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年三十入夜

你可以嘲笑我,可以威胁逐出法庭,但我仍要高喊出我的真理,直到我窒息,将我掐得半死。

——F·纳博科夫《洛丽塔》

到了大概晚上六点钟,卢玉珠才从自己的大哥大嫂的家里回来。

当她脱下皮靴进屋的时候,杜浚升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满桌子都是杜浚升已经做好的饭菜:四个凉菜——一大碗鲍鱼木耳杂素捞拌、一盘夫妻肺片、一盘蒜泥汆白肉、一盘乾隆白菜;四个热素菜——一盘用西蓝花、香菇、芸豆、南瓜和芋头刚炸好的日式天妇罗、一盘芦笋炒豆干配鲜虾仁、一盘白灼油菜、一锅鸡汤玉米笋烩青豆白萝卜;三个热荤菜:一份炸小狮子头、一份锅包肉、一份辣子鸡、一份清蒸鲈鱼;除此之外,分别在卢玉珠平时吃饭的座位和杜浚升平时的座位前,还各摆了一盘烤菲力牛排——应该是为了让牛排不太快冷掉,杜浚升还在盘子下面各摆上了一盏电热杯垫。

而在这些菜的旁边,还摆了一瓶红酒跟两个清洗干净又擦干净的红酒杯。

“啊——妈,你回来了。”

正忙活着杜浚升一回头,就看到了卢玉珠。

但此刻他却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迎接卢玉珠。

其实在腊月二十七半夜到腊月二十八早上,自己看完了卢玉珠的那些文件夹里的秘密之后,杜浚升是很生气的,哪怕是在他故意主动跟卢玉珠“承认”了“错误”,确定了卢玉珠一定会在大年三十回家之后——他就是要跟卢玉珠彻底摊牌,所以他觉得也不用再给自己的妈妈留什么脸面了。

甚至在他关掉文件夹、放下手机的那一刻,他连年夜饭都不准备做了,即便是做饭,他也准备赶紧去尚未放假的超市里,卖点做好的现成的、预制的或半预制的菜肴糊弄一下算了。

随即,饥疲交迫的杜浚升,倒头就睡。

结果,那天他做了个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梦里回忆了一遍儿时的一个经历,因为这个梦跟他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件事基本上没有一点差别——

那是在杜浚升两岁多的时候的一个夏天,卢玉珠推着婴儿车,带着杜浚升去下楼遛弯,快回家的时候,卢玉珠跟自家楼下的邻居大妈聊了会儿天,结果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岁多杜浚升在婴儿车上晃悠了好一会儿,居然就把婴儿车给掀翻了,杜浚升自己也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胳膊上、膝盖上、脚踝上都戗破了皮。

这一下,登时给卢玉珠吓到了,急忙抱起孩子、合上婴儿车,也顾不上跟邻居大妈道别,便迈着箭步上了楼。

那一下可真给杜浚升摔得不轻,因为他此后每次摔倒摔伤,都感觉跟自己两岁多的那次摔伤后的疼痛感没法比。

到家之后,卢玉珠也彻底被吓慌了神,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杜浚升的伤口擦着酒精、之后又扑上点儿滇南白药散。

两岁大的孩子,又是第一次被人在伤口上擦酒精,那种酒精在创口处火辣辣蛰痛的感觉,让杜浚升疼得哇哇直叫唤;而杜浚升越是叫唤,当年尚且年轻、且刚做妈妈没多久的卢玉珠就是越是心疼、也越是慌乱。

“啊,不哭不哭哦!宝宝!升升不哭哦!……再稍等一下,再稍等一下下!妈妈给你擦完药,咱们就不疼了哦!升升不哭哦!乖宝宝!好宝宝!不哭了哦……”

等药散都扑完了,杜浚升还是在床上哭个不停,卢玉珠也依旧潸然不止——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没辙。

她想了想,只好抱着杜浚升躺在床上,然后对着杜浚升的脸亲了一下,然后接着哄着:“对不起啊!妈妈没照看好!让宝宝受伤了……不哭不哭!妈妈亲一个……唔……亲一个!升升不哭了好不好?宝宝乖!不疼了、不疼了哦!宝宝乖……”

没想到,当卢玉珠把嘴巴亲到杜浚升的额头上的时候,两岁多的杜浚升还真就不哭了;可当卢玉珠的嘴巴一离开杜浚升的额头,这小家伙就又哭得跟打雷一样。

卢玉珠一看,亲吻有效,就继续在杜浚升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继续抚慰着杜浚升:“哦呦——宝宝要妈妈亲呀!妈妈就继续亲亲升升!唔——啵!亲一下就不哭了,吼!乖宝宝——妈妈亲亲乖宝宝——嗯,好宝宝升升!唔——啵!再亲亲升升,好宝宝——”

连着亲了三五下,杜浚升居然忍着剧痛,彻底笑了出来:

“嘿嘿……妈妈亲……升升……不痛!”

当时尚在牙牙学语的杜浚升,还伸出双手,要去搂着卢玉珠。

于是卢玉珠便把脸贴近了儿子面前,没想到手臂上依然作痛的儿子,居然抱起卢玉珠的脸,也对着她的脸颊亲吻了一下。

这让卢玉珠欣慰到了心底:

“哎呀!升升还学会亲妈妈了呀!好宝宝!”

卢玉珠眯起眼睛笑着,看着杜浚升。

——在自己的孩提时期,母亲看起来是那样的清丽又温婉。

而即便是在杜浚升不再哭泣之后,卢玉珠也依旧不是很放得下心,于是她搂着杜浚升继续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并把儿子轻轻地抱在了她的怀里。

跟着,在杜浚升的眼前,出现了卢玉珠那对儿当时才两岁出头的他所觉得硕大无比的乳房——因为卢玉珠产后居然一直出现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所以也并未对自己的儿子进行母乳喂养,因而,那天杜浚升,竟然是第一次那样靠近母亲的乳房。

在当时尚且不满三岁的他的直觉里,他觉得那应当是人生当中最美妙的东西,于是他伸手摸向了卢玉珠的乳房。

“小升升,嘿嘿——碰妈妈的这里干什么呀?”

杜浚升其实当时并不知道,母亲身前这两只大大的凸起究竟代表着什么,并且当时别说懂事,杜浚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

可他只是说道:

“我爱你……妈妈……我爱你。”

只是这简单的几个字,把卢玉珠直接逗得欣慰地笑了起来。卢玉珠的笑,也把杜浚升看得心都化了。

——再然后的事情,杜浚升便记不得了,而且紧接着,杜浚升就睡醒了。

清醒过来的杜浚升,整个人都变得迷茫了起来。

——原来自己的母亲,不是一直都对自己是板着脸、皱着眉,甚至是怒目圆睁的。

她竟然对自己这个不争气、没出息、没法给她的脸上贴金的儿子,有过那样灿烂、甜美的笑容。

但不知怎么着,后来,这样的笑容就再也不见了。

根据杜浚升的观察,不只是卢玉珠,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妈妈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通常用的都是紧皱的眉头、努得极丑的嘴唇、微龇起的牙齿和通红的眼神,并且,似乎都特别以此为豪。

做完了那个梦,回忆起自己幼时那样美好的记忆,杜浚升一时间对母亲的态度,也忽然变得柔软了许多。

他揉了揉眼睛,便连忙出门,随意地吃了一口饭后,便赶着年前的市集买了一大堆瓜果蔬菜原材料,并且还去超市买了点儿鸡蛋和四瓶红酒、两瓶S市老黄酒——红酒是用来喝的,黄酒既能喝、也能用来炒菜、蒸鱼;回到家后,他把家里的冰冻海鲜与肉类都化开,接着就从腊月二十八那天就开始准备起年夜饭来。

可等卢玉珠真的回到家之后,杜浚升又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卢玉珠了,是该用着自己用了二十三年的乖巧的笑脸,还是该用看过了她的秘密之后的愤怒的表情,杜浚升拿不定主意了——所以此刻的杜浚升的脸上,在卢玉珠看来,显得有点儿痴呆外加心虚有鬼。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不是外面卖的现成的吧!”

卢玉珠的开场白,听得有些不近人情。

“呵呵,红酒是现成的……我要是能酿出来红酒来,那我可能耐大了。”

杜浚升试着开了一句玩笑。

然而,此刻的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特别纠结而不自在的,并且他从小到大也几乎没跟母亲开过玩笑。

所以,他一出口,就把这玩笑说得听起来似乎还带着点儿讽刺的意味,卢玉珠自然而然也没笑出来。

杜浚升自然也觉得自己说的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只能有补充了一句:“是……全是我做的……”

卢玉珠吁出一口气,看着这一桌餐饭,感觉不但这是杜浚升近些日子做得最像样的一桌饭菜,而且也是他从首都回到F市之后,三年里做的最像样的一桌年夜饭。

“哦……”卢玉珠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今天一整天,就准备这些东西来着?”

“呃,那啥……我从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就开始做来着。”

“这么早你就开始准备了?”

卢玉珠又问了一句。

当然,她心里还是觉得很欣慰的,她想不到看起来颓废的儿子,为了准备今年的这一桌年夜饭、并且应该是为了让自己原谅他,能够这么用心。

但很明显,杜浚升也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马上惶恐地解释道:“那不是!当然不是!妈妈……你看,要是牛排和鱼提前做出来,那不就早就放吽了、‘哈喇’了?那样味道就不好了……实际上,凉菜是我腊月二十八那天做好的,凉菜不怕坏,而且提前做出来,放两天到今天还能更入味,鲈鱼我也是那天收拾好的,㓥完了肚子和鱼泡、刮完了鱼鳞之后,我又放回去冻了一下,当然是塞了葱姜蒜的,今天拿出来,还上新鲜的葱姜蒜再一蒸,味道正好;热菜里头,狮子头——是我让那个肉铺的老板打成肉馅的,然后我回来攥成丸子的,提前炸好的,辣子鸡、锅包肉,也是我腊月二十九提前炸的;并且那个鸡汤烩菜里的鸡汤,也是我在做辣子鸡之前,用鸡腿肉跟家里剩的一点儿咸腊肉和大棒骨提前熬的;当然还有饺子,也是我腊月二十九那天包了一整天包好的——我包的是韭菜鸡蛋虾仁的,里面放的是猪里脊肉,煸馅的,是您爱吃的那种,饺子我包完之后,放冰柜里冻了一宿——哎呀!光说话了……饺子这会儿该熟了!对不起老妈,您赶紧换衣服去吧,饺子我得赶紧端出锅了!”

杜浚升说着说着,就听见厨房炉灶上的煮锅“滋滋啦啦”地扑了水,于是赶紧跑回到了厨房里去盛饺子。

卢玉珠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她却又惯性地大声补上了句:

“行吧……看着挺像样的;但我问你啊,杜浚升,你一下整这么老多菜,咱家现在就俩人,吃得完吗?整这么老多,你要干啥啊?吃不完等着浪费呢!”

“啊……”

正盛着饺子的杜浚升,立刻转过头来,皱着眉睁大了眼睛,有些失望地看着卢玉珠。

“我问你,你一个人整这么老多东西,你这不勤等着浪费……”

卢玉珠又习惯地重复了一句,并板着脸看着杜浚升;但她又仔细看了一眼杜浚升的表情,仔细想了想,便把自己的评论停下了——她忽然意识到,儿子本就是为了想要取悦自己才这么认真努力地做了一桌饭菜的,并且看起来色香俱全,按说自己应该称赞一句才对,自己却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跟腊月二十七那天他对自己、对自己那些亲戚们说的话,又有何区别;可是想到这,卢玉珠不免又开始琢磨,他现在已经这样了,勤快也就勤快这么两天,平常又懒又宅,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自己如果夸了他一句之后,他再因此沾沾自喜,等过完年之后再继续成天在家瞎胡混日子、浑水摸鱼怎么办?

——这样说他又怎么了?

就应该鞭策儿子!

再说了,本来这些东西肯定吃不完,家里的暖气给得又这么的足,等到了大年初二、初三的时候,这些菜肯定要坏掉一大半!

他就是在浪费!

自己说的本来就没错!

但看着杜浚升失落地发着呆的模样,卢玉珠也没心思再把话继续说出口了:

“唉,行了行了!赶紧把饺子端上桌吧!我去换衣服了……”

卢玉珠不耐烦地说道。但其实她的不耐烦,更多来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把眼前这一篇给翻过去。

就在卢玉珠转身的一刹那,她又注意到了电视的屏幕上——屏幕上放映的,是一部外国电影,画面的整体色调偏冷、并且还有点阴暗的感觉,而且电影里的那个男主角看着干瘦干瘦的,长着兔唇,而且表演起来的样子,还有点疯癫?

“这啥片子啊……精神病啊,演的是?”

卢玉珠问了一句。

但是杜浚升没回答,只是又回到了厨房里盯着烤箱观察着——卢玉珠这才知道,原来烤箱里还烤着什么东西。

然后她又极其反感地转头看了一会儿电视:往常在大年三十儿的这一天,家里的电视上,一般都应该是放一些喜庆一点的电影、电视剧、或者是杜浚升本来喜欢看到一些日本动漫、美国的超级英雄动画片之类的东西;可今天,卢玉珠却很奇怪,为什么今年的大年三十,自家电视上播放的片子的基调,却似乎有点阴暗和诡异——是电视台的问题、电视线路公司的问题还是儿子自己的问题?

卢玉珠脱了外套之后,又走回到电视屏幕前,拿起遥控器一按,跟着看了一眼影片介绍,才发现原来电视上播放的居然还是个付费片子——那是陶德·菲利普斯执导、华金·菲尼克斯主演的电影《小丑》。

“呵呵,还真是演的精神病……”卢玉珠回头又看向已经忙活完、摘了围裙,坐在椅子上的杜浚升,满带讽刺地问道:“我说你现在是发财了、还是自己开公司赚钱了?我不在家,你都开始看付费节目了是吧?你可真长能耐了,杜浚升!”

“我……”杜浚升倒撇着嘴角努着嘴、都快把人中努到鼻尖了,但他想了想,又呼出一口气,“这片子的售价就两块五,老妈,比现在外面的小卖部里头卖的一罐可乐还便宜呢……我也没合计这片子是要钱的!而且我这两天,就今天刚点开的,正因为花了钱,所以我这一整天,电视上就放它来着……”

“嗬!你这么爱看这片子啊?行吧,你乐意看就看吧……”

卢玉珠说完,拎着自己的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柜上后,就进了房间,换了自己的那套朱红色吊带睡裙和睡衣披肩,随后又进了洗手间卸了妆、抹上了护肤水和保养液。

杜浚升也懒得多解释,想了想,拎起了桌上的那瓶红酒,打开盖子之后,就自己给自己先倒了两杯,又都一饮而尽。

而电视上,“小丑”亚瑟的疯狂尖戾的笑,也从电视里不断地传来——剧情里身患“狂笑症”的亚瑟的笑声,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对他自己的自嘲,又像是对杜浚升此刻的嘲笑:

“——嗬哈哈哈——嚯哈哈哈!”

“哎呀,自己还先喝上了红酒了!”卢玉珠收拾完了妆容之后坐了下来,就看到杜浚升在给他自己倒酒,于是又习惯性地开口贬损了儿子一句。

杜浚升白了卢玉珠一眼,索性假装听不懂卢玉珠对自己的贬损——他此刻忽然又想起来,老爸活着的时候,就总乐意跟卢玉珠在说话的时候打镲,卢玉珠说驴唇,杜温言说马尾,卢玉珠提城门楼子,杜温言就提胯骨轴子,这一度让杜浚升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听力问题;但今天他却理解了——于是他也故意打岔道:

“今天不是做了牛排了么?配牛排,就得喝红酒!来,老妈,您尝尝看吧。”

杜浚升也给卢玉珠倒了一杯红酒,又摊手指向了一桌饭菜。

卢玉珠先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咀嚼一下,咽下去之后,她又抬眼看了看儿子,没说一个字。

杜浚升以为卢玉珠会把那块肉吐掉,没想到她却咽了下去。

接着又看见卢玉珠提起筷子,在每个容器里都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默不作声地吃着,随后又喝了一口红酒。

“怎么样,老妈,味道还可以?”

“嗯……还行。”卢玉珠这才点了点头——杜浚升经过这三年,做的饭菜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手艺,卢玉珠对此心知肚明;只是这会儿,她已经不太知道该怎么夸赞儿子了,所以她也在等儿子开口问,便也是给了自己一个下台阶;说完之后,卢玉珠还是习惯性地又补充了一句:“你说你要是干啥事儿,都能像你做菜一样上心,你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嗯?”

“呵呵……”杜浚升低头轻声笑了笑。这笑声,正好跟电视里亚瑟的笑声同频了:“——嗬哈哈哈——嚯哈哈哈!”

笑过了之后,杜浚升想了想,又举起了酒杯,对卢玉珠说道:“妈,我正式再向您道个歉吧!前两天,我确实有点心情不好……情绪不对,所以……但我确实不应该跟您、跟我那些舅舅、舅妈、姨妈说那样的话,还在他们面前折了您的面子!我刚才已经喝了两杯了,现在我自己再补上一杯,算是自罚三杯!儿子向您认错了,请您原谅!”

说完,杜浚升又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灌了下去。

“行了,你用不着跟我这样……别把外面学来的歪风邪气带到家里。吃饭吧。”

杜浚升没说话,也没提起筷子或者刀叉,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借着酒劲,杜浚升又开了口:

“错,我已经跟您认了。接下来,妈,我想跟您再说点儿事儿,行么?”

“你说呗。”

杜浚升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挑拣着,最终还是先从最容易商量的事情说了起来:“我是真准备回去好好读书了,妈。当然,如果您要是真不乐意再给我出钱的话,我也没办法,我也得去一趟Y大——当初我拜托我国中时候的兄弟何秋岩,找上我当时的班长、副班长他们情侣俩,跟他们在国内的导师、也就是现在Y大的陆冬青校长申请加个塞、给我把我的学籍从首都P理工转回到Y省……现在吴纶扈羽倩又回美国完成最后一年学业去了,何秋岩也不在国内了,所以就算我要注销学籍,我也得自己去亲自找一趟人家陆校长;并且我还得好好谢谢人家陆冬青先生——人家那么大个人物,Y大的校长、又是杨君实省长的经济顾问,当年能特意抽空亲自帮我把学籍插到他们学校,这个忙,至少我面子上得还给人家、对得起人家……”

卢玉珠边吃着菜,边低着头听着,想了想才说道:“你确实想好了要回去继续念书,是吧?”

“绝无半点虚言。”

卢玉珠划拉着自己的筷子,想了想,又对杜浚升说道:

“反正你自己看吧。我大前天跟你说的话,其实也都是客观现实——跟你同岁的人,今年都应该马上要大学毕业、去找工作了,等到将来你毕业之后,很可能你得去给人家打工。杜浚升,你要知道,从小我培养你、教育你,为了让你上好的学校、给你吃好的、用好的、穿好的,就是让你成才——我已经花了很多钱在你身上了,就连你以前的同学的家长,他们都知道!你不信你问问宋振宁或者他爸妈,他们都知道!我和你爸,为了你过得好,为了你能专心学习读书,我俩连一辆车都舍不得买!结果到了了,你又休学了……现在你又去回去念书,人家却都在赚钱,你自己面子上过得去过不去?你休学了这么长时间,你今年眼瞅着已经23岁了,等你再上三年学,毕业了就是26岁——那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一般大学毕了业,本科毕业之后直接要找工作的话,不花个一年两年根本找不到好工作,等你找到了好工作,那就该27、8了;你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工作刚稳定下来,又能赚几个钱?一般人在企业里也好、在事业单位或者行政单位上想要稳定的话,至少需要个两三年,到时候你就三十了——那你还想不想找对象、想不想成家了?退一步说,你不直接在本科毕业之后找工作,你去念研究生,那好,你是理工科的,年研究生起码要三年,这三年我还得供你的学费,除非你能念博士,学校给你补助——但是补助金每个月也就两千五百块到三千块,塞牙缝都不够的;你念了三年研究生,拿到硕士学位的时候,也二十六七岁了;后面还有博士呢,理工类的博士,不念个三年五年的,根本拿不下来,那到时候你都多大岁数了?到时候我都多大岁数了?这些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要是现在去找工作……”

“可我现在找工作,我又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中专、大专毕业,甚至高中都没毕业的就能干的汽修部的学徒工吗?我要是干这个,您就觉得有面子了?”

杜浚升再也忍不住了,他终于还嘴了。

“对!你说的对了!你就是干学徒工去,我也没面子!但是你要去接着念书,顶着个比别人还大两岁的岁数、顶着个休学两年的帽子去,我也没面子!”卢玉珠也瞪起眼睛来:“还学会跟我还嘴了……我告诉你,你知道现在你最让我没面子的是什么吗?就是你不该休学!你休学了之后,我给你安排的一切道路,全被你一个人走乱了!你还跟我顶嘴……”

“那我索性今天也把话说开了吧——妈,您是真不记得老爸刚没的那会儿,我是因为什么不去上大学的了吗?我还费了那么大劲儿,去给何秋岩、宋振宁打电话,去练习人家吴纶、扈羽倩,去点头哈腰地给人家陆冬青教授说好话,我到底是为了谁?您真忘了?”

——其实几乎每个人都一样,在经历过大起大落、生离死别过后,会有那么一阵子,会故意让自己忘记自己在那段时间里的痛苦,并让自己把当时的一切都磨出。

卢玉珠就是这样。

所以她一直也没弄明白,杜浚升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就从P理工退了学,回到F市后又不去上学,天天就在家骉着、躺着不出门。

但这会儿杜浚升一说,她才忽然想起来,最最开始,杜浚升从首都回来、去给他父亲杜温言烧过几个“七日祭”和“百天祭”之后,在那年的假期结束的时候,的确是准备回到首都接着念书的。

——孩子当时最终下定决心不回去,真就是为了自己。

可是,自己已经骂杜浚升骂了三年,骂是他自己颓废才终止了学业,这会儿,一时之间,要让自己这个当妈的认错,卢玉珠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子;更何况,只要一打开被自己锁上的记忆之匣,杜温言刚去世那会儿的痛苦,就又会被她找回来。

她颤抖地看着眼前的饭菜,犹豫片刻后,手抖着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后,随后说道:“我记不住了……”

“呵呵,你真记不住了?”

“我哪知道你以为啥……”卢玉珠依旧嘴硬道。

“行,你记不住了……我可记得!”杜浚升又给自己灌了一杯红酒,之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接着说道:“我看你不是不记得了,老妈,你是根本不想记得,你是根本不愿意记得!但是……无所谓,都无所谓,毕竟打我学会记事儿开始,你就是这么一个人!身为你的儿子,我早习惯了……真的,老妈!但是,今天过年,您就让我跟你好好说说心里话吧——老妈,你真以为,我想留在家里当个‘白吃饱’‘死宅男’‘家里蹲’,就在家里天天啥也不干啃老吗?你真以为,我不想回到首都京城去完成我的学业?你真以为,我不想像别人家的孩子们一样,去读研究生、或者本科毕业之后去找个好工作,完事之后,去每天穿得西装革履、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上高级写字楼里上班?我告诉你,妈,这三年里,我不止一次想过!我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滚出这个家!我甚至都想去外地!去出国!我知道你看我烦,早烦的透透的了!但我也想离你远远的!可你忘了吗,老妈?你真的忘了吗!在我刚从首都回来、且是我爸刚走的那阵子,你每天睡觉睡到后半夜做了噩梦之后,是在我怀里哭着喊着、骂我为什么要去外地!你还一遍一遍地问我,为什么连我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些事儿,您都忘了?甚至在那年的假期结束之后、我都买好返回首都的车票了,结果你那天早上拽着我不让我走,你还在我怀里哭,你跟我说,我爸走了之后,你‘一个人根本承受不来我爸没了的痛’!这事儿您也忘了?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三年,在家里‘啃老’,当‘白吃饱’‘家里蹲’,当得特别舒服?我告诉您,我心里一点儿都没比您好受多少!更何况,在之前的每一次,你说着‘这世上就剩下咱们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吗?”

“那也是因为你!”卢玉珠立刻放下筷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杜浚升,厉声喊叫道,“要不是因为你!你爸会积劳成疾吗!你爸会为了忙一个案子,一脸好几天都不睡觉,最后心脏病发猝死吗!那都是你爸要为了给你赚学费、供你上大学!你要是高中的时候能好好学习、不是在全国统考的时候就考了那么点儿分儿,你要是能拿到全额奖学金,你爸至于被你累死吗!全都是因为你!”

说完之后,卢玉珠龇着牙、噘着嘴,喘着大气,目含泪光,继续瞪着杜浚升。

“呵呵……”

杜浚升有些发疯似的苦笑了起来,旋即点了点头,语气略发平静地说道:“是,我现在这样是因为我……您每天出门,在学校忙前忙后的,也是因为我……我爸突然就那么没了,也是因为我……是,是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是……您说的对……我明白了。大学我不去了!我出去找工作、打工赚钱……”

杜浚升说完,又仰头把杯中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并且他又给卢玉珠倒满了一杯,自己也倒满了一杯。

卢玉珠想了想,又端起筷子,猛地夹了一块玉米笋,狠狠地在嘴里嚼着,还说道:“反正我让你自己判断,自己决定!我也没逼你做什么……你都已经是这么大个人了,别啥事儿都让我给你做决定了!”

“呵呵哈哈哈……是,是该我做决定了……是,您是没逼我做过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杜浚升又笑了笑,想了想,接着说道:

“接下来第二个事儿,正好还真就是我这几天自己做的一个决定!”

“啥事儿!”

杜浚升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我谈恋爱了。”

“这事儿不行!”

“嗬,老妈,人家都说‘朝令夕改’,可您这‘令’改得,也太快了吧?您刚说别什么事情都让您做主,怎么,现在又‘吃了吐’?”杜浚升想了想,狠狠地拿起桌上的刀叉,狠狠地切了一块牛肉,嚼了两下就往嘴里硬吞,吞下去之后,咬着牙说道:“而且我已经决定了。所以我现在不是在跟您商量,是通知。”

一听见儿子对自己说着如此“霸道总裁”般的台词,卢玉珠的鼻子都快气歪了:“那也不行!你现在赚钱了?你有正经营生事由了?你一没工作学历、二没收入、三没地位,人家凭啥跟你?”

杜浚升却笑了出声,双手一摊:“哈哈!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老妈!我现在已经跟对方在一起了,并且,人家说了,对于这些,人家不在乎!”

“你可真能瞎扯!现在这年头、这光景,哪有这样的女生!”

“您还真想错了,妈,真就有——您知道我给您当了二十三年的儿子,到今天为止,我有个什么领悟吗?那就是您所说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真就不一定都对!”

杜浚升说完,又拔了一瓶红酒的酒瓶塞,接着给自己倒了个满杯,故作悠然地一饮而尽,接着又续上。

卢玉珠看着儿子如此故作悠然的模样,真有点坐不住了:“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是不是就是前几天总跟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小丫头?”

“呵呵,哪个小丫头?”

“你说哪个!就是那个长得又矮又黑又丑的那个!脸上还有那么大一块斑的那个!”

——杜浚升立刻有点懵,很明显卢玉珠说的是杨怡寒:

“你看见了?你跟踪我!”

“咋的?我还不能看你成天跟谁出去瞎胡混吗!”

“也是……呵呵,要是不跟着我,也就不是您了……”杜浚升转念又歪着嘴笑着。

“我可告诉你,杜浚升,要是那个小丫头,绝对不行!那一看就是个女混混!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人花钱了?那小破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看就是骗你钱的!你个缺心眼儿的,被人骗了你都不知道呢吧!你还跟她谈对……”

“行了,您别激动了——你还真就想错了。真不是她。我跟她在一起,也就是吃吃饭喝喝酒……哦对,我俩还睡过一次呢!哈哈哈……”杜浚升故意说道。

“你……你真行啊!杜浚升!长成那样的你都能睡?你可真是饿了!”

“对,我饿坏了!您觉得我这辈子遇到这个小丑丫头之前,我真正碰过女人吗?我都已经二十三了,怎么着,我还不能自己出去觅食了?”

卢玉珠气得直捏拳头:“我告诉你,你要是得了脏病,你趁早赶紧滚出这个家门!你死在外头、烂在大街上我都不管你!”

“您还真不用担心——我还真去医院检查过了,一切阴性。而且那小丑丫头一开始就跟我说了,就想跟我玩玩。而且最近说实话,我也玩腻了,她也回她老家去了,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俩短期内肯定不会再见面了,而且我的恋爱对象,其实也根本不是她——不过想想,好像这事儿还挺有意思的哈,您说万一我真把她娶回家了,让这么一个长得又丑又矮又黑,脸上还有那么一大块胎记的玩意,天天陪着我、又围在你身边,那……”

“你想都别想!”卢玉珠再次龇牙瞪眼,随即又问道:“……那又是谁?”

杜浚升咂了咂嘴,说道:“啧——我突然想起来,我上国中、上高中那阵儿,您不是总乐意猜我每天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儿了么?您要不,再猜猜看?”

卢玉珠听了杜浚升提到“国中”和“高中”,再一想到杜浚升这几天总说自己去找初中同学出去吃饭、出去玩,于是她果然就掉进了杜浚升设下的思维陷阱里:

“是不是游乔语?”

“嘿!我就等着您说她呢!”杜浚升抚掌大笑:“果然您就得问是不是她!我说,老妈,您和游乔语上辈子,是不是有仇啊?”

对于杜浚升嘲讽的话语,卢玉珠其实有点置若罔闻,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她认定曾经差点把儿子带坏的这个姑娘身上:

“你是不是又见到游乔语了?你告诉我。”

“是,见过了。而且,我俩还重走了一下当初的校园、重温了一下当年的青葱岁月。哈哈!”

“……你俩在一起干啥了?”

“嗯?干啥了?字面意思啊,能干啥?”

“你俩是……是不是……‘搞’在一起了?是不是也在一起‘睡’过了?”

杜浚升故意卖关子说道:“那这个……呵呵,您就别问了。自己猜嘛!反正就算您愣用手抠,您也撬不开我的嘴的!”

“我告诉你,你跟她不行!你就是不能跟她谈恋爱,你知道吗!”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卢玉珠老师,我跟她,怎么就不行了?”

杜浚升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说白了,其实就还是因为卢玉珠和游乔语她妈妈游婷婷相互看不顺眼,并且当年两个人还打过架、扯过头发,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卢玉珠觉得必须要找这个面子、要争这口气。

“什么怎么就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哪那么多废话!”

“呵呵,那我也没说,我的女朋友就是游乔语啊?我只是说,我跟她见过面了——我发现一件事,老妈,您这人,好像还真挺好骗的!”

“你……你个小兔崽子,你……”卢玉珠一时间被气得语塞,话都说不明白了:“那你女朋友,又是……反正我先不管你女朋友是谁,我就告诉你,你不许跟这个游乔语再见面了,知道吗!”

“哼,那我可借您吉言了!我以后都没办法跟她再见面啦!——因为,她又回去加拿大了!没错,人家现在是加拿大名牌大学‘McDonald-University’的青年学者、是心理学的助教、并且还是Dean’s-List-Student!是可以直接硕博连读的!而且,你还不知道吧?人家都已经订婚了!呵呵,跟她谈恋爱……我倒是想呢!可我再想遇见她,难了!你在帮我做什么美梦呢,老妈?现在这情况了,你还在一个劲儿地把我跟她拽开?我明告诉你,卢玉珠老师,我这辈子,能跟她再遇到的概率,约等于我被陨石砸中的概率!如果再叠加她又单身了、离婚了,然后我俩还能在一起谈恋爱、处对象的概率,那就要约等于地球要跟月球撞上的概率!”

卢玉珠听罢,这才不说话了。

杜浚升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而这次他是真的醉了。一行清泪,止不住地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

“妈啊,我就不懂了,为啥您要对我这样?我对游乔语,在初中的时候我喜欢了她整整三年——三年啊!正因为您一直管着我,我才没好意思对她表白过一次!后来她跟我考到了一个高中,我就觉得我肯定这辈子跟她是有缘分的!是,我俩高中的时候,确实做过一些……一些那个时候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我俩确实都是守住底线的!您管我管得严,她家里管她管得严,所以我俩才都没敢突破最后的一步……”

“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你当初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成绩下滑多严重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成绩下滑,是因为……您也不看看当时跟我一起念书的、一个年级的,那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什么样的怪物!全省当时最优秀的尖子生,都在这个学校里呢!而且,我当时考试的成绩并不差,可你每次都不看我考了多少分,你只看我这分数排在多少名……”

“就你那点儿分儿,你还好意思说呢?再说了,人家是尖子生,你就认定自己不是了?人家能考年组前一百名,你就不能?你也不短胳膊少腿的,你也长得不是猪脑子,你怎么就不行?你就分明是跟她在一起黏糊着、把你成绩拉低的!”

“你差不多得了!我都已经高中毕业多少年了!我都已经不是高一的学生多少年了!我都已经跟游乔语分开多少年了!你还在纠结我当初的那点儿分儿!”杜浚升听罢,放下杯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泪漱漱地往下掉落:“妈啊!我的老妈!我求您了——我今天就想跟您说几句心里话!但是您每次在我说话的时候,您都强硬的像个暴君一样地打断我的话!我跟游乔语已经没办法在一起了,结果您连让我说话的权利都不给我!只要每一次,我一跟您有看法不一样的时候,您每次都不让我说话——今天是大年三十儿,老妈啊,我求您啦!您就让我跟您说几句心里话!……成么?”

卢玉珠斜着眼睛瞪着杜浚升,看着此刻儿子不停地落下的眼泪、听着此刻的儿子带着哭腔的乞求,欲言又止。

“您知道么?不仅是这些年……从小到大我对您的感觉是什么嘛?我确实很感谢,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也很感谢从老爸去世之后,我虽然没跟您提过一个字、但确确实实得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而在此之后您依旧能给我生活费、您能养活我……可您对我的养育和教育的方式——我实在是受不了,您知道吗!”

“什么!你还……”

卢玉珠又傻了眼。

——儿子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的事情,她当真是一点没听说过。

但杜浚升又抬起手,拦住了她的话锋:

“您先等会儿!我求您,请您听我先把话说完!从小到大,您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您知道么?您总乐意跟我说,‘我把你以后的路都给你设计好了、想好了,你就别合计别的了,你就按我安排的一步一步走就完事了’……可你的安排,真就是我喜欢的么?真就是我想要的么?真就是我能走得了的路吗?您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虽然一直都安安静静地接受着,您‘为了我好’而给我安排的设计的‘路’的时候,我的感受是什么吗?——这不过年了么,您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出于礼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于是在大街上跟他打了声招呼;结果他不管我接下来要干啥,不由分说,热情地把我拉到他家里去了,随后他本着‘为了我好’的思想方针,一股脑地给了我一大堆他自己都吃不完喝不完的年货——大大小小十几包!每一包都至少七八斤!——说什么就一定要我拿走带回来,却也不管我拿了他的东西该怎么回家——是走回来?是坐公交车或者地铁?是打车?是骑自行车?还是开车?我又没有一个像样的载具,他也不管;到了家门口以后,我该怎么上楼他也不管——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我家这公寓楼就算的确有电梯、电梯坏没坏?他给我的吃喝,我乐不乐意吃、吃不吃得了、吃不了了家里有没有地方放,他也不管!——他觉得,自己为什么要管我那些呢?他给了我这么老些东西,是‘为了我好’啊!他只知道让我一个个都拎在了手里之后,恨不得让我马上回家去‘享受’,还得看着我乐乐呵呵、高高兴兴地从他家里走出去!其他的事情他都不管啦!并且只要我表现出来一点的‘不想要’,他都要跟我急!因为他已经对我‘好’了啊!我也没办法跟他说清楚、讲清楚,因为他已经‘对我’很‘好’了啊!”

可听完杜浚升的这番话的卢玉珠,居然就把刚才儿子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这一页给遮过去了,火气也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嘿!怎么着?你这意思,是我对你好了,还‘好’出来不是了呗!”

“那您对我的‘好’,真的就是‘好’吗?您自己好好想想,是真的对我‘好’吗?”

“我怎么就对你不好了!你个白眼狼!我供你吃喝、供你穿、供你上学……”

“您先别跟我说这个!”杜浚升又放下了手,憋着一口气问道:“我就问您,如果我的那个女朋友是游乔语的话,或者,我俩还是要继续见面的话,您准备要怎么做?”

“哼,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要是能让你俩在一起,我这辈子就不姓卢了!还怎么做……我要是能让你俩再见面,我真就白给你当妈了!”

“呵呵!那怎么着?您是能把我送去Q市去,让我一个人在冬天看雪,是么?”

“去Q市?你……你等会儿!去Q市?你……你个小兔崽子,你都知道什么了?”

一听杜浚升提到Q市,卢玉珠瞬间慌了神。

“对,我都知道了——你当初喜欢你的那位‘姐姐’,我的吴珺阿姨的事情,还有你大概率是因为跟吴珺阿姨有过一段校园同性恋、结果被外公外婆送去Q市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个小王八蛋!你……看过我电脑了?”

杜浚升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对,没错。我都看过了——不只是这个,《致青春》,还有《王八蛋》《记录每一天》,这三个文件夹,我都看过了;父亲在外面怎么乱搞,你对吴珺阿姨是怎样日思夜想,当然还有你每次跟白思荷、郑念凌、周冬妮阿姨在一起时候你们都说了什么,以及,你当初状告李雪晖老师的那个检举信,我都看过了。对,顺便我直接给你揭晓答案吧——第一,当初那天,我身上之所以会沾上李雪晖老师的味道和她的头发,以及我内裤里会留下精斑,是因为当初其实是我猥亵的她:李雪晖老师那时候,就是我的性幻想对象;后来那天下了大雨,放学的时候,那整层楼里就我和李老师两个人,我知道她在办公室换衣服、而且她因为着急结果办公室的门也没锁,所以我就在她光着身子的时候,我闯进去了,我不仅看光了她的身体,还搂了她、摸了她,结果当年的我刚发育,身体一下控制不住,就射在内裤里了……人家李老师当年没告我猥亵,没把我送上少年法庭,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第二,前不久我又跟李老师相遇了——就在你那帮亲戚来了我家那天!没错,实际上我这几天,根本就没跟宋振宁见过一次面!那天白天,李老师遇到点儿事儿,我给她救了!所以,我现在正式告诉你,卢玉珠,我的女朋友,就是李雪晖!”

卢玉珠的双眼立刻紧闭了起来,嘴上也沉默了,紧跟着,她也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但她此刻的难过,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是个深柜女同性恋的事情被儿子知道了,也并不完全因为自己的儿子居然跟他曾经的班主任老师、还是自己暗害过的女人走到了一起;最主要的,是因为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儿子见到了,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尊严,彻底崩塌了。

“所以,对于您,我的妈妈卢玉珠女士,我有好多事情都想不通——我以前想不通,现在看过了您的那些秘密之后,我就更想不通了……咕嘟!”杜浚升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对卢玉珠说道:“您是女同百合,我其实一点都不介意——我知道,您作为一个女同,最后愣跟我爸在一起,还生下了我,这件事对您来说其实是很痛苦的。可我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生下我呢?或者说,您生了我的意义何在呢?就是为了完成人生和婚姻的任务?还是说,让您在感情缺失之后,可以让您在另一种层面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此来弥补你的感受?

“其次,在感情这件事上,您也是受过伤害的人——而且我没猜错,应该是当初姥姥、姥爷不让你跟吴珺阿姨在一起,还给您弄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后来您用自己的努力考了回来,上了跟吴珺阿姨的同一所大学,结果吴珺阿姨却走了……你明明受过这样的苦,妈,我就问您,当我在学校里刚刚开始一段感情的时候,您为什么也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你当时一个劲儿地警告我,不让我跟游乔语在一起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在我的心里,正产生着跟您当初一样的伤疤呢?而偏偏您这样受过伤的人,为什么又一定要在我的心上弄下一道伤疤,最后让我跟您一样遍体鳞伤!”

“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你觉得你看过我的秘密之后,你就可以倒反天罡、反过来教训你的妈妈了,是吗?对,我承认,我跟你吴珺阿姨恋爱过,后来因为这个被我爸、我妈把我给弄到外地去上了一年半的学,这事儿被你这个臭小子发现了,你高兴了?可你又懂什么?拿你妈妈我曾经的感情来教训我?我就问你,如果我现在一直跟吴珺在一起,我不跟你爸爸结婚,我还能生的出来你?还能有你后来认识那个游乔语、还跟她在宿舍里干出那么些的龌龊事情?”

“但如果你当年知道了父亲到今天会去世、并且父亲还在外面乱搞了那么多的外遇、开过那么多的乱交派对,当初的你会怎么决定?如果你知道游乔语现在也去了加拿大,而吴珺阿姨就在加拿大,你会强行跟游婷婷一起把我俩用那么不体面的手段分开吗?你要是能等到父亲去世了,你让我去加拿大跟游乔语在一起,你也可以去找吴珺阿姨,那样多好!你自己难道没这么想过?我就问您一句话,老妈——你当初没争取一下、没跟吴阿姨在一起,你这辈子到现在,你后悔过吗?”

“呵呵,行啊,小兔崽子!你是觉得你很了解我、很了解自己的妈妈,是吗?你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你觉得你什么都懂了,是吗?好,那我告诉你,升升——我跟你吴珺阿姨最后没有在一起,根本不是因为你姥姥、姥爷!实际上,我当初从Q市考了回来、考入了Y大之后,我还跟吴珺在一起相处了两年!甚至你外公外婆当年都不准备再干预我俩了!但最终我俩还是分开了!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当初我俩都不成熟!你的吴珺阿姨后来自己都后悔、她当时最不成熟!而我比她更不成熟!什么叫后悔?这才叫后悔!”

旋即,卢玉珠声泪俱下地讲述道:

“——二十几年前,那是红党专政的最后一年,那时候刚刚举办完万国运动会,很快全国都有像我这样年龄的人,佩戴着鸢尾花上街游行,希望彻底颠覆红党政权;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蛊惑、非要去首都跟别人搞串联游行,并且,因为她以前从来能说会道,所以很快,她还成了当年在广场上的一名学生领袖!她那时候,向着了魔一样,一意孤行地认为她自己能够成为两党和解之后的大人物!我当年也差点被她带去首都游行……可是,后来虽然两党和解了、国家政体改革了,可她自己却因为做得太过,又带领当时在首都抗议的学生攻击了警察,于是就被通缉了,最后只能成了大人物们脚下的炮灰!所以她最后,只能流亡去了加拿大!要不是我当时被你姥爷拦着、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我现在可能也只能流亡去加拿大去了!一直到七八年之后,蓝党叶九升和汪启程一个劲儿地赶在易瑞明当选元首之前、通过给过渡政府反复施压,最终才让他们当初那批一人去了海外之后并没继续活跃的人得到特赦、允许他们回国探亲——但是直到现在,她如果想要回国一次,还要经过各种繁琐的手续申请、并且每次回来都不能在国内待超过一个月!这些事情,你一个小小孩儿,你都知道么?去海外生活,听起来好高大上哦!但你知不知道,吴珺出了国之后,很快就被其他的早就跟海外情报机关有关联的其他的学生领袖、社会领袖给架空了、排挤出局了?于是她只能在蒙特利尔唐人街的水果超市,搬了五年的纸箱子!还做了三年的任人揩油的按摩师!后来她没办法,给当地一个白人老富商做情妇、做性奴,她才勉强拿到那边的身份,才再后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旅行社作收入来源!她父母得病去世、她妹妹在国内吸毒过量致死、她弟弟出了车祸意外丧命,那个时候,她都不在他们的身边!她跟我说她其实很后悔!所以你觉得我拆散你和游乔语,只是因为我乐意看到你们俩不在一起吗?我是怕你和她重蹈我和吴珺的覆辙!”

杜浚升听罢,心中确实觉得有些震撼——他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关于母亲和那个吴珺阿姨的这些事情的,而且杜浚升本人跟其他学理工科的男生也不一样,他其实骨子里还是个文科生,他一点都不关心政治,不喜欢参政议政、指点江山,他只在乎艺术、情感、以及每天早上该吃什么。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诚然卢玉珠跟吴珺过去的情感似乎荡气回肠又凄凉万分,但是这会儿,在杜浚升和卢玉珠的谈话里,自己的母亲分明是在用自己当初的痛苦,来进行着概念偷换。

“可我和游乔语,什么时候准备去参加讨伐红党或者蓝党的游行了?当年高中同学有人组织过去F市警察局、去抗议夏雪平警官随意开枪击毙罪犯这种荒唐的事情,当时在我们这一辈人里都特别的火,我俩却根本都没准备参与——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因为我和游乔语都是何秋岩的同学、并且何秋岩还是我当初的铁哥们儿的缘故……但是我俩对那么些破玩意,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政治信仰自由、什么成为学生意见领袖之类的事情,根本一点儿都不热衷!我们俩跟你和吴珺阿姨,真的像么?我俩曾经在宿舍里光着身子躺着的时候,一起想过,我们俩不要那些什么虚荣的东西,我俩就想好好谈恋爱、好好在一起,若是能有机会,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而你呢?确实你当年被外公关在家里没去首都,可这之后,你安分过么——白思荷口口声声说的,要整个同恩女中的老师们都向你学习,每年帮着你们的‘秘密姐妹会’捞满一百万!你现在可以啊,老妈!你口口声声说你没钱!但是每年从你手中经手的,有足足一百万!还有那些金银珠宝、古董玉器!还渊盖苏文输给尉迟恭之后的短剑!身为你的儿子,我连见都没见过啊!老妈,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啊!你就是‘同恩女中’的财神爷、你是韩信啊!得你卢玉珠者得天下啊!——你觉得我跟你像吗?你可以纵容黑道的——而且还是手底下的喽啰曾经想着跟别的帮派的流氓一起把你睡了的黑道组织——他们的大小姐在你的班级里,欺负一个从农村来的小女孩,把那个小女孩打到全身四处骨折!我呢?我被你驯化得,连在路上见到一条被人欺负的野狗,我心里都难受!你每年能利用自己的班主任身份,从班里的各个家长手里,帮着你们的‘姐妹会’捞钱,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呢!我连去医院开一盒两百块钱的缓解抑郁症的药片,我都得犹豫半天!你觉得我跟你像吗!你从来都是这样,老妈,你从来都是在用你的认知,强加到我的身上!”

杜浚升又喝光了一满杯酒,接着说道:

“你总说,你要我努力、努力,再努力!小的时候,我看上一个玩具汽车或者变形金刚之后,你不给我买,你告诉我,别玩那个,先学好习,学好了习就有好日子过,长大了会有更多更好玩的玩具玩!再后来等我长大了一点儿了,我想看喜欢的明星演的喜欢的电视剧和电影、想看喜欢的漫画家制作的动漫,你告诉我,别看那个,跟那些东西相比,学习才是正道,学习能让我做‘人上人’、而不是个被社会抛弃的‘输家’,到时候想看啥电视剧电影看不得!等再后来,我上了国中高中,我有了喜欢的女孩,你告诉我,你不许我跟她来往,你甚至还去跟人家游乔语的妈妈当着全班家长同学的面前打了一架!你又告诉我,先考一个好大学再说,等到了大学的时候,能找到比游乔语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孩子!——可我没努力过么,我的好妈妈?我好好学习了、我本来上了好大学了……而你说的那些好日子呢?你说的比当年的玩具车和变形金刚更好玩的玩具呢?你说的那些我想看的电视剧电影呢?你说的比游乔语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女孩子呢?——他们都在哪呢啊!”

“那你学好习了吗?你如果真学好习了,你当初至少应该上个更不错的大学,而不是只去得上区区一个P理工!而且你去P理工的时候,也应该能拿到奖学金、而不是让我和你爸一分一毛地供着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再说了,你努力过了吗?你回来了之后,你每天除了在家泡着、在外头瞎胡混之外,你干啥了?你去Y大上过一天课吗?你在外面找个工作打工赚钱了吗?你除了花钱以外,你又干过什么像样的事情?你还跟我扯脖子喊起来了!我给你喂得长得这么大个子、给你喂的白白胖胖的,你还跟我叫板了?你翅膀真是硬了!”

卢玉珠也咬着牙,带着哭腔怒斥道:

“还好意思那我捞钱和纵容霸凌的事情说事儿……你自己没那个机会,那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你要是有能耐,你也去捞钱啊!你也去纵容他人欺负别人啊!还学会嘲讽我了?你懂什么!你爸现在已经死了!你爸活着的时候,他还能利用帮着省教育厅、市教育局和学校的这帮校领导们贷款、洗钱,从而帮着我在学校站稳脚跟;他现在死了,我要是再不做这些,我能怎么办?我要是再不做这些,我如果被排挤出了学校,谁来养着你!谁来让你吃这些大鱼大肉!还让你喝红酒?你懂什么……你说我捞钱,是,我确实是捞钱了,但是那些钱全都不是为了我自己拿的!我是为了自保!对,没错,我是纵容楚大小姐欺负了颜秋菊,但我也没至于把她置于死地!‘楼外楼’楚家送我的那些钱里头,我还分出了一部分给颜秋菊付了医药费跟四个月的住院费!还拿了一部分钱给了他们家!更何况,我把他家的东西要来了,送给了白思荷,不就是为了让学校抱住颜秋菊的学籍、并且不让她再受学校的制度性的欺侮吗!这些你都知道吗?你都懂吗!自从你爸走了,我不得小心翼翼,我自己一个女人,为了照顾好自己、还得照顾好你,我不得处处一碗水端平?你以为你看过我的东西、听过我偷偷录下的音频,就觉得自己了解所有事情了是吗!……还长了脾气和性子了,敢问我后不后悔跟吴珺的事情?我告诉你!我现在心里确实是还想着你吴阿姨,但是我不会后悔!还是那句话!若是二十多年前,我跟着她一起去首都闹事儿、然后一起逃亡到加拿大去,我若现在还是个同性恋,我能有你这么个王八犊子吗?你都出生不了、你还跟我拿我跟游乔语她妈干架的事情喊什么!你还好意思拿你爸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给我上眼药?你知不知道你爸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谁?那是你爸在大学时候的学妹、是他的初恋!他们俩当初也是因为彼此双方的家长互看不爽,最后没同意让他们在一起!然后你爸当年喜欢的那个女孩自杀了!没错,当我知道你爸在外面那么花天酒地、那么纵情声色之后,我心里确实也不舒服!但是我心里还有你黄阿姨,我每一次跟你爸爸在一张床上躺着的时候我都觉得从内到外的不适!这样的我,可能再不去让你爸爸在外面找女人吗!他平时对我百依百顺,但是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渴求的东西我给不了,他想在外面怎么玩,我怎么管得着?”

“呵呵……是,就您委屈……您和我爸都委屈……但您不觉得,您越这么说,我就越觉得当年您和我爸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场可悲的笑话么?”

“可悲是吧?好笑是吧!——我问你杜浚升,你看看你周围的人、你再看看我周围的人,有几个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该委屈,就你觉着你自己最委屈是吗?”

“我没说你不委屈!我的意思是我也很委屈,你们也很委屈,但是我……”

卢玉珠此刻已经怒不可遏,也不管儿子的诉说,直接强行打断话柄道:

“我告诉你,杜浚升!在这世界上的每个人,但凡想要过好日子,他就只能是这样的!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凭什么你就非得争取个例外?不仅是我和你爸——你姥爷姥姥、你爷爷奶奶,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凭什么这样的日子我们能过得了,你却过不了?就你娇气、就你矫情?你一个小小孩儿,你比咱们这帮大人多个啥!”

卢玉珠不说,杜浚升自己平时却也想不起来,此时妈妈这么一说,他才回想起来,自己的外婆在她生前最后一年的元旦的时候,给自己讲过: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战士、还是个年轻有为、魁梧英俊的某连连长。

其实当时他俩私下相处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了确立关系的时候了,但是因为外婆家庭出身不好——伪政权时代,曾外公做过L省Q市伪警察厅特务科防谍股的警尉股长,论起来可算是十足的汉奸狗特务,红党当年的地下工作者、和蓝党当年的特工,死在曾外公手上的比比皆是;不仅如此外婆家里的一个哥哥,也是Q市黑道的龙头大哥,跟伪政权的高官、跟山里的巨匪、跟日本人、跟沙俄残余势力都有匪浅的关系——所以,当那位连长跟组织打处对象的报告的时候,立刻就被组织驳回了,即便外婆在刚出生六个月的时候,外公就逃亡了、自己的那个哥哥也死在了黑帮火并当中,即便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一次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还是因为自己的血统和出身,那名连长向组织打多少次报告、组织就驳回多少次,最终那段感情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那个连长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而外婆最终只能找了个家里本是开面粉厂的资本家,并且新政权建立之前、还跟蓝党特务机关的女电讯报务员过恋爱的外公结了婚;外公虽然也是一表人才,又是旧时代的大学生,但他和外婆之间,其实终究也没什么感情;

至于爷爷奶奶,去世的都挺早,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经历的细节,他只知道,爷爷奶奶两个人彼此家里都曾经是赫赫有名、称霸一方的农村大地主家庭,他们的结合,也属于旧时代农村的包办婚姻……

——可问题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这些过去的种种,又该跟杜浚升这辈子有什么样的情感经历有多大的关系呢?

凭什么祖辈父辈经历过的各种不得已、各种苦难,身为子女的也必须经历一遍才能成人?

生而为人最大的悲哀,便是这个人活在上一代的某一个人的阴影之下,而最终无法预料自己这一代人将会面临着什么。

但好像的确都是这样:

大多数父母都在用自己过去的委屈和苦难,跟自己子女不断地强调自己的辛苦不易,并只要见到子女过得轻松了、没跟自己受过一样的苦,就必然会开口扫一扫子女的兴,那才会有无比的成就感。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杜浚升再也不会对玩具车和变形金刚感兴趣了,现在的他也很少看电影、电视剧和动漫;至于游乔语,他跟她终究不会再回到过去了。

“嗯……呵呵,荡气回肠……荡气回肠啊!但你们这些事情,我管不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只想跟李雪晖在一起——我明告诉你,我跟李雪晖又睡过了!而且这次,比我十三岁那次彻底得多了!就算你不让我跟她在一起,我俩也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你知道腊月二十七那天,你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我没接,当时我正在干什么吗——我正在干她呢!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在执迷不悟?我刚才这些话跟你都是白说的,是吗!刚才我没提到姓李的那个婊子、贱人是吧!行,你非要作践自己、你非要作践我是吧?”卢玉珠说着,直接跑到屋里拿出了手机,“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你个小王八犊子!我……我……我现在就给白思荷打电话!我让她帮我联系教育局的领导……我让她帮我联系省教育厅的上峰!你看着的!我不会让她有一天好日子的……”

“你尽管打!妈!赶紧打!或者你去给中央教育部打电话!赶紧打!李雪晖为了跟我在一起,现在已经给他们陵川五校和市教育局递交辞职报告了!又能耐,你最好你能拨通杨君实、蔡励晟的电话!甚至你可以直接给首都的易瑞明和南岛的叶九升打电话!”

卢玉珠听了,咬牙切齿地把电话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确实,如果李雪晖从陵川五校辞职了,她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脉都拿捏不了这个人一星半点了,看来,儿子这次和那个李雪晖,是要铁了心的在一起了。

然而,现在她也只能摔摔手机了。

“你非要气我是吧……呜呜……你非要气我是吧!行,杜浚升,你今后乐意干嘛就干嘛……你乐意跟谁就跟谁……我不管你了!我再也不管你了……”

卢玉珠坐在椅子上,盯着杜浚升嚎啕大哭。

“早该如此!呵呵……”

杜浚升得胜地笑着。

但是从他双眼中淌出的伤心的眼泪,一点都不必卢玉珠流出来的少。

如果在这个时候,卢玉珠能够保持沉默、或者换个话题的话,哪怕她是一直嚎啕大哭,杜浚升接下来也就不会做什么、说什么了。

反正这也是一场不欢而散的对话。

可是,痛哭流涕中的卢玉珠觉得,在这世上,从来就不应该有跟孩子认输的妈妈;

更何况,她养育了杜浚升这么多年、给他花了那么多钱,他都已经听了自己二十三年的话了,今天忽然开始反抗自己了,无论是不是被宋振宁等那些狐朋狗友教的、无论是不是被游乔语和那个李雪晖给蛊惑的,自己都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不听自己的话!

于是,她抹了抹眼泪,咬着牙,接着补了几句:

“反正你愿意作践自己就去!没人管你!等人家知道了你跟了一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来岁的女人处对象,还曾经是你自己的老师,你看看人家到时候是不是都会笑话你!我知道你现在什么心思!你不就是因为我没让你跟游乔语在一起,于是你现在反过来跟姓李的那个妓女在一起,然后利用这个来气我吗!我告诉你,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等到时候你自己后悔了,你千万别来找我哭!自己没办法跟人家游乔语处对象,还赖上我了?我是阻拦过你们俩、是跟她妈干过仗!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是个好样的嘛?你刚说人家游乔语,现在是加拿大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马上就能硕博连读了!你呢?你是个好样的吗!退一万步,我告诉你,就算游乔语现在没订婚,人家不再在加拿大待着了,回来了之后,还能看上你?还能跟你处对象、跟你结婚?你现在看看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而且,人家都订婚了,都处了那么长时间的对象了,身子早就不是‘没开封’的了!就这样的小娘们儿,你还惦记她?哼……反正也是,李雪晖那样的烂货你都能要!还有那个小丑丫头你也能要!这世上还有谁是你不能要的!”

“嗬!戳我软肋呢,卢玉珠!你不说倒也罢了——你知道不知道,原本游乔语身子的‘封’,是要由我来开的?但是是谁当年,张牙舞爪地找人家的妈妈,在家长会上,不顾形象的连抓带脑打了一架,非要跟人家娘俩儿拼个你死我活!过后在学校的走廊里,不顾周围的同学老师还有家长的围观,口口声声喊着还跟我说,说如果以后游乔语要是进咱们家的家门儿,你就会拿刀抹脖子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敢说不是你吗——我亲爱的妈妈!”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你还好意思赖我?你……你个小兔崽子!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要是学习好了、门门成绩都够考全国前三的大学的,我才不管你那些丢人的破事儿呢!我不是看你成绩下降,当初只够考个北方大学、Y省大学的,所以我才跟你急眼的嘛!合着这么老些年过去了,你跟我这慢慢记仇呢!但你就没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翅膀真是硬了!再说了,从你小时候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每次加班回来我都忍着瞌睡陪你做作业,我给你花钱投入了那么多、我让你学这个学那个,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你是我投资投起来的,我就应该有这个权利,让你做什么事、让你不做什么事!你要是愿意赖我,行,那我就是不让你跟游乔语在一起!就是不许跟她在一起!怎么的!我现在也不许你跟李雪晖在一起!”

此刻,卢玉珠已经气的这能说“罗圈话”了,她随即想了想,果断又慌张地捡起地上的手机,继续摁着已经被她摔碎了的屏幕,口中念念有词:

“我还得打电话……我打电话……我不能让她好过……我不能让她好过……”

边念叨着,卢玉珠边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我打电话……我找人……我不能让她们都好过!……我打电话……什么游乔语……什么李雪晖……什么小丑丫头……我不能让她们好过!不然我他妈的白活了!你看着的杜浚升,只要我还是你妈妈一天,我就不能够让她们好过一天!只要我还是你妈妈一天,我就不会让你这个小王八犊子有一天可以为所欲为!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完,卢玉珠就把自己的房门给砸上了,还上了门锁。

——这辈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杜浚升的神经。

伴随着这句话,这几天里杜浚升听到的所有的语言,杂乱地汇成一张绞了带的磁带盒,硬生生地插入到了他的大脑里,杂乱无序地在他的耳际翻来覆去地播放着:

“……升升,你以前多乖啊!现在咋成这样了呢?”

“……告诉你,不许去!反正这两天我也没事儿了、过年该放假了,我就好好看着你!没有我同意,你不许出门!”

“……要我说啊,这帮小孩儿一天天的就是穷讲究!还你乐意咋样就咋样,就你们这么点儿小岁数,哼,这个世道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时候!”

“……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我没办法了,小家伙……可我其实,也是想着能有个人真正的爱着我的啊!我好想好想被人爱着啊……

“……实际上,那是一种约束,是囚笼、是枷锁,是拴着你我的铁链!”

“……我告诉你,我曾经跟你一样,与你经历过一切的一切之后,我也曾经说不清你是我的什么人;但我现在跟你讲,在我仔细地剖析过了我自己、敢于直面我自己、最终找到了我自己之后,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初恋!”

“……没有女孩是会不喜欢猛虎的!而真正喜欢小乖猫的,只有这个社会,但也是因为温顺的小乖猫能够被社会踩在脚下,他们才会喜欢!你心里有一头猛虎,杜浚升,and-you-knew-it!但你现在就是被驯化了!”

“……有野性的猛兽会赢得一切、被驯化的人才是输家!你在你妈妈的一次次服从性测试中,你败了!杜浚升,你不是丢失了你自己,你只是找不到如何认清你自己的路!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认识你的,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孝子’,你可把我都‘孝死了’!

“……根据警方的笔录,康宇新杀害其母的动机,是因为母亲从小到大就对其管教严厉、长期造成心理压力,这种情况在康宇新出国之后,依旧如常,康母薛某对于康宇新的日常学业生活、情感经历、社交情况等,均要通过每日与儿子必打的视频电话中进行询问和监督……”

“……要我说,这男的干得漂亮,杀的好……就算是爹妈,如果我要是真的被逼疯了,我也会杀了他们的!”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可笑的,确实就是这个王八蛋的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屏幕上的电影,正好播放到男主亚瑟在病房里,拿着枕头用力捂死自己母亲的片段。

而亚瑟低沉的台词,似乎直接戳中了杜浚升的心:

“I-used-to-think-that,my-life-was-a-tragedy…

But-now-I-realize,it’s-a-fucking-comedy.”

——我过去常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场悲剧,但现在我明白了,这分明他妈的是一场喜剧。

听到这句话之后的杜浚升,立刻止住了眼泪。

他看向了桌子上的那支坚硬的、瓶壁极厚的、用来砸核桃敲排骨都没有问题的红酒瓶……

接着他闭上了眼……

一下,两下,三下……

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五十一下,五十二下,五十三下……

或许,需要一百多下,两百多下,三百多下……

随后,或许从母亲的房门的下面门缝处,会流出比这红酒更加殷红的鲜血。

然后就一了百了。

然后,杜浚升的名字,一定会上各大报刊杂志、各大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和社论节目、各个门户网站、各个社交平台的热搜头条……

然后,自己就会站在被告席上,被人用手摁着肩膀、用手铐脚镣锁着四肢……

然后,自己就会在大街小巷,被人口诛笔伐……

然后,“杜浚升弑母案”,就会成为法律教材、国中和大学思想品德课程上的一个典型案例……

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自己就会被人慢慢遗忘……

然后就一了百了。

——但是,杜浚升还没活够。

他至少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但他还是需要一种办法,彻彻底底地突破自己的枷锁——自己的妈妈。

就在这个时候,杨怡寒的那几句话,又出现在了杜浚升的耳朵里:

“……我说,我要是那个儿子,我要是真想报复妈妈,那我就会给那个老屄娘们儿肏了。正好,就算是强奸,至少也不用杀人偿命了……至于强奸之后报警的事儿,呵呵,爹强奸闺女、儿子强奸妈妈,谁豁的出去脸来报警呢?”

——谢谢你,小丑丫头。

杜浚升这样想着。

他终于明白,命运为何让他遇到杨怡寒了——这个长得如烂茄子成精一样的小丑丫头,分明是自己命运的指路明灯,是自己的天使。

随后,杜浚升回到了房间里,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了那颗蓝色药片和那只小喷瓶。

十分钟后,卢玉珠的房门被杜浚升打开了。

坐在床上的卢玉珠显然刚开始还没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打开房门进了屋,她还坐在床上,蜷腿抱头痛哭着——其实她根本没去给任何人打电话。

但是此刻,对于已经如同附了魔一样的杜浚升而言,已然无所谓了。

“妈。”

杜浚升唤了一声。

卢玉珠这才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开的门的啊!你……等会儿……你!你干什么?”

让卢玉珠惊愕的,不仅是杜浚升能打开自己的房门,还有,此刻的儿子,竟是一丝不挂的,并且,他胯下的那根阴茎,竟然直接膨胀勃起到贴紧了肚皮。

“你……你干什么!你……你这成何体统!你给我把衣服穿上!你个小兔崽子你跟我示威呢?——你滚出去!赶紧滚出去!”

卢玉珠发了一会儿呆后,似乎立刻明白杜浚升接下来要做事情了,她毫不犹豫地抓起床上的枕头,丢到了杜浚升的身上。

但即便是被那重重的荞麦皮枕头砸到了脑袋,杜浚升却也没退缩,背过手去,直接把身后的房门关得死死的,并且又把门锁锁上了。

他二话不说,表情冰冷,眼睛却冒着如同阴茎那里同样颜色通红的火,直接扑到了卢玉珠的身上,将她摁倒在床上。

“你……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你个小兔崽子!你个王八蛋!我可是你妈!”

“没错,你是我妈!但从今以后,你不是了——至少今天,你不是了!”

杜浚升没好气地说道,并且单手一拽,用力一扯,直接撕开了穿在卢玉珠身上的那件红色法兰绒睡衣披肩。

“啊——啊!混蛋!快滚!快滚!起来……我查三个数,你听见没有杜浚升!你快滚蛋!啊——”

卢玉珠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杜浚升拳打脚踢,然而已经成年了的儿子的体重,是身材苗条、细胳膊细腿的卢玉珠无论如何都抵挡不过的,同时就在卢玉珠仿佛蹬脚踏车一样地对着儿子的胸口和脸上一通乱踹乱踢的片刻,就被杜浚升找到了机会,直接把自己的右手摸进了卢玉珠的睡裙裙底。

“啊——你不要!你别碰我那儿!杜浚升你个小王八蛋!你真是胆儿肥了!我是你妈!你不能对我这样……你别碰那儿!啊——不行!不许……啊!”虽然自己的阴阜已经被杜浚升的右手摸到了,但是卢玉珠仍然竭力地夹紧着自己的双腿,同时还用一只手抓住杜浚升的右臂,另一只手直接掐向了杜浚升的脖子,“我告诉你!我查三个数!你现在停手你还来得及!你要是继续这么胡来,你看看我怎么收拾你……快起啦!”

“呵呵,那你要怎么收拾我呢?”杜浚升表情冷酷地说道,“查三个数——这辈子你都对我查了多少个‘三个数’了?你是准备一辈子都这么欺压我了,是吗?我的妈妈,你欺压你的儿子一辈子了,你知道吗?凭什么我就得对你一直听之任之?我今天,就偏要欺负欺负你这个当妈的!”

说着,杜浚升一个反手扣腕,就把卢玉珠的手臂从自己的脖子上薅了下来,并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卢玉珠死死压在身下,又用自己的左大腿一挤再一别,就把卢玉珠的双腿别开了;别开的一刹那,自己那只早就喷满了女性催情剂的右手,上面的食指就直接贴着卢玉珠的阴唇、卷着边儿地插进了她的阴道内。

“啊——不行!你别碰那儿——啊啊!痛啊!痛啊!”

卢玉珠长得本来就瘦弱,虽然身高比一般的女人要高很多,但她天生又是小骨架;身为深柜女同性恋的她,即便是跟丈夫结婚之后,都没怎么跟丈夫做过性事,年轻时候自己无论是自慰、还是跟她的同性爱人吴珺巫山云雨的时候,也不过相互用手或者道具挑逗阴蒂,而几乎从未插入过阴道;后来生杜浚升的时候,她又是剖腹产。

所以已经快五十岁的卢玉珠,此刻的阴道紧窄和鲜嫩程度,或许一般的少女也无法比拟。

而且没过多久,杜浚升手上的媚药就起了作用,卢玉珠忽然觉得阴道内一下子变得潮热不堪,旋即一股股热痒的暖流,止不住地从她的蜜穴当中分泌而出。

——可是,这种靠着刺激生殖器官的媚药喷剂,并不是其他的那种掺杂了致幻剂的毒品,被一个男人带来的生理上的愉悦感,反而让卢玉珠的心神更加得反感和屈辱,更不要说这个男人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你——快——起——来!混蛋!你滚蛋!你竟敢对你妈这样……你个畜生!你个禽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禽兽!你快起来!啊——啊啊啊——滚蛋!”

杜浚升冷漠地看着卢玉珠,就仿佛看着一摊没有灵魂、又跟自己无关的肉体一般,他不停地用食指在卢玉珠的身体里狠狠抠挖着,也跟不管自己的力道和节奏,只是用力地抠挖着,并似乎恨不得把卢玉珠的阴道抠出鲜血来。

他边抠着边说道:

“没错,您说对了!我就是畜生!我就是禽兽!这才应该是真正的我自己,而不是被你驯化之后的一只任你欺负的小乖猫!不是让你脸上贴金的配饰!妈!我的好妈妈!您说得可太对了!”

“你混蛋!呃……啊……啊啊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知道么?在过去……嗯!我总会跟人说,‘我已经早就丢失我自己了’,而他们也总会告诉我,我应该把我自己找回来——但对我而言,什么是寻找啊?我应该寻找的,对我而言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就是距离我最近的、甚至本来就在我身上,我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但看来我需要的不是‘寻找’,我需要的是把本来就在我身上的东西,让它彻底释放出来!”

杜浚升说着,又把自己的手指从卢玉珠的阴穴里拔了出来。卢玉珠只感觉到自己原本被屈辱地入侵的身体,终于又自由了、又轻松了下来;

可随即,一阵剧烈的疼痛和充实感,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阴道口!

——儿子那根通孔的、膨胀如锤的龟头,已经粗鲁地顶开了卢玉珠几乎没被人成功凿通过几次的桃源洞门之中。

“啊!你不行……小兔崽子!畜生!你……你快点拿出来……快点!不行!那里不能插!不行!”

“谁说不行?刚才你不是说了么,像游乔语和李雪晖那样的女人我都能要,世界上就没有我要不了的女人了么?您是这么说的吧!”杜浚升毫不客气、也没有任何章法和前戏地,把自己的整个龟头都捅入了卢玉珠的阴道膣户,随即带着怒火而并非欲火地,对卢玉珠接着说道。

“别!不要啊……痛啊……啊啊呜呜呜……”卢玉珠再次痛苦地嚎哭了起来,直到现在她才开始对儿子求饶:“小兔崽子!快停下!妈求你了……快停下……儿子……升升啊!你不行这样啊!你不行啊!我是你妈妈……快停下!妈妈求你了……停下好不好?妈妈……妈妈不阻止你和你的李老师了……好不好!求你快停下……妈妈不喜欢这样……饶了妈妈好不好……”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样的话吗?谁知道我现在停下,你之后会不会再不认账呢?从小到大,您不认账的事情,可太多了!”

“不会的……快停下畜生!小兔崽子……儿子……啊啊啊……呜呜呜……求你了!妈求你了!妈答应你,除了这个事情,以后都听你的!你自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妈妈不强迫你了……你也别强迫妈妈了好不好?妈求你了……”

“呵呵,这个时候知道求我了?晚了!我都已经硬成这样了,我哪还有停下来的道理?您知道我跟您的区别是什么吗,老妈?那就是您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能耐,但你从来都没有说到做到过!但我不一样,我虽然是个败家子、是个没出息的白吃饱,但是,只要我认定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会牢牢记着!我今天我就肏你了,即便你是我妈妈,我也肏你了!你是同性恋,又如何?在你看来,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尤其是我身边的女人,不都是烂货婊子吗?但是您别忘了,您也是我身边的女人!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您也是烂货婊子!”

杜浚升边说,边用自己的龟头在母亲的阴道里轻轻研磨着,卢玉珠体内的淫液也分泌得越来越多。

其实单从生理上来讲,卢玉珠现在已经兴奋得很了,但是,这样的兴奋,让她很伤自尊。

“妈知道了……你拔出来……你拔出来好不好……妈知道了!你只要拔出来,妈什么都听你的!妈妈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是拔出来……妈妈……妈妈可以用手让你舒服……求你了!只要你别插入妈妈的那里……妈妈真的不喜欢!”

杜浚升没有理会卢玉珠的说辞——因为他心里明镜一样,卢玉珠此刻的说法,其实就是一种说辞、一种缓兵之计而已。

于是他又把阴茎往里插入得更深了一点儿,接着直接扯下了卢玉珠的肩带,并且直接用双手抓住了卢玉珠的两只跟她瘦弱的身材毫不匹配的巨大的乳房,并紧握在手掌之中,大力地揉捏着:

“那我对你这样,玩着你的奶子,也行嘛!”

果然,卢玉珠又绷不住脸了,面目狰狞地叫着,同时又在杜浚升的身上一通捶、一通掐:

“你个混蛋!小兔崽子!王八蛋!你真是得寸进尺啊!怎么说你都不行啊!你快停下!你快给我停下!啊……啊——你就这么对我,是吧!”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像你这样心气高傲的妈妈,怎么会放得下那点儿该死的自尊,给自己的儿子手淫?我就直达你在骗我!行了,你也别用手了!你的手只会打我、掐我!你不是总说一句话么:该是什么东西,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嗯——就让你应该接纳男人鸡巴的地方,好好接收我这个亲生儿子的肏干吧!”

说着,杜浚升将身子朝前一挺,直接把自己的阴精彻彻底底地戳入到了卢玉珠的蜜穴深处。

——这一刻,卢玉珠仿佛被人从双腿之间捅了一刀一样疼痛,同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要从阴道那里到头顶被儿子撕裂了。

但她还没从身体上的剧痛缓过劲的时候,杜浚升的坚实阴茎,就开始在她满是汁水的洞穴里抽插了起来。

那种疼痛,混杂着温热的瘙痒,开始在她全身上下乱窜,并且她的乳头也越来越敏感,被儿子揉捏乳头的时候,自己的阴蒂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勃起变硬。

她急忙咬着牙对儿子咒骂着,但她自己都没想到,一开口,自己咒骂里,竟然会充满了那般娇媚的淫叫:

“臭儿子……啊啊……畜生!混蛋……啊啊……混蛋!畜生!臭儿子!你混搭……啊啊啊……不要……不要啊……快停下!你这样……你这样对不起我就算了……你……啊啊……你对得起你爸……对得起这个把你养了……啊啊啊啊……养了二十多年的家了吗?”

“我的妈妈……呼……呼……不,卢玉珠!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杜浚升……呼……呼……虽然是你生出来的,但是……我憎恶我爸!我憎恶这个家!我憎恶这个家,就如我憎恨地狱……就如我憎恨你一样!是你毁了我!是你和我那个没有逐渐的死鬼老爸……呼……造就了现在这样的我!嗯!——今晚!这个大年三十儿!你就好好感受一下,这样的我这么一个畜生……禽兽!臭儿子……对你这样的妈妈的孝顺和爱吧!”

说着,杜浚升便毫不留情地用力加快了抽插的速度,并且双手也狠狠地把卢玉珠的那对儿乳房揉捏得变了形,还用拇指和食指,解恨地掐在母亲的乳头上面。

随着杜浚升的剧烈抽插,那包裹紧握着那根粗大阳具的阴道,也在跟开始逐渐抽搐,并带动着卢玉珠身体发生剧烈的颤抖,随后又反过来伴随着卢玉珠身体的颤抖,继续更加激烈的收缩着,并用力挤压着杜浚升的阴茎,一下下有节奏的震动感,从杜浚升的龟头,传达到了被愤怒和仇恨占据的大脑之中。

随着这阵震颤,卢玉珠一向冰冷高傲、端庄严肃的脸上,也因自己的屈辱和羞怯而变得通红,她万分无助地看着儿子,抬手再想捶打儿子的胸膛、掐揪儿子的皮肤,但她的双手,却因为阴道内传来的一阵阵酥痒,而变得四肢乏力麻痹,她只能干感受着儿子的阴茎不停地撞击在自己的子宫颈口、感受着儿子平坦结实的腹肌撞击在自己的阴阜之上,同时伤心欲绝地嚎着,叫苦不迭:

“臭儿子!啊!不行!啊——啊啊——呜呜呜呜……大臭儿子!你别这样行吗——臭儿子!我打死你——啊!啊啊……别这样……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啊啊——啊啊啊——不行啊!你这样对得起我吗?我给你养这么大……啊啊啊——到头来你长大了……你就强奸妈妈!啊啊啊啊——不行!不行!快停下不行!啊——哦——啊啊啊啊——啊哟——你不行!你对得起我嘛!啊啊啊——”

“嗯——嗯——哼!但你对得起我吗?呼……呼……嗯——你从来都没想过你对得起……呼……对不起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呼……嗯——嗯——你说我上了小学——你就不掐我——不打我——可是上小学之后,你还是打我掐我!嗯——嗯——呼……唔!上小学之后——唔——嗯!你说不让我跟女同学在一起玩——呼——嗯——你说我上了国中、高中了——嗯——你说我要是有喜欢的女同学……唔……啊……嗯……就让我告诉你……你会让我跟她接触的……结果呢?你把游乔语从我身边推开了!嗯——唔——对——还有啊!我上国中的时候……嗯……你告诉我……等我上高中……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结果……哼……唔……嗯!你连我学文学理都不让我自己决定!等到大学了……唔……分明一开始不让我离开家的……让我陪着你的是你!……嗯……结果到头来,还成了我自己不上进……嗯……嗯……你还到处跟人羞辱我!……嗯!妈……你的小骚屄真的很紧、很湿呢!你不是总说……唔……‘慈母多败儿’嘛!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严母’……‘严母也多败儿’!”

“呜呜——啊啊啊啊——那你也不能对我这样!啊啊……那你也不能强奸你自己的妈妈啊!我……我那都是为了你好啊!啊啊啊……呜呜呜哇哇……我……我不是为了你有个好出路、好前途吗?我不是为了让你做被人高看一眼的‘人上人’嘛!”

“人上人?前途?呼……呼……嗯……嗯!嗯!你所谓的‘人上人’……你所谓的‘前途’……连我喜欢的、连我爱的人都容不下!这样的前途、这种痛苦的‘人上人’!唔……呼!嗯……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杜浚升喘着粗气,疯狂在卢玉珠紧致的阴穴里抽插打桩的同时,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你就强奸我?啊啊啊——啊啊啊——你还莫不如杀了我……你去厨房……啊啊啊……你拿把菜刀!你砍死我得了!……唔啊啊啊……呜呜呜……你直接拿酒瓶子把我砸死得了!啊啊啊……我被你这样……我被自己亲儿子这样……我以后没法见人了……啊啊啊……”

“这难道不是你心中最想要的吗?我的好妈妈!呼……唔……嗯?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呼……呼……我喜欢游乔语,你给赶跑了……呼……呼……我说我要跟李雪晖谈恋爱,你又不准……你又要跑去人家门口去作妖!我喜欢一个女人你就推开一个……呼……嗯……嗯!哼!那你不就是想让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么?嗯……嗯……我已经到了这年龄了……你让我一辈子陪着你……我总得有点性生活吧?呼……呼……我都已经二十三了……可你依旧打我……掐我……骂我!……你总得有点东西反过来能拴住我的吧!你用你的小骚屄……小淫穴奖励奖励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不行……不行啊……啊啊啊……不……”

就在卢玉珠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忽然想起一阵烟火爆竹的声音,直接这盖住了卢玉珠的说话声。

随着从礼炮射出的小火苗窜上无尽的黑夜,又在空中炸开的时候,卢玉珠的尿道里,竟然也跟着喷出了一股热烈的暖流;

看着那四散而开的镁光花火,笼罩在躺在床上的自己身上、和正在用力奸肏着自己的儿子的身躯上,卢玉珠的身体彻底瘫软了下来……

被自己儿子奸淫的屈辱,因为奸淫而产生的自己之前从未有过的性快感,和那因为这种性快感而催生出来的生不如死的屈辱的煎熬,跟儿子的粗大阴茎一样,正一起轮奸着卢玉珠的灵魂。

从这一刻,她也放弃了,放弃了一切,任由一切的发生。

于是她眯着眼睛,一会儿痴呆地看看眼前自己虽然一直觉得不成器、但身材样貌都是自认为在他们那一辈男孩子里的佼佼者,平时知书达礼、如今却如此毫不廉耻地,用那根本不可能长在他身上、且比他父亲还要粗大的男性生殖器入侵自己的儿子的身躯,一会儿又看看窗外的火树银花。

于是她也疯了……

她的嘴巴里,开始发出高亢的娇啼,并且故意反过来像是对儿子发起防守反击一样,目光呆滞着,却伸出手来紧紧搂住儿子的身躯,同时用手引导着儿子的手,一手蹂躏在自己的乳房上,另一只手拽着儿子的手,搓捏在自己的阴蒂上,然后她又自然而然地抬起双腿,缠绕在儿子的屁股上;并且举起双臂,继续搂住儿子的躯体,委屈、愤怒,却又投入地把嘴巴凑在儿子的耳边,带着淫浪之声不停地呢喃:

“臭儿子……啊啊啊……嗯……唔……臭儿子……畜生……唔……啊啊啊啊……臭儿子……”

“哼!哼!”杜浚升依然一言不发,依旧挺着那支因为药效而依旧粗大,没有一点射精欲望的阴茎,在妈妈的蜜穴里不断抽插着。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卢玉珠却挺起腰身,仿佛迎合起杜浚升的不敬不孝,并在阴道内夹紧了儿子的鸡巴,同时呻吟着说道:

“臭儿子……畜生……啊……啊……畜生……我这辈子……只有你了……啊……啊……啊啊啊……你是我活着……唯一的指望了……你不知道……唔……啊啊……啊啊……你要是想把妈妈当你的婊子……你就当吧……只要能让我妈妈陪着你……啊啊……唔……哈——你怎么着……都行……妈妈只有你了……啊啊啊……”

“你……”

卢玉珠脸色通红,双目含泪,仍然没有任何喜悦地看着杜浚升:“你不是乐意肏妈妈么……畜生……那就用力啊……啊啊啊……用力!用力肏妈妈!肏妈妈!你个没出息的!你不会连强奸自己的老娘这件事都干得一点没出息吧!你不是要把我肏成你的婊子吗?你用力啊!你专心啊!你快点儿!啊啊啊!再快点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鸡巴再快点儿!臭儿子!用力!用力!啊啊啊啊——”

刚刚还沉浸在报复心思之中的杜浚升,彻底傻了。

其实在这世上,没有赢得了母亲的儿子,也没有赢得了儿子的母亲,母子之间,往往是两败俱伤;就像在这世上,没有赢得了阴茎的阴道,也没有赢得了阴道的阴茎,它们之间,往往是一起同去。

听到了母亲如此的转变,杜浚升的身体,也更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奋力地挺着腰肌、扭着屁股,用自己的龟头在卢玉珠的阴道内壁上的褶皱迅猛地摩擦着;而卢玉珠的阴道,也奋力地夹紧着杜浚升的大龟头,同时阴道深处也想一张小嘴一样,不停地吸入儿子的龟头,并在杜浚升插入深处的一刹那用力地将龟头裹吮着,并且随着每次杜浚升的深入抽插,卢玉珠也开始缓缓抬起自己屁股,紧夹着自己的双腿。

“啊……啊啊……妈妈……啊啊啊……妈妈……你……你的下面太紧了……”

插了没一会儿,杜浚升居然开始反过来求饶了。

“就这点儿能耐!儿子,使劲肏!使劲肏啊……啊啊啊啊——”

“妈妈……妈妈……”

“儿子……臭儿子……升升……儿子!宝宝……乖宝宝!用力干妈妈!干妈妈的骚屄……啊啊啊啊——”

“妈妈——啊——”

在两个人的交颈相拥之下,卢玉珠彻底被儿子的硕大阴茎肏得高潮了。

一股股热烈的阴精,浇灌在正射出汩汩精液的龟头里,并反向渗入到杜浚升的马眼,随后被儿子的身体吸收。

在射出最后一股让自己筋疲力尽的精液后,杜浚升彻底倒在了卢玉珠的胸前。

在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儿时刚有记忆的那一天:

“我爱你,妈妈……我爱你。”

卢玉珠搂着儿子,整个人又恢复到了那种平静到变态的冷漠。

她依旧感受着儿子的热烈精液源源不断地射入自己的身体里,紧接着,她把手,摸向了床头柜,那藏着一把无比锋利的剪刀的抽屉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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