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燕春阁

一阵颠簸,穆桂英幽幽醒了过来。她动了动身体,发现完全使不上一点劲。

目睹了宋军船坞被毁之后,她气血攻心,呕血昏迷,现在身体已然是极其虚弱。

她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车厢里,马车不停地朝前奔跑,两边依稀还能听到商贩的叫卖声。

这是一架装饰精美的马车,一看就知道是魏府出来的,所以行人商贩莫敢挡路,马车如入无人之境,飞驰向前而去。

但两边的行人,谁也猜测不到,车厢里被关的,是鼎鼎大名的宋军元帅穆桂英。

终于,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咣当”一声,车门被打开了,一束耀眼的阳光射在穆桂英失去神采的脸上,照得她几乎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两名壮汉爬进车内,一左一右架起女元帅,将她拖出马车。

车外的景致,依然是小桥流水,一派江南风光,看不到丝毫征战杀戮的痕迹。

“咦?这不是宋军的元帅穆桂英吗?她不是已经成了魏将军的小妾吗?现在到燕春阁来做什么?”

旁边的贩夫走卒见到是穆桂英,纷纷围了过来,争相看个热闹。

穆桂英低下头,怕被别人瞧见自己。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换上了那一身进三江城时穿的绿色软缎绣花戎装,只是身后没披靠氅。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军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元帅了。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有人附和着说:“说的是,瞧这位女元帅,细皮嫩肉的,哪像是来打仗的样子啊,这不分明是来做妓女的呀!”

“哈哈!说得是,亲自送上门来给别人当小妾的元帅,还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啊!”

对于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言语侮辱,穆桂英羞愧地根本连头都不敢抬,只能闭着眼,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胸前深深的衣领里。

而押送的包信也害怕这周围三教九流的游民中,又掺进了宋军的间隙,一边命令武士将民众驱散,一边亲自把穆桂英押进了一座豪华的院楼里。

听到身后的污言秽语渐渐散去,穆桂英这才敢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这是一座装饰豪华别致的院楼,有三层高,两道木质的阶梯可以通向上面两层。

在一层的大厅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两边摆放着昂贵的红木桌椅,在每张桌椅的周围,都放着新鲜怒放的牡丹花,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红色绸帐。

穆桂英疑惑望着包信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包信微笑不语,只用手指了指大厅的上首。

穆桂英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悬挂在上首的是一块巨大的牌匾,匾上金字雕书:燕春阁。

她心生疑窦,不解地问:“这里是燕春阁?我们是在东京汴梁吗?”

燕春阁是东京汴梁盛名远播的妓院,也是许多达官贵人经常出入的风月场所,甚至连三岁的小孩都听说过它的名字。

当年狄龙就是使用了燕春阁老板娘的春药,才使穆桂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淫乱深渊。

但是燕春阁远在千里之外的汴梁,清晨刚从南唐出发的马车,两三个时辰甚至连江南地界都走不出,又怎么突然出现在东京燕春阁里呢?

包信哈哈一笑:“穆元帅经年在外征战,难道不知燕春阁已经搬到了这里吗?”

这下穆桂英更是疑惑难解了,燕春阁在东京接的都是王公贵族的生意,怎么忽然就搬到这样的山野要塞之地呢?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声音漂渺无踪,仿若天籁:“哟,包将军,您终于来了!小女子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姿态妖娆万千的年轻女子,她身着若隐若现的白色纱衣,蛾儿柳眉,三寸金莲踩着一双洁白的绣花鞋,飘飘欲仙,如鬼魅般地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飞到了包信一行人面前。

年幼的包信看得眼睛都直了起来,丝毫也没有了身为将军应有的矜持,看腻了如穆桂英这种英武健硕的美女,再看眼前如汉宫飞燕的女子,更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他好不容易把持住自己,正色道:“本将已将穆桂英带来,日后还得承蒙燕娘关照她了。”

那名被称为燕娘的女子飘忽不定的身形终于在地上站定,她一边打量着被两名武士架在中间的穆桂英,一边向包信盈盈下拜:“小女子谨遵将军的吩咐。穆元帅的能耐,天下谁人不知,燕娘岂敢疏忽?”

她走近神色颓然的女元帅,突然伸手就是一耳光扇去。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掌声,在穆桂英俊美的脸上留下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穆桂英诧异地瞪着她,她想不通自己和这位素昧平生的女子,为何一见面就要对自己拳脚相向。

她怒道:“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无缘无故打我?”

燕娘阴阴地笑着,软声细语地问:“穆元帅,你可认得小女子?”

穆桂英仔细审视了眼前的这名女子几遍,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便摇了摇头。

燕娘忽然吃吃笑了起来:“嘻嘻,也是,穆元帅乃堂堂的杨门女将,忠贞节烈,怎么会认识像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呢?不过你不认得燕娘,燕娘却认得你!”

听到“燕娘”这个称呼,穆桂英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圆了惊讶的杏目。

三年前,朱茶关下的噩梦之夜,香沁肺腑的汤药……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吃惊地问:“你……你是……狄龙的……”

燕娘面若冰霜,嘴角依然向上扬着,慢慢地顿了顿头。

原来,三年前,狄龙私羁元帅穆桂英,对其行不轨之事,被老太君和八贤王在元帅府的后花园逮个正着。

狄氏兄弟落荒而逃,与母亲双阳公主一起投奔鄯善国去了。

朝廷闻知此事,天子震怒,下旨严惩不贷。

平西侯萧赛红奉皇命,率呼家军远征鄯善国,历经两年多的征战,终于平定鄯善,将狄龙狄虎兄弟捉拿归案。

元凶伏法,朝廷追究责任,将狄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燕春阁因狄龙的原因,平时与狄王府关系密切,燕娘怕受到牵连,变卖了地产,收拾了一些细软,连夜出逃。

可出了汴梁,放眼望去,天地之大,却无容身之所。

就在她彷徨着何去何从的时候,听说江南战局正相持不下,南唐在困龙山修建了工事,准备与大宋决一死战。

燕娘当下就直奔南唐地界,躲过战火,来到三江城,找到了自己昔日的相好魏登,并在城里高举艳帜,重新开设了这家燕春阁。

魏登在三江如一方霸主,燕春阁虽不及当日汴京的繁华,却也有声有色,不久艳名远播江南,连南唐的国师洪飞老道也多次前来私会燕娘。

恰巧在此时,穆桂英攻打三江,进城赴宴,自投罗网,成了魏登的阶下囚,几番凌辱过这位大宋的女元帅后,燕娘便趁机向魏登索要穆桂英,打算为狄龙报仇。

包信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令牌,递给燕娘:“前线战情紧迫,本将这就告辞了。魏将军为防宋人奸细劫救穆桂英,特地在燕春阁周围布置了一队精兵,燕娘可凭此令牌,随时调遣。”

他又指着那些武士说:“这些武士俱是南唐禁卫中的高手,本将亦把他们全部留在此处,供燕娘遣使。”

燕娘盈盈拜谢:“包将军请放心,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纵横江湖的女强盗,只要进了这燕春阁,还没有人能从我燕娘手上逃脱的,保证把她们都治得服服帖帖。”

包信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穆桂英说:“穆元帅,你就安心留在这燕春阁吧。你若是敢再动逃跑的念头,你儿子还在我们手中呢。想必你也见识过魏将军的手段,这次恐怕不会对你儿子手下留情了!”

说完,便率了几名随从扬长而去。

目送包信的马车远去后,燕娘重新回到大堂,对看上去英武非凡的穆桂英细细审视了一边,冷冷地说:“穆元帅,想不到吧,你也会沦落到这么一天?”

她的声音甜腻轻柔,百媚千回,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机,听得穆桂英不禁打起了寒颤。

她明白这回燕娘定要为狄龙报仇,却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手段对付自己,不禁哆嗦着说:“狄家二太保之事,与我无关,是狄龙蔑视王法在先……”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却不知为何现在竟成了凶手。

燕娘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哟呵!敢问穆元帅,你所谓的蔑视王法指的是什么?是把你这个高贵的贱人给操了吗?”

穆桂英低下头,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而且,她也不想和她争辩。

燕娘忽然脸色一变,声音尽管动人,却恶相毕露,没有人想象地到,如此美丽的脸上,竟会有这种凶狠的表情:“穆桂英,本姑娘提醒你,进了我这燕春阁的,就别再想着出去!你最好忘了自己浑天侯、大元帅的身份,在我这里,无论你是谁,除非你死了,就别想踏出这里一步!”

穆桂英心里发虚,颤抖着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燕娘如柔荑的手指抬起穆桂英的下巴,在她这样的年纪,很多女人都已成了昨日黄花,但穆桂英的那副面容却依旧美丽高贵,岁月仿佛对她格外宽容。

燕娘嬉笑着说:“让你这个大元帅,每日在这里接客可好?”

穆桂英甩开头,落下了两行悲伤的清泪。

想到自己失陷敌营的这段日子,备受凌辱煎熬,尊严和人格统统被敌人无情地践踏,身为大元帅却委曲求全成了敌人的妾室。

而最令她痛心的是,那些所谓的大宋将士和杨家上下,对她这个元帅竟不闻不问,甚至还按照敌人的意思,拱手想让给魏登,仿佛她就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的商品。

在敌营的这几天来,除了曾杰冒险营救,其他无人过问,她像是被抛弃和被遗忘的一样东西。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天意。

若非天意,怎么会让她一个堂堂的三军大元帅,沦落到这种非人的处境呢?

若非天意,她的所有反抗,所有意志又怎么会被敌人一一击破呢?

如果是上苍安排她下半生要沦落青楼,那反抗命运的结果,只会像之前一样,给她带来更可怕的打击。

既然如此,何不逆来顺受,至少也可以让身体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燕娘看出了穆桂英的动摇,连忙乘胜追击,给予她致命一击:“你的儿子现在还在魏将军的手里,你要是按本姑娘说的做了,不但可以让你少吃点苦头,也能保证你儿子的生命安全,每日给他好吃好喝地供着,何乐不为?”

穆桂英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这名妖娆的女子,问:“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我按你说的做,就可以留下文举的性命?”

自己既然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她唯一的希望,是可以保全儿子。

燕娘“咯咯”地笑了起来:“穆元帅,想必你还不了解我燕娘的本事。当年在汴梁城里,那些三公九卿见了我,都要给我三分薄面,何况在这小小的南唐呢?”

穆桂英倒退了几步,一边退一边摇头道:“我不要接客!我不要成为妓女!除了接客,其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燕娘的目光从穆桂英的脸上往下移,停留在她穿着黄色香油牛皮战靴的脚上,靴子上绘着七彩云雾,柔软却韧性极佳的牛皮紧紧包裹着她的双脚,被绿色的软缎长裙盖住了一半,只露出尖尖的,稍稍往上翘起的靴尖。

穆桂英疑惑她为什么盯着自己的脚,低头往下看,却没瞧出端倪。

燕娘抬起头,面露诡异的笑意,道:“你可是浑天侯,兵马大元帅,岂能做那些下流的勾当?小女子只是想把你变成一个女人……”燕娘凑近她,提升了语调说,“一个真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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