答道。

“你昨天肯定没怎么睡,先休息一下吧。我帮你订了明天的机票,可能来不及去送你。你自己保重,好吗?”梅妤临走前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像叮嘱自己亲人般细心周到。

“嗯,师姐,又一次麻烦你了。”朱律明十分感动,我看他眼眶中已经湿润了。

“跟我客气什么,呵呵。”梅妤嫣然一笑,我们与朱律明挥手作别,然后下楼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向梅妤提出心头的疑问,为什么让朱律明回家,没有了他下一场庭辩该怎么办?

经历了上午这一系列奔波,梅妤显然心情并不是很好,她一边用那纤细的手指轻敲着车窗,一边用那种冷淡淡的语气回答着:“这个肯定不行的,小朱虽然庭辩能力很强,但是公诉方肯定会把他当做突破口来攻击,一个有污点的律师将是我方的漏洞,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再往阴暗点想,他们肯定会利用这个事件,向小朱的律所施加压力,律协也可以根据这点吊销他的执照,到时候他根本派不上用场。”

“所以,还不如让他回去避避风头,对方也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他身上,这对他和他的家庭来说更好。”

梅妤的话让我默然无语,对方的实力如此强大早在预料之中,但更令人恐惧的是他们不择手段达到目的的决心,我们一次次在正面挫败他们的计划,必然会迎来他们一波又一波更为无耻与恶毒的攻击,究竟这种反抗是否能够起到效果,我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焦虑。

而身边的梅妤凤目直视着前方,她清瘦的玉容依旧那么的淡定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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