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叽叽喳喳的鸟叫吵醒了韩兵，他一翻身从地上坐起，揉了揉眼睛，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睡觉时才发现家里找不到一张可以容纳他睡觉的床铺，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在地上垫了两张棉絮，再铺个大凉席，打地铺睡的。

“爸，妈。”韩兵习惯性的叫着。

“兵兵醒来了。”妈妈听见后，在客厅答应着走过来。

“小心。”随着妈妈的话音，乓的一声，韩兵的额头重重的撞在门框上。

“唉约。”韩兵捂着脑袋蹲了下来。

“不痛，不痛，兵兵不痛。”妈妈喊着三步并两步抢过来看。

“打你这死门框，打死这门框。”妈妈踮着脚一边去打门框一边逗着韩兵，还抽空回头看了眼韩工，见韩工愣愣的站在客厅中央，又气又急，道：“冷水呀，快点去拿冷水呀。”

韩工匆匆跑进厨房，打了一大盆自来水出来。

妈妈在水里抄了一把拍到韩兵额头上，嘀咕着：“又不要你打水洗澡，要这么多干什么？”

“茶油呀，快点去搞茶油来，只要一点点哦，不要又给我端一大缸来。”妈妈看见韩工还踞在身后不动，又指挥道。

“你怎么这么笨呀？还号称是兵工四大才子，在单位也是这样？要是下了岗，扫地都没人要哦，幸亏是国营企业，有大锅饭吃。”妈妈毫不留情的批评着。

“我，我。。。。。。”韩工被说得哑口无言。

“我什么我？前几年厂子要上马自行车项目，你不是带队整整搞了半年也没拿下，当时的黄厂长不就在厂党委会议上提议下你的岗？”妈妈开始摆证据讲道理。

“那是他们胡闹，居然要一群顶尖的装甲机械、化学武器、航天科技专家去搞自行车，还美其名曰：军转民。”韩工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你不搞，有得是人搞，你的助手小张不拍着胸膛，一个月就拿出设计图，挤你下来。”妈妈毫不留情继续打击。

“他，他，他那搞的什么松鹤自行车，我一个星期就可以拿出整个流水线的图纸。投资一两个亿，搞出个这么垃圾产品，害得工厂三年连续亏损，工人发工资不出，人人都唱：今年过年不送礼，送礼都送松鹤车。没办法呀，厂里发不出工资，只好发单车。”

韩工的话说得妈妈扑哧一笑，笑过后还是埋怨说：“可人家小张也没吃亏呀，搞了三年的松鹤股份公司总经理，搞得工厂里工人天怒人怨，可自己实在呀，公司跨了，拍拍屁股辞职下海去了，听说现在开了个房地产公司，开了个翘屁股的大轿车，听人家说那个叫房车，整天在厂里转，这个那个厂长的家里、办公室里、包厢里、酒店里交流感情，说不定，没两天又爬到你头上来。”

“哪里的事？他是看中了厂里那两块地，想买下来。”韩工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了。

“哦，我说呢，人家是资产上千万的大老板了，怎么还想着你那没名没权没待遇的所谓总工位子，都是那开麻将的四婆瞎说，唉，唉，你说的是我们厂在省城的经销处和招待所吗？”妈妈兴高采烈的问道，这下可掏到宝了，晚上找个时间去麻将馆炫耀炫耀，省得那四婆每次都挖苦自己，韩工真是个榆木脑袋，外面都传得纷纷扬扬的事，还当个宝一样，在家里闷得屁都不放一个。

“你可别出去瞎说。”韩工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立刻警告说。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老大个不耐烦，什么个屁大的事，又不是什么军工机密，保个屁密。

“爸爸，你今天怎么在家呀？”韩兵总算找个机会插嘴问到。

“爸爸上班回来了。”韩工笑眯眯的说。

“骗人，爸爸你骗人。”韩兵记忆中爸爸哪次不是早上出去，深夜才回家，抬眼看看墙壁上挂的石英钟现在才8：30，爸爸怎么可能就下班回来。

妈妈笑了笑，说：“你爸是特意为你请的假，看，桌子上是什么？”

韩兵跑到饭桌边一看，桌子上堆满了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新皮带：“哇，都是我的？”

嗯。

妈妈点头说：“都是你爸爸要服装厂的阿姨们连夜为你加班赶出来的，你爸一大清早就帮你接回来了。”

“谢谢爸爸，”韩兵又回过头对妈妈说：“谢谢妈妈。”

妈妈笑着，眼泪不知不觉又滑了下来。

韩兵愣愣地看着妈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哭了，只是傻傻地伸手出去，想帮她擦。

“快试衣服，妈妈没事，妈妈是高兴的。”爸爸忙在饭桌上拿件衣服，递给韩兵。

哦。韩兵第一次听说有人会高兴得哭，接过衣服低头看着胸口的几个字母念道：“啊～得～

蔼～”

“阿迪达斯！”韩工纠正他那不堪忍睹的智能狂拼。

“阿第达死。”韩兵跟着他念了遍。

“阿～迪～达～斯～”韩工在饭桌上一个个虚画出来。

“爸，我不认识。”韩兵委屈的说。

韩工轻拍一下自己脑袋，怎么忘了这喳事，再找只笔找张纸，一个一个写给他看，边写边说：“阿～迪～达～斯，世界最著名的运动品牌之一，年销售量上十亿美元。”

“比红双喜还著名吗？”韩兵幼小的脑袋只记得小时候妈妈带他去买乒乓球拍指着百货店货架最上方的一个球拍说：“那个球拍是红双喜的，要几十元一个，如果你期中考试得了第一名妈妈就给你买一个。”那时候韩兵最好的成绩也只勉强进过一次前十，从那以后他就知道红双喜是他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红双喜？！”韩工笑着说：“阿迪达斯可比红双喜大得多。”

“那到底大好多？”韩兵继续追问。

妈妈甜甜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还是那样可爱呀。

“如果红双喜有这么大。”韩工拿起手上的笔比划说。

“那阿迪达斯就有桌子那么大？”韩兵抢着回答说。

韩工笑了笑说：“比桌子还大，起码有我们家的大柜那么大。”

“哇，这么大呀。”韩兵小心的摸着胸口的大商标说：“我们的服装厂居然有那么大规模，那不有好几百人做事吗？”

唔，嗯。

韩工清了清嗓子，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这个服装厂和阿迪达斯的盗版与被盗版的关系。

“还有皮鞋。”好在韩兵又惊喜的转移了注意力。

“来，穿穿。”妈妈麻利的串好一根鞋带说。

“刚好哦。”韩兵穿好后，走动几步后说。

怎么会不刚好，昨晚对着脚量得码子，连夜作楦头，赶出来的。

韩工微笑着递过一条巨大的西裤。

“真帅。”妈妈看着上下焕然一新的韩兵感慨说。

“就是头发还要理理。”爸爸发现美中不足。

“下午你要个车，我带兵兵进城去理个时髦头。”妈妈瞪了眼韩工，韩工立刻不吭声了。

“现在干什么好呢？”妈妈心里要干的事太多了，外公外婆的坟要拜，爷爷奶奶的香要上，南岳大庙的愿要还，六大姑八大姨的门更是要串串，一时间满脑子的乱麻根本理不清。

“不如这样吧，我们带兵兵先去学校报个名，插个班。”韩工小心翼翼的建议说，刚才兵兵不认识字的那么深深刺痛着他，韩兵，他韩工的儿子，十八岁了，居然还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对呀。”不管怎么说，自己儿子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走，去江南子弟小学，老公你先和他们校长联系。”妈妈立刻做出决定。

嗯。韩工边穿鞋子，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爸，你拿的那个是对讲机吗？”韩兵跟在韩工屁股后面，眼巴巴的看着韩工和校长通完话后，急忙问到。

“这个叫手机，也叫移动电话，就是可以拿着走来走去，没有绳子牵着的电话机。”韩工把那小巧的手机递给他说：“拿着，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试试。”

韩兵接过手机翻来覆去的玩着，当揭开盖准备打电话时，愣了。

半晌后，韩兵低声说：“我没有朋友了，妈妈说我睡了十年后，小时候的朋友都长大了，他们都交了新朋友，都不是我的朋友了。”

韩工强笑着说：“没事的，我现在就带你去学校，你又可以认识新的小朋友，这次你可别睡着了。”

韩兵听了爸爸的解释一下子又高兴了，眼睛鼓得大大的说：“这次我再也不会睡着了，每天认真听老师的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嗯。韩工应了一声，眉头皱着，仿佛有莫大的心事。

韩兵发现爸爸妈妈表情都怪怪的，不解的问：“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

哦，哦。

两人慌乱的答着，越走近学校两人心里就越慌，儿子这么大了，还有着比一般人魁梧太多的身躯，却还要来读小学，刚才在电话里好说歹说，总算让校长同意让韩兵插班到三年级，可孩子能不能适应呢？

他和其他的孩子又怎么相处呢？

这十年的经历会对孩子的智商有什么影响呢？

虽然从目前看来，孩子的记忆完全就和没出事时一样，可错过了智力的最好发育期，孩子还能不能按正常的路径发育呢？

这一个个问题象一个个沉重的石头压在他们心上，压得他们的心好重好重，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