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凉薄大小姐

“师父~师父~”

娇柔甜腻的软音,从悠远处飘来,模糊到清晰,宛若一支温柔的少女之手,将沉溺在漆黑深海中的意识徐徐托起,渐渐浮出了海面。

明镜尘猛地惊慌苏醒,一个猛子坐起身,如同溺水之人被人营救刚浮上了岸,大口大口喘息。

冷汗从额头上不断渗出,自滑嫩的脸颊徐徐淌落,手捂着心脏剧烈跳动的胸口,浑身不受控制的战栗。

妩姬赐予的一百次死亡轮回记忆,在梦中被尽数唤醒,到了最后明镜尘元神几近要崩溃,沉入无尽深海中几乎再无苏醒的可能。

幸得这娇柔悦耳的少女呼唤,才让明镜尘的意识能够苏醒。

只是苏醒之后,回想起那百次死亡轮回记忆,绝不会是个舒心体验。

缓缓从惊魂未定状态中恢复过来,明镜尘扫视了一圈昏暗无光的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天香海那南国销魂魔窟。

这是一间建造深山里的石室,没有阳光直射,只有一个通风口与外面相连送入新鲜空气。

石室中所有的光线都来自风口渗入的微光,阳光明媚的晴天恐怕还能勉强看清室内陈设,若是阴天或者光线暗淡的傍晚,这石室恐怕伸手不见五指。

借着极弱的光线,能看清这石室的墙壁上钉了很多架子,架子上却空空如也有些诡异,房间杂乱摆着很多机关人偶零件。

房间中最大的陈设,就是一副机关工作台,和一个少女气十足的香软公主床。

公主床上被扯得乱糟糟的珊瑚绒上,东倒西歪摆了很多娃娃和人偶,显得很凌乱。

刚才明镜尘起身动静太大,就不小心让好几个娃娃,落到了地上铺着的毛毯上。

借着昏暗光线勉强看清四周陈设,尤其是看到凌乱床上扑满的娃娃,明镜尘只消一瞬间,就明白自己现在落入了哪个徒弟的魔爪。

“诗音,你又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不收拾。”千年未见,明镜尘苏醒后下意识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温柔含情的话语,而是满是无奈的训诫。

床边端正坐在轮椅上的慕容诗音,空洞白眸渗出一丝泪水,嘴角颤抖的扬了扬,轻声哽咽呢喃,“师父,欢迎回家。”

“嗯,我回来了。”

明镜尘移开床上娃娃挪动身子,换了个角度,终于能借着昏暗光线看清慕容诗音的样貌。

一席银色白发丝滑而下,犹如银河流向了人间,头上的黑色发结,在犹如痴迷于银河璀璨,陷落其中无法自拔的黑蝴蝶。

蓬松如开伞的黑色蕾丝裙裹得很严实,巧妙遮住了少女那双齐膝而断的残腿,唯独露出长年不照阳光的少女煞白手臂和香肩。

银发齐刘海与微卷的发梢,与粉嫩弹润的樱桃小嘴,衬得她那略带微婴儿肥的圆润鹅蛋脸,显出一副甜美可爱的洛丽塔风萝莉颜。

明镜尘仔细打量完慕容诗音现在的样子,微微有些惊讶,“诗音,你竟然还是一千年前那副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

诗音轻轻点头,“师父,徒儿躯体就这样了,无论怎么修炼都没法成长。”

明镜尘一听心中一软,轻叹了声,“我可怜的徒儿……”

当年西蜀王朝昏皇听信谗言,以莫须有罪名屠灭千年慕容世家满门,但又惦记慕容家的祖传阵法和机关术,便命人施加酷刑给慕容家祖传技法集大成者,红颜界第一天才少女慕容诗音,逼迫她供出慕容世家机关术和阵法术秘诀。

慕容诗音宁死不开口,昏皇奸相便以残忍手段斩断慕容诗音双腿防止她逃跑,挑断手经打断根骨,抽筋拔脉灌入各种毒药,甚至弄瞎她眼睛,将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花季少女一夜银发白头,生理机能被完全破坏。

明镜尘途径西蜀时,无意从坊间得知此事,感念于慕容世家忠心为国为民,造出无数生产型机关给百姓带来好处,最终落到如此下场,怒火中烧杀入王城劫狱救了慕容诗音。

后面就有了妩姬所唱的“我是千里纵马,鏖战尽白首”,明镜尘顶着老躯艰难突破“年寄阵法”,将她救回门中收作徒弟悉心调养照料。

明镜尘寻遍各种古方和灵药,也只能将慕容诗音筋脉和根骨接续起来,让她能正常进行修炼,可断躯银发盲目残体,都属于永久性的破坏,没法被修复。

被严重迫害导致极度虚弱的身子骨,让诗音根本没法像正常人那般修炼招式战技,明镜尘担心她在这大争乱世,没有自保之力恐怕以后会被人欺负,再度遇到类似西蜀王朝这样的迫害。

在帮诗音修复好筋脉让她能修炼灵功后,明镜尘便四处游历寻找各种上古结界阵法和机关术秘典,全部交给慕容诗音让她自行参详,督促她在结界阵法和机关术一道走到极致。

结界阵法和机关术属于最为深奥难懂的灵法,修炼起来非常依赖智商与悟性,哪怕天份很高的修士一般也就能掌握一两个结界阵法。

可慕容诗音的天才程度,恐怕是红颜界创世以来第一人,无法修炼招式却让她在奇门一道走到了极致。

多年勤学努力,她不但完全掌握慕容世家家传阵法机关,还把明镜尘苦心收集回来的上古阵术也尽数掌握,最后融会贯通悟得阴阳万法,自创出一套奇门之道。

作战之时,诗音以自身为天地阴阳中心,阵法结界一开,便能达到操纵因果法则的恐怖强度,同境以下皆无敌,一对多丝毫不虚,不会任何招式仅靠奇门结界阵,成就红颜七尊之一神机谷主之名。

从回忆中收回思绪,明镜尘挪着下床,像当年那般走到她身后,握住轮椅扶手转了个向,往石室口推去,边走边絮絮叨叨啰嗦。

“你不要整日躲在房里捣鼓机关,像个宅女一样,得时不时出去走走,透透空气晒晒太阳,多晒一晒对你肌肤和筋骨的强度提升,也是有好处的。”

原本有些忧愁哀伤的诗音,听了明镜尘絮絮叨叨,宛若老妈子一般的啰嗦,瞬间忘却了苦守千年的寂寞痛苦,扑哧一笑撒娇说道,“师父~一千年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不能说些情意绵绵的好话哄徒儿开心么!”

“那你乖一点,少让我操点心,我就不啰嗦呗。”明镜尘推着诗音的轮椅走在石道中絮叨说道,“都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喜欢这种阴暗地儿。”

“徒儿看不见,有光线没光线对我没区别,只是徒儿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所以便在山中挖了个石室。”诗音温柔说道,“若师父不喜欢阴暗地儿,徒儿便搬出来,咱们换个光亮的竹屋如何?”

明镜尘见她这乖巧模样,倒有些不适应,哑然失笑问道,“你以前总爱跟我顶嘴,还总是对我啰嗦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这么多年没见倒是懂事了很多。”

诗音一听涨红了脸,娇嫩小手交叠着大拇指来回划拳,嚅嗫说道,“人总是会变的嘛……”

当年在门下时,慕容诗音属于所有徒儿中,性格最差最难伺候的一人。

遭逢大变让她性子变得孤僻,不是很容易相信和亲近他人,再加上智商高悟性强,所以对明镜尘的态度比较傲慢,时不时数落明镜尘是“傻瓜师父,笨蛋师父,没用师父,聒噪师父”等等。

她喜欢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里,房门窗户窗帘紧闭弄得阴暗无比,然后把屋子搞得很乱,只要垃圾满了,脏衣服太多,或是要吃饭,才会敲敲房门示意明镜尘来帮忙送饭收拾,让明镜尘一度感觉自己不是收了徒儿,而是养了个宅女大小姐。

明镜尘实在受不了啰嗦提醒两句,这丫头就会展现她高超辩论技术,各种歪理诡辩,把明镜尘怼得哑口无言。

从尊师重道的角度来看,慕容诗音这态度是不太合适的,换作一般的师父可能不快之下,直接把这难伺候的徒弟逐出师门。

可明镜尘是个天生宽容又软弱的性子,并不在意诗音身上一大堆坏毛病,只觉得她满门被屠又遭受这种非人折磨极为可怜,无论她怎么对自己无礼,像大小姐差使奴仆那般,高傲差使自己这师父兼救命恩人,明镜尘也没有太多见怪,依然贴心照顾她。

当年要出发补天之际,其他徒儿都泪流满面抱着自己腿哭不想让自己走,只有慕容诗音一个人躲在小屋里,坐在轮椅上透过门缝,用那双无光的白眸面无表情打量自己。

似乎感应到明镜尘在看自己,慕容诗音冷着脸翘起嘴巴高傲一哼,“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让明镜尘对这个生性凉薄的徒儿有些无奈。

正是因为她这冷傲凉薄的性子,当初补天归来,修为尽废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时,明镜尘脑中过了一遍所有徒弟,首先排除的投奔对象,就是慕容诗音。

“当年我还是界天帝时,因为弄不懂她那些阵法机关术,就嫌弃我是‘傻瓜师父,笨蛋师父,没用师父,聒噪师父’,如今我修为尽废,恐怕她会更加看不起我,何必找她自取其辱。”

可现在的明镜尘,在接连遭受夕颜、露雨和妩姬过于扭曲的病态爱意折磨后,莫名从慕容诗音身上找到了一些安心感。

“诗音天性凉薄高傲,像个大小姐那般看不起我,当初几个徒儿接连跟我主动示爱时,她是唯一一个冷眼旁观没有掺和的。”

“如此说来,只要能忍让她的坏脾气哄着她让着她,她就不会因为扭曲的病态爱意各种折磨我!”

明镜尘畅快安心一笑,刚想弯下身子抱一抱诗音,又怕她发脾气不高兴,讪讪收回了手,温柔问道,“你想吃什么?等会儿为师给你做。”

慕容诗音开心说道,“炸鸡和汉堡!”

“你还真喜欢吃垃圾食品啊!”

明镜尘无奈一笑,当年慕容诗音对自己态度高傲冷漠,唯有自己给她做炸鸡、汉堡和烧烤这种原本世界的垃圾食品,她吃得很开心态度才会对自己好一些。

一般吃完之后,她会双手交叉胸前,撇着头高傲表示,“可以赏赐没用的师父摸摸头”。

明镜尘讪讪一笑,犹豫一下还是摸了摸她头,慕容诗音完全没有其他徒弟那般陶醉幸福的反应,只是淡然僵坐着一动不动的,没有显出高兴也没有显出生气,让明镜尘感觉自己在摸一个木头。

回忆着往昔一路推到山道出口,明镜尘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傍晚夕阳美好,眺望整个运转不休的机关山谷,浑身上下感觉畅快非凡,心里起了个念头。

“古语有云情深不寿,老七老六老五都是对我感情太深入了魔障,四儿是个高傲凉薄性子,对我感情平平,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从此以后我跟她在这机关谷中各过各的,我正好能好好照顾她关爱她,也蛮不错的。”

明镜尘指了指机关谷偏僻一角,像是没人住的旧房子,笑呵呵说道,“四儿,你喜欢住清净的石屋住便是了,不必勉强自己顺着为师的性子。我看你谷东北角那间竹屋不错,我收拾一下就去那里住。以后咱们还是像当年一样,我定时过来给你送饭收拾房子,其他时间不打扰你,你看如何?”

慕容诗音张着白眸歪歪头,露出困惑的神情费解道,“师父,那个杂屋离徒儿太远,都二百米开外了,师父为何要住那儿?”

“啊?”明镜尘有点懵,“这距离还有什么讲究吗?”

“太远的话,徒儿就没法感受到师父的气。”

明镜尘听她一提才想起,慕容诗音天生目盲,并不能看见自己的样子,她只能靠气息流动感知周围,所以自己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团人形的影子。

这影子有范围限制,如果太远的话,相当于从她视野中消失,没法再感应到。

实力越强的人气越强,慕容诗音感应距离也越远,而现在的明镜尘修为尽失,体内没有任何灵气,所以慕容诗音感应起来就会比较费力。

挠挠头,明镜尘尴尬一笑问道,“那离多远的距离合适?”

慕容诗音比出五根手指,“一百米,任何时候师父不得离开徒儿一百米的距离,在这个范围内师父可以任意走动,挑选自己想要住的屋子。”

“一百米啊……”明安扫了一圈,发现这机关谷布局紧凑,距离慕容诗音石室一百米的距离,屋子也有很多,爽快答道,“好,一百米就一百米。”

“嗯!”慕容诗音欣喜一笑,娇柔的声音温柔提醒,“师父~一定不要离开超过徒儿一百米的范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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