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背景补全1)

幕间一

永和二十六年冬

东海烽浪礁

徐苍站在因战事而搭建的望海楼楼顶,望向远处返航的军舰,飘摇的秦字大旗嵌在冬日铅灰色的天空里,配合着披着铁甲的船身,倒是显得无比肃杀。

这是与都铎海战的第二年了,水师中有远航经验的人推测,都铎人可能在海对岸贫瘠而又窄小的邪马台建立了一个基地,以此来作为跳板不断进犯大秦的海域,但推测对了又如何,远征不见得能一举击溃来犯的异邦人,反而有可能把出行的战士都拖死在汪洋里。

冷风将龙雀战舰上的血腥气息吹来,夹杂着海水的咸味,熏得令人作呕,但徐苍却早就习以为常,他的祖地青州本就临海,无非是又多了些战场厮杀的腥气罢了。

说来世事无常,这里本该是他的同僚,前总指挥远威将军卓明超站的地方,但就在两月前,陛下也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卓明超贪墨银两的消息,竟直接派王公公亲自到前线把他撤职押了回去。

大战之时撤换帅将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是犯得是贪墨银两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但当初陛下在早朝时的阴沉脸色让数个为卓明超求情的同僚都吃了顿痛骂。

作为陛下倚重的心腹,徐苍当时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站出来反对陛下,他隐约察觉到了陛下的不对劲,怕是上火的是另有缘由,陛下总体上还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把千里之外御敌的帅将调回来述职。

不出意外,陛下力排众议后,又委任他接替卓明超的指挥,徐苍虽是忧心忡忡,但也无可奈何,他身为武将中的栋梁,知道朝中有威望领导国战的没有几位同僚,卓明超一直统领水师,李牧镇在陇西,沐歌威抚南蛮,北疆燕山的万千尚且差了点火候,他则坐镇中枢,为陛下如臂驱使,相比于李丘八和久不闻中原的沐王爷,他好歹知晓点水师事宜,并且离战场最近,在撤下卓明超之后的这般调遣,也实属无奈之举了。

快马加鞭赶到东海前线后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费尽心力安抚好水师中因大帅被换而躁动不已的诸多将领,不仅是一顿好说歹说的许诺,他还在商议战事时积极采纳军校们的意见,延续卓明超先前制定的战略,几次下来,这番放下身段的真诚好歹团结了闹事的军将,稳住了战事局面。

可说来奇怪,观摩水师舰队时,大秦的主力龙雀战舰外观在徐苍的印象里倒是变了不少,船头那根狰狞的龙角消失不见了,一根青铜色的蟠龙巨炮在它原来的位置张开了威武的獠牙,光是看着就有种令人心悸的力量,船身的两侧也凿空许多,从中延伸出来数根稍逊于船首巨炮的舰炮,这些无不令他感到陌生,还有那些运往船上箱子里的巨大铅丸,徐苍见识过它们的威力,射程又远破坏力又大,与之相比,京城里的神机营所造的那些火铳不如说是给小孩子的玩具罢了。

难不成这是水师的工匠自行改良过后的样子?

徐苍不清楚,身边的人也只知道是卓明超让一些心腹工匠改良焊接的,再详细的也不清楚了,舰港里还剩下的近百艘龙雀大部分都已改造完毕。

徐苍也曾暗自称奇,却没有细究,刚到任水师,平常的军队事务就已经让他忙的焦头烂额,何曾有时间去探究其中构造奥妙。

只不过这种新型龙雀确实威力巨大,在他亲身指挥过几次战斗后,竟然发现其与都铎那边的舰队打的有来有回,虽然单枪匹马还是远不及对方,但大秦胜在舰队庞大,一轮弹丸齐射敌人也很难吃的消,更别提若是船与船接舷战,军队里也不乏武功可圈可点的高手。

大小战役七八次,徐苍敏锐的感觉到都铎那边的舰队已经后继不足了,交战时的威势一次不如一次,找这种形式下去,想来最多再拖个半年,都铎那边也只能灰溜溜的逃走了。

徐苍长舒一口气,看着远处返航的舰队的轮廓安然无恙,心中暗自思量接下来的战术布局。

大部队还在归航,一艘小艇却已经驶达了岸边,头顶红缨的小将跳下船,飞也似的奔向望海楼。

“让让!快!给我让开!”

满颜的疲惫也掩饰不住他眼角的兴奋之色,他踏过军道,一口气奔上楼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大!大帅!”

站在徐苍旁边的高瘦中年人眼疾手快的扶起了他,小将睁大眼睛看着徐苍,又是激动又是疲惫的,一口气喘不过来,竟是干张着嘴瘫倒在中年人怀里,口中呜呜呀呀的,听不清楚。

“什么事想好了说,激动个什么!”

中年人拍打着小将的后背,宽慰道。

“呜呜!呜!都铎!......都铎投降了!”

“大帅!呜呜呜呜呜呜......都铎投降了!”

小将一边嚎着,眼眶一热,大股大股的泪珠滚落下来,他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筒,举过头顶递给徐苍。

徐苍和中年人同时一愣,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中年人迟疑了一下,任由徐苍接过信筒,三两下拆开,一封由陌生墨水书写的羊皮纸呈现在二人面前。

上面是蹩脚的大秦语,意思大概是都铎要求休战一二年,接下来是战是和会派使者与大秦皇帝商议,落款还有一个陌生的都铎文字签名。

“大帅,我们还带回了个都铎的使者,他,他手里还有一封据说是什么霍华德伯爵写给您的信,倒时候您可以见见他。”

这般费尽周折,与战场情况的走向判断,看起来这休战倒也是多了几分真实,只不过到底是真是假,还需他在坐镇东海一段时间,这样的结果,饶是让徐苍松了口气,他重重坐在顶楼的椅子上,心中紧绷的弦终于一松,抬头一看,中年人怔怔的,眼眶红了。

“杜郎将,这场战事看来是要暂时告一段落了。”徐苍感慨道,高瘦的中年人是原先卓将军的左膀右臂,这段时间也为他出了不少智策谋略。

“是啊,谁知道这次例常的交锋,竟会有这般出人意料的收获。”杜玉将小将扶起,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大帅,杜郎将,若没什么事,末将先告退了。”年轻人满是兴奋的一躬,显然是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好消息穿给营中的伙伴了。

“去吧,去吧。”徐苍挥手道,虽然是例常的小规模海战,但一舰军卒动辄上百,何况数艘呢,堵上参战的数百人的嘴显然不现实,这个消息他是封不住的,倒不如晚上再召开一次会议,吩咐一下部将这段时间不要掉以轻心。

徐苍深刻的知道,这勉强能算得上胜利的结果,绝大部分都是卓明超的功劳,他不过是沿着卓将军提前部下的后手一点一点实施罢了,这般有功的人才,要是因为贪墨点银子的事而被撤职关押,实在是太可惜了,卓明超到底是哪点触犯了陛下的逆鳞了呢?

也不知陛下最后会如何处置他。

依稀还记得卓明超的妹妹前些年才入宫呢,真是可惜了。

幕间二

一日后

海风涛涛,依旧是望海楼顶,徐苍喝止了吓得颤颤巍巍的口述翻译都铎文字的学者,让他暂且在亲卫的监禁下回到客房里。

这是都铎使者带来的信,徐苍无比庆幸没有在水师会堂里当着众人的面让人翻译,要不然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徐苍知道这封来自霍华德伯爵的信不是写给他的,是写给卓将军的,毕竟大部分时间坐镇水师的是卓明超,而他也窥伺到一二为什么即使是国战,陛下也不惜犯大忌要把卓明超召回去了,在信纸中,学者翻译到“长久不下的战争应该归功于我国的那些贪婪到丧失底线的商人和部分贵族,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战争中向敌人出卖自己国家的技术。您固然实力了得,但如果没有那些渣滓和臭虫......”

都铎人的信中有尊重,更多的则是对那些臭虫的惋惜和痛恨。

徐苍明白了,这封信所透露的,大概就是卓明超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联系到一些愿意用都铎技术图纸换取财富的都铎人,然后私自用部分军饷去交易了,这换来了大秦军舰在都铎的坚船利炮下有了更多的反击机会,将战线拉的无比之长,这也解释了前线的龙雀战舰为什么会与他当初的印象天差地别,可这在多疑的皇帝眼里,不正是与私通敌国的铁证,焉知他们交易的是不是只有技术与图纸,如果有什么都铎的其他危险武器被卓明超私下里掌握,那以后他若有反意,危险可就大了。

军饷的流失正好对应了皇帝明面上定下的贪污罪,可陛下为什么不直接说他私通敌国呢?

陛下远在京城,是怎么知道前线所发生的这么隐秘的事情,徐苍想起了权贵之间心照不宣的秘闻。

难不成陛下的黑冰台,竟如此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徐苍半信半疑,这封信被他折了又折,终究是收入怀中,都铎使者的阵仗不小,太多人知晓这件事情,这封私信是必须得呈给陛下观摩了,这可是与都铎接触的铁证啊,只是这样一来,还被关押着的卓将军......

算了,只能说天意如此。

“把杜郎将叫过来!”徐苍对守在门口的亲卫道。

高瘦的中年人走上楼顶,徐苍坐在军椅上,目光威严的直视着杜玉。

中年人目光平稳,丝缕白发参差在他的鬓角,徐苍凝视了他一会儿,这才想到,这个不过而立之年的谋士,成熟稳重到竟然被他常常误以为早已不惑有余。

“都铎的使者带下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徐苍一收往日随和礼贤下士的态度,他慢慢绕着杜玉转了一圈,只见他衣袍袖口脏兮兮的,头发散乱稍显油腻,眼角的黑圈明显是经常熬夜。

“杜某不知。”

徐苍冷笑着把怀里的信仍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

“翻译的先生被我暂时扣起来了,这封信,可是把卓明超与都铎的勾当写的清清楚楚!”

杜玉垂下了对视的眼眸,“杜某不知徐将军口中的勾当为何物,在下只知道大秦水师从上至下,无一不视都铎舰队为死敌。”

杜玉闭口了,于是两人之间只剩下徐苍来回的踱步声,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突然,徐苍猛的一脚踢翻了案几,朝着门口的亲卫怒喝道。

“徐光!出去把门关好,不准任何人进来!”

“杜郎将,还在这跟我打哑谜呢,”徐苍走到杜玉身前,在他耳畔狠狠道,“本将说的是卓明超他私通敌国,暗通曲款的事。”

“而你,杜玉,你身为卓明超的心腹,不可能一点也不清楚。”

“陛下为了大局,才带走了卓明超一人,等到战事了,本官回京述职,你们这些与他关系密切的一个都逃不掉,现在配合本官查清楚卓明超的罪行,这样本官倒不是不能网开一面,替你向陛下求情。”

“他没有私通敌国!”听到了叛国的污蔑,杜玉猛的昂起头,仿佛被激怒的狮子,他瘦弱的身躯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信中都铎的霍华德伯爵可是高度赞扬了卓明超和他的合作,他负责放水让卓撑得住防线,卓负责为他提供银钱,真是皆大欢喜啊。”

“若不是都铎使者的信,本官还真没找到这些被你们藏起来的猫腻。”徐苍冷笑着一把揪住杜玉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你放屁!”谋士一口唾沫吐在徐苍的脸上,狠狠的瞪着他,“卓子钰(卓明超的字)分明是从都铎的商人那里买的图纸,加固了战船,熔铸了新的火炮,要不然你以为仗现在是怎么打回来的!跟以前一样拼人命,用士兵的尸体去堆吗!”

“你不知道一开始的战争我们死了多少的人!那些炮弹砸在舰船上,碎裂的铁片撕开了同袍们的血肉,将东海的汪洋染成了血色!而我们呢,端着弱小的弓箭,威力和准头都无比可笑的火铳,像是农夫跟禁卫军去搏斗一样去对着都铎的铁甲舰开火!你懂吗?!你根本不懂!”

“没有卓子钰,你们谁都赢不了这场战争!卑鄙小人,我就该料到,战争一结束,你这种从朝廷里派来的人就会想踩着卓将军的身子往上爬!我呸!”杜玉身体拼命的往前冲,顶着徐苍,满是血丝的眼睛露着仇恨的光,“前线仗刚有了转机,卓将军就被调回去了,说不定就是你们这帮朝廷的蛀虫搞得鬼!想让我去帮你指认卓将军是吧,狗娘养的!不要痴心妄想了,杜某绝不会当你的帮凶!”

徐苍猛地放开瘦弱的谋士,杜玉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悲戚之色涌现,他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喃喃:“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贪污的罪行岂会如此严重,卓子钰怕是难逃一劫了,当初我就劝过他的,该杀了那几个都铎商人,反正武器的差距是肉眼可见的,陛下定然不会怪罪他打了败仗,若是交易,被陛下发现了怎会饶了他......”

“现在倒好......现在倒好......卓子钰啊卓子钰......你反误了自身性命!”

杜玉大声哀叹,用手撑着起身冲向望海楼的围栏,毅然是要自尽为卓明超陪葬的势头。

“咚!”徐苍一脚把他踹回来。

“行了行了,别这么煽情!”徐苍用袖口擦了擦脸,神色缓和了许多,“你给我冷静点!卓明超的为人本官还是知晓几分的,先前不过是试试你的决心罢了。”

“既然试出了事情的本因,徐某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卓明超已经被陛下下令关起来了,原因多半不是贪污,而是这件事被陛下知晓了,依陛下的猜忌心,不管卓有没有二心,便是宁错杀不放过,你们这些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下场也未必好的到哪去,若是因害怕而畏罪潜逃,以陛下的手段,肯定死路一条,而且还会牵连一大批人,倒不如静静听候陛下发落,早早遣散妻儿,谋一条后路。”

“原来是这样吗,”杜玉坐在地上惨淡一笑,“忠心报国却因猜疑而付之一炬,这便是陛下的雷霆雨露......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罢!罢!杜某这一生的才智,都用在保家卫国上了,虽死无愧无悔,只是可怜胜过杜某百倍的卓将军,却要为此背上罪名含冤而去了。”

短短的时间大起大落,让这个本就心力交瘁的谋士更是备受打击,杜玉从地上缓缓起身,失魂落魄的下楼了。

徐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虎目闪烁着精光,经杜玉这么一闹,原本五六分的猜测可信度顿时有了七八分,陛下的黑冰台实在太过恐怖,而且猜疑心也这么重,一军统帅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强行撤职,看来曦儿还是进宫更为妥当一些,虽然他圣眷正隆,但若能有自家人在陛下面前吹吹枕边风,只要他继续这么谨小慎微,至少能保徐家富贵平安。

只是可惜了杜玉这一号人物,刚正清直,等这次回京述职后,倒是要考虑让厉儿从青州祖地出来历练一番,他那般软弱,若是能学几分像杜郎将那样的骨气,也不至于辱没了徐家的名头。

ps:这不是李冰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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