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囹圄送暖显真性 返还吐实惹猜疑

忆起王聪儿腿上劲力,德楞泰心有余悸,临行又唤来手下,将她锁回板上,用镣铐牢牢固了四肢。

这才踱出牢门,吩咐众清兵道:“里面关的是要犯,若是跑了、死了,你们小心自己脑袋;倘是伤了、自杀了,也是脱不了干系。今后本官提审囚犯时,都待外面好生守着;本官不在则轮番看紧了,甭出岔子。话可搁在前头,除了送饭的都别给我碰她,也少搭腔,本官自会来察看。”

目光最终落在那名年纪最幼的小兵身上。

“你前番道是何名来着?”

“石傻儿。”

“瞧你这小样儿就机灵不到哪去,回头给你派份闲差,办妥了少不了赏银。”德楞泰又靠近他耳朵悄声道:“嘴管严实些。”

一番吩咐,德楞泰亦想不出有何纰漏,这才托着腮走了。

他一离去,众人立时舒了口气。

“傻儿,大人怎得这般提携你?”众亲兵围了上来。

“我哪知道?”傻儿摸着头笑道。

“瞧这傻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众人见套不出生财门道,只得怏怏嘟囔。

“对了,这里关的何人?怎得大人如此着紧?”傻儿忽然问道。

几名亲兵面面相觑,摇头道:“这便不知了,交班的只说是要犯,又不让多问,管这些干嘛,咱只管干好差事拿银子。”

众人嘀嘀咕咕商议一阵,决定各人轮班进去看守半个时辰,以防囚犯出事,这便开始抽定顺序。

正嘈嚷间,一名小厮端着饭菜跑来。

众人一瞧,欢喜道:“这不厨房伙计么?大伙儿来瞧瞧给咱送的啥。他娘的!猪蹄、鱼汤……今天不会是年三十儿吧,老子口水都快滴下来啦!快,快端上桌来!。”

伙计骂道:“去去去,你们就吃糠的命。小爷便把饭菜撂桌上,你们敢吃么?小心大人转来将你们的吃饭家伙咔擦掉。”

众人疑道:“不给军爷们吃送来后院干嘛,小哥儿敢情糊涂了。”

却听伙计哼道:“小爷可清醒得紧,大人说得明明白白,这饭菜只能房里关的那位吃,哪个不长眼的吃了,嘿嘿,准备后事吧。”

众亲兵一愣:“没听错吧,咱们当差的都没吃过这般上好饭菜,却去施舍一囚犯,这小娘们啥来头,竟得如此待遇?”

伙计端得手麻,烦道:“一旁喝风去,大人命令我敢乱讲?对了,谁是石傻儿?”

傻儿抬了抬胳膊:“我。”

伙计上下扫了两眼,将盛菜的盘往他手中一塞:“大人不许我进囚室,着你把饭菜送去。快去吧,我还得回厨房交差呢。”

傻儿迟疑片刻,接过饭菜,在众人目光下进了囚室,将门掩了。

女囚这番倒也穿戴齐整,白衣上的尘土血污虽颇碍眼,但傻儿心中却踏实不少,只隐隐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

听先前那班换岗的说,这女犯凶悍异常,押解来时伤了好几人。

傻儿一时不知该不该靠近,瞧了好一会她那牢牢锁死的四肢,才怯怯地移步过去。

“饭,饭来了……”傻儿将木盘搁在一旁桌上,颤巍巍端起那碗滚热的汤饭来。

王聪儿抬起头来,傻儿这才看清她的脸,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村里,不,整个县城也未见过这般美的女子。

偏那张憔悴的脸上有一对迷离的双眸,流转着凄楚与怨愤,让傻儿既怜又怕。

“大姐,吃点东西吧,不吃可扛不住。”傻儿见她双手被锁,难使碗筷。忙端起碗来,勺了一瓢递她嘴边。

王聪儿并也不应声,冷冷地侧过头去,若非傻儿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只怕更没好脸色。

傻儿只及她胸高,喂食尚需垫脚抬手,王聪儿一侧头,那汤勺一个没抓稳便朝她泼洒过去。

王聪儿闷哼一声,将眉头皱了起来。

反将傻儿惊出一身冷汗,只因想起德楞泰临行话语,脖子不禁有些凉飕飕的。

“你,你没烫伤吧?”

王聪儿只是闭了眼,却不回话。

傻儿也不知她有否伤着,忙不跌摸出一张绿巾去拭她前襟汤渍。指尖触到那对鼓起,心中竟涌起一丝异样。

“别,别碰。”王聪儿忽然有些慌张地开了口。

傻儿正拭着汤渍,忽见她前襟又多出两滩水渍,那湿处衣物几近透明,下方两点凸起的鲜红清晰可见,不觉看得呆了。

纵他年纪尚幼,未明男女之事,终是忍不住咽了把唾沫。

却是王聪儿被夺了肚兜,只这外罩一袭白衣,被傻儿一碰,前襟擦着乳头,惊了奶。

傻儿听她道别碰,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直愣愣钉在原地,便似中邪一般。

“罢了,休理这个。”王聪儿见他不曾动手动脚,却是呆呆傻傻老实本分,倒多了几分好感,叹口气道:“饭菜与我,我吃便是。”

傻儿喜出望外,压下对她前胸的好奇,捧上饭菜来:“这便是了,家兄曾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唉,偏是他死得早。”

王聪儿一怔,也不言语。

她能领导大规模的反清义军,自然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

刑场遇险,亡夫丧父,教众牺牲,战友背叛,哪件不是煎熬心智、惨极痛极?

方才受辱时虽有轻身之念,但静心细思,亦未至山穷水尽。

来日若得报今仇,纵有千般苦万般痛也忍了。

这才受了傻儿饭食。见他手中还攥着那抹绿巾,似有些眼熟,一时却忆不起何处见过。

傻儿伺候她用过膳食,又道:“尚未知大姐芳名?”

王聪儿心中诧异,料想他既为守兵岂会不知囚犯姓名,若非作态便是德楞泰从中做了手脚。思前想后,仍是报了名姓,探他口风。

傻儿摸了后脑傻乎乎笑道:“聪儿姐,你这名儿可比我傻儿的俊。”

忽然哎呦一声,瞪大了眼。王聪儿不知他有何名堂,只不动声色察看。

傻儿一拍大腿嚷道:“说起来有位与你同名的大人物,可了不得,是鼎鼎大名的白莲教女英雄,白衣侠女王聪儿……可惜听军里说她已坠崖身故。”

王聪儿疑虑更甚,自己明明活着,怎会已故,也不知德楞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听傻儿啧啧叹息,又奇这小清兵怎敢赞自己,便道:“这白莲教的王聪儿你又知得多少,如此赞她?“

“我听兄嫂说这王聪儿是无生圣母下凡,救济穷人,三头六臂,力可开山……”

王聪儿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忙止住道:“休要胡说!”

“我怎会胡说?”

两人还待争辩,门外传来呼唤。

“傻儿,怎去得这般久,她不肯吃么?我还得回去交差呢!”正是厨房伙计等得不耐烦的声音。

“已是好了,这便来!”傻儿忙拾掇了空碗,端起木盘便要离去。

王聪儿忽然有些不安,唤住他道:“我的名字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为啥?”傻儿回首疑道。

“总之你不嫌命长便听我这句。”王聪儿也不解释。

傻儿愣了愣,点头道:“聪儿姐你这么漂亮,我听你的。”

王聪儿挑挑柳眉,瞪了他背影一眼。

门外伙计接过碗具,一路小跑去了。

几名亲兵正聚作一团讨论女囚身份。

这个说:“大人待她这般好,莫不是亲戚?”

那个道:“我看不像,大人亲戚会蹲这儿?八成是大人看上了她。”

另一个又道:“看上的话能不娶回去做小妾?大人何等身份,放个囚犯还不一句话的事儿。”

众人论了半天没个结果,见傻儿过来,都好奇地围了上来:“那女的有没说啥?”

傻儿眯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

众人失望地瞥瞥嘴:“方才你进去时,大伙儿已抽签定了换守秩序,你便不必抽了,送饭这轮且由你固定看守。现在离半个时辰尚有一阵儿,你先进去守着,兄弟们摸几手牌来替你。”

傻儿应了,又转回囚室寻王聪儿说话,未想她已垂头睡了。

虽还有些疑惑,却又不敢惊醒她,只得搬过太师椅,抱着腿坐了,时而盯着那张俏脸发呆,时而忍不住偷瞄那对丰盈,嘴角浮起一丝傻笑。

王聪儿哪是真睡,只因不敢在敌营中松了戒备,是以装睡,以静制动,却眯了眼暗里观察。心下定了主意,不论谁来,再不搭腔。

只一小会,至少傻儿这般觉得,便有人来换守。

换班的清兵五大三粗,名唤熊二,傻儿与他交接了,到外间瞅人摸牌。

约摸半个时辰,却见熊二步了出来,精神有些恍惚。

“喂,愣胆大,该你去看守了。”熊二推揉着那名赌兴正盛的亲兵。

旁边一名亲兵抬首来打趣道:“熊二,你小子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是里面出了啥事儿把你魂儿勾了吧?。”

熊二闷着声不答话。

见他这反应,众清兵恐真出什么岔子,停下赌来,不安地望向他。

“没啥大事儿,”他这一说,众人才舒了口气。

“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众人又是一脸紧张。

“那,那女囚好像有奶……”

众人爆出一阵哄笑,愣胆大拍着腿笑得喘不过气来:“你们见过没奶子的婆娘么?”

“我,我是说她出奶……”熊二红着脖子辩解道。

“当真?”众人停下笑,来了兴趣。

“好像是吧?”熊二不敢咬定。“她胸前有点潮。”

“你小子没确认过?”愣胆大问道。

“大人三令五申在先,谁敢碰她。”熊二使劲晃动脑袋。

“你娘的,枉你小子生得五大三粗,这点胆儿也没。”愣胆大撇撇嘴,又将目光投向这群人中头一个进去的,众人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我洒了些汤在她身上,是汤吧?”傻儿不懂他们说的出奶是啥,只能顺着胡扯。

“那就是汤吧。”熊二借着台阶下来。

众人失望地摇摇头。

愣胆大把牌往地上一丢,嚷道:“要真他娘的有奶,老子把她衣服扒了吸。”

熊二忙拽了他胳膊道:“愣胆大,你可别乱来。”

“放心吧,”愣胆大一甩手,留给众人一个威猛高大的背影,入内关了门。

众兵士议论了一阵,忽见德楞泰进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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