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陈建军的喉结顶在我的虎口,接连滚动了好几下,每次都发出一种咕噜噜的声音,像是牛在反刍。

他的脸好红啊,腮帮子似乎都鼓了起来,无框眼镜挂在鼻梁上——我以为它会在头部的剧烈摆动中掉落,但事实上并没有。

这大概是我离陈书记最近的一次,近到眼前的这张脸跟记忆中的那个白面书生有些对不上号,比如平头上隔三岔五冒尖的白头发,比如右侧鼻孔里悄然探出的鼻毛,比如左耳下小指肚大小的青色胎记,再比如有些发黑的嘴唇、堂而皇之冒出的火疖子和眼角、额头处藤蔓般密布的褶子。

但法令纹一如既往,甚至,它们在肌肉的痉挛中波动起来,消失复出现,变浅又加深,宛若这个初夏傍晚的一道光。

这让我心里一阵麻痒,手便不受控制地加大了力度,一种幽幽的清香从车窗飘来,充斥着鼻腔,我也说不好它到底来自哪里。

几乎是点着烟的一刹那,我就朝那辆奥迪A6冲去,副驾驶位看不清楚,但长发披肩,显然是个女人。

夕阳戳在哨亭的琉璃瓦上,使后者跳跃着,似要淌出血来。

身后是五花八门的大音量节拍,旋律欢快,却震得我头皮酥麻。

确实是陈建军。

喘气般,我猛吸一口烟,踉跄着绕过车头。

奥迪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急刹车,可以想象,陈建军难免气急败坏,他骂了一句,之后索性摇下牟窗,探出头来。

这厮大概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拽住车门的我时,立马没了言语。

我同样目瞪口呆,除了鼻子出气,再无动静。

副驾驶位的女人嘀咕了一声,又凑过脸来问咋了——当然不是母亲,而是那个细眉细眼的葛家庄女人。

得有好几秒,陈建军轻咳了一下,扭过脸又迅速扭了回来,手搭在车窗上没动。

我条件反射地吸了口烟,松开拽着车门的手,犹豫着是否该就此离去。

但周丽云叫住了我,“咋回事儿嘛?”

她提高嗓门,短暂的停顿,“哎——是你呀,那个那个……”

她并没有“那个”出什么来,但我还是害臊地打了个喷嚏。

是的,害臊得厉害,于是鼻涕、烟灰和满头大汗簌簌落下。

那支吸了半截的红梅射往车门,又弹到了地上。

陈建军明显躲开了他的猪脑袋,好一会儿,在我妄图再打两个喷嚏而未果后,他扶扶眼镜,张张嘴,但依旧什么也没说。

周丽云却有些喋喋不休,我听不出她是高兴、抱怨还是疑惑,我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陈建军摆摆手,笑了笑——可能是吧,至少那对法令纹又浮现出来,“完了完了,”他说,“以后小心点儿。”

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我抹了把汗,然后就卡住了陈建军的脖子。

他只来得及哼一声。

那颗猪脑袋抵在靠背上,在摆动中咯吱咯吱响——当然,是车座在响。

陈建军很快来掰我的手,先是手腕,再是大拇指,力度不小,以至于我险些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

他想说点什么,却只是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被奶奶夸赞过的那双大眼里满是血丝,我觉得这货有黄疸也说不定。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周丽云开始拍打,喊叫,她挠我的手,说:“你疯了!疯了!”

“来人啊,来人啊!”

她冲车窗外喊。

眼镜总算滑了下来。

陈建军把车踢得咚咚响。

夕阳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光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香甜,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病猪的脖子汗津津的,越来越滑,仿佛两栖动物褪去了一层皮。

周丽云挤过来,似是要咬我。

没有必要。

我松开手,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小区围墙外的水泥台上。

大滴汗水从脸颊垂落,我只能抹了抹汗,又抹了抹汗。

哨兵跑了过来,陈建军疯狂地咳嗽,大喘气,像刚吞下了一斤屎,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好了,好了,没事儿。”

要不就是“没事儿,误会,误会”,总之就是这些话吧。

我搓着僵硬的右手,始终没有抬头。

恍惚中,周丽云似乎打车门下来,高跟鞋的脚步声在我身边响了好一阵,后来又消失了。

再后来,奥迪A6也消失了,广场上的喧嚣越来越近,一条大红大紫的长龙踩着妖娆的脚步向我扭来,兴高采烈的男男女女们高举双手,宛如托着一坨坨金灿灿的屎橛子。

我仰身躺了下去。

树上还挂着枯萎的槐花,摇啊摇,并没有落下来。

等慢悠悠地骑回家,天己完全黑透。

想在楼下抽根烟,没能找到打火机。

母亲来开的门,尽管我闷头弓背刚把钥匙捅进去。

“可回来了你!”她皱着眉,“咋了到底?”

我撇开眼,没说话,只是埋头脱鞋,这间隙顺手带上了门。

碎花裙摆在眼前兜兜转转,母亲“嗯”了一声,吐口气:“咋关机了?”

“没电了呗。”我侧身拿拖鞋,抬头瞅了一眼。

“袜了也脱了,”她轻掩着鼻了,“先洗脚去!”

“你咋不接电话?”可能因为闷着头,我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裙摆又转了转,不等母亲说话,我又补充道:“俩电话都不接。”

“没听见啊,学校正排练,手机静音搁在包里,回头给你打过去,你就关了机。”

我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又快速闻了闻手。

“是不是出啥事了?”她压低声音,捅我一下,很快在我身上拍了拍,“这么脏,在地上打滚了?”

“没啊。”

母亲眉头微蹙,紧抿着嘴。奶奶在客厅唤我。

“真没啥事儿。”我扭身笑笑,抹了抹一脸油腻。

母亲也不说活,就那么看着我,像是等着我说下去。

犹豫半晌,我说:“饿死了。”边说,我边走向客厅,还即兴冲母亲笑了笑。

浆面条,拍黄瓜,卤猪肉。

我吃得狼吞虎咽,虽然并没觉得多饿——事实上,归功于下午的几个雪糕,胃里涨得厉害。

奶奶在一旁看电视,前一阵还咿咿呀呀,就我埋头掇块肉的功夫,她老就耷拉上了眼皮。

母亲去洗了个澡,一会儿穿了身白睡衣出来,她让奶奶回屋睡去,后者强硬了半分钟,到底还是在搀扶下乖乖上了床。

我开了罐啤酒,母亲在电视机旁吹头发,她问我是不是真没啥事,我连说了两声“没事儿”,是的,有些急躁,甚至恼怒。

母亲垂下头,不再吭声,等我刷完碗回来,她已经回了房。

我不由有些失落。

不多时——卧到沙发上,刚换俩台,母亲又出来了,她让我洗澡去,我赶忙笑笑说:“好好好。”

“别光嘴上说,屁股也挪挪。”母亲摇着蒲扇。

“烦不烦?”我坐起来,故意拧着眉。

“切,这就嫌你妈烦了?媳妇儿还没娶呢!”她三步并作两步,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敢在外面惹事儿,我可饶不了你。”母亲站在身后,又敲了我一下。她声音很轻。

没能证明心中所想,我非但不觉欣喜,反而有种挫败感。

我也说不好自己是怎么了。

母亲携着香气,在眼前鲜活地走动,一颦一笑间闪烁着这个夜晚所有的光晕,她说起我小时候在缸沿磨牙的事,说我刚学走路那会儿能沿着杨木椅子一步步地栽进水缸里去。

这么说着,她大笑起来,拿蒲扇轻拍着胸口,修长的脖颈在飞扬的发丝下白得耀眼。

我禁不住怀疑那晚的齿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老实说,有那么一刻,我真想扒开母亲的衣领,确认下那个青色血于还在不在。

当然,这么想过于无稽,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

父亲回来已经快十点,醉醺醺的,一进门就指责我为啥不接电话。

“你小舅喊你喝酒去!”

他大着舌头,抡了抡胳膊。

我一边把他引到沙发上,一边告诉他手机没电了。

父亲让我给小舅回个电话,说不回不礼貌。

“做人啊,礼仪为先!”

他撩起衣服,拍拍肚皮,又猛地把POLO衫脱了下来。

“用你爸爸的,咋样!”他又拍拍肚皮,把诺基亚1100递了过来。

母亲从玄关跟到客厅,始终没说话,这会儿她站厨房门口说:“张凤举啊张凤举,明儿个就骂他一顿,整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骂啥啊骂?”父亲靠到沙发背上。

母亲抱着胸,没说话,还是轻摇着蒲扇。

“大老爷们喝点洒咋了?啊?”

他看看我,又看看母亲,最后盯着电视说,“咋了!”说话的整个过程中,父亲始终坚定地向我伸着胳膊,挠头和从裤兜里掏烟都没能动摇他的决心,小巧的1100攥在手里,像是什么炸弹的引爆装置。

我只好把手机接了过去。

“咋给你说的,少喝点少喝点,自己骑摩托车不知道?”母亲步步逼近,走到电视柜旁又停了下来。

父亲摸了根烟,反复在腿上敲着,并没有点上。

“别高血压,整天喝酒脑子都都喝坏了!”母亲咬着牙,用蒲扇狠狠往自己头上拍了几下。

“咋了?大老爷们喝点酒咋了?”坐在沙发上的人还是这么一句,虽然口气弱了些,“妈了个屄的!”

母亲瞅我一眼,扭身回了房。

父亲打个洒嗝,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总算点上了烟。

于是一氧化碳和尼古丁便填满僵硬的空气。

我觉得自己早该说点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直到搞了碗蜂蜜水回来,我才让父亲以后少喝点。

说这话时,我颠着手机,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药蛋。

电视里在演什么大宋提刑官,每次何冰张嘴我都怕蹦出来的是京片子,奶奶房间熄着灯,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睡着了。

后来母亲出来喊父亲,让他洗洗澡睡去。

“不洗,”他翘着二郎腿,耸拉着眼皮,“今儿个偏不洗!”

当然,说归说,他最后还是洗去了。

我在沙发上呆坐一阵,剥了个橘了,又换了几个台,之后就顺手拿起了父亲的手机。

或许我只是想看看手机功能,但那些通话记录还是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三个月十来条吧,都很短,几十秒,最近的是五月三号,通讯录名字是老蒋。

父亲用手机并不少,毕竟猪啊鱼啊杂事多,但“老蒋”在一众闪烁的数列里还是那么刺眼。

我记得父亲不太会用手机打字。

点开看了看,尾号是9877,有点耳熟,至于是不是老赵家媳妇数次要求我记住的那个手机号,我也拿不准。

止是这时,母亲突然出现了,鬼魅一般。

“明儿个平海广场有个演出,”她拎起盛蜂蜜水的瓷碗,“学校的那些小演员们,你要不急着走啊,可以去看看。”

六号一早是被老赵家媳妇给吵醒的,她不停按门铃,奶奶只好去开了门。

她问奶奶在家里干啥呢,也不出去转转。

奶奶说医生吩咐还要休息。

她哦了声,就问起了我,说有个事要咨询。

奶奶说还没起来。

两人便开始东拉西扯,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再次入眠。

昏昏沉沉中,奶奶提起大刚,说他快出来了吧。

“出来干啥,”蒋婶说,“挖沙多好啊,老这么挖着,不回来才好。”

边说,她边气哼哼地笑了笑,音频极高,说是海豚音都不为过。

我的睡意顿时被搅和得魂飞魄散。

“说归说,怨归怨,一个人拉扯孩儿也不好过。”

奶奶轻言细语。

不想老赵家媳妇不吃这一套,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奶奶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至于她家是怎么个腰疼法,她并没有展开详细论述,而是像只大弹簧那样蹦了出去,空余奶奶在客厅嘀咕了好一阵。

其他不说,她起码是帮我躲过了一劫。

喝了点稀饭,我去了平海广场。

舞台就搭在河神像背面,尽管大太阳晒着,还是给围得水泄不通。

演出大概也是刚开始,没有海报什么的,只是在舞台正上方扯了条横幅:凤舞艺校文艺汇演。

小演员们年龄参差不齐,从八九岁到十五六都有,真像是雨后冒出的一茬茬木耳,母亲说以后会让他们上剧场演,现在还是锻炼锻炼好,也算是给学校打打广告。

我绕着舞台溜了一圈儿,也没找到进后台的机会,虽然能隐隐听到母亲的说话声。

远远挑块荫凉地,杵着看了一阵,一连两个都是评剧选段,《报花名》、《金鸟飞玉兔走》,好坏另说,技巧不谈,小演员们终究是差了口气。

听说还有现代歌舞表演啥的,我也没心思等下去,径直去了剧团办公室。

会议室没人,我便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比赛。

火箭对小牛,背水一战,姚明被裁判照顾着,首节八分钟就两犯,提前下了场,经过范甘迪两次换人后,到了第二节下半时火箭的表现才稍见起色。

就中场休息的功夫,张凤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她邀请我嗑瓜子。

“还以为是谁呢?”她翘起二郎腿,把桌肚子踢得咚咚响。

没两句,我姨就提到了准表姐夫,说光前一阵他就往家里跑了两次,问我觉得这人咋样。

听奶奶私下说,其实张凤棠对这个未过门的女婿不太满意,嫌人家没学历啥的。但我能说点什么呢,我说:“很好啊。”

“死敏敏非要看上,你有啥法子?”

她声音很低,手却甩得啪啪响。

然而不等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她又撩撩头发,挺挺胸:“其实也不错,处对象不能光堆条件,也得看人,是不是?人家当了这么多年兵,为国家作贡献就不说了,手头好歹还能落点钱,再在衙门里找个工作,跟你姐也算相互照应着,对不对?”

说到“对不对”时,她总算眉开眼笑地吐了口气。

我点点头。

“也可以,哈?”

我又点点头。

“前一阵刚笔试完,报了你们平阳公安局,听敏敏说考得可以,到时候面试啥的再托老二找找关系,”她顿了一下,“铁定没问题。”

“我妈就是个跑剧团的,去哪儿找关系啊?”我突然有些生气,乃至表现得稍显幼稚。

“可别小看跑剧团的,你妈打交道的人多着呢。”她“嘿”了一声,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抽了本《知音》。

“咋不找我那个老姨?”救命稻草一样,我揪出了牛秀琴。我想描述一下这个人,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她啊,嘴上话漂亮,压根不给你办事儿。”

张凤棠把书翻得哗哗响,半晌才又抬起头,“再说,你找她她也得办的来啊,这平阳的事儿,她管得着吗,更别说去给你求人了。”

“那我妈就办的来啊?”

“你妈好歹也算是个名人,结交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呀——”她音调一转,挠挠脖子,又眨眨眼,像是被噎住了,“其他不说,有个平阳搞房地产的,啥建宇老总,办这种事儿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也就是个副总,给人打打工。”我没想到她会提到梁致远,有些措手不及。

“你认识?”她苦着一张脸。

我没说话。麦迪继一个三分后,又造了个3 1,举场欢腾。

“怕啥,”张凤棠笑着捣了我一下,“你妈的老同学呗,老以前到平海来还是你姨夫接待的。”

这么说着,她又翻起了书,片刻,做贼一样压低嗓音——连头都压了下来:“哎,你见过没?”

我摇了摇头。

“诓你姨吧就。”

她嘴上这么说,一张脸却显得有些失望。

好半晌,等她换了本杂志,再坐下来时才说:“青霞就见过,听说前段时间还在剧场看过戏呢。”

张凤棠满嘴跑火车,她的话我一概不信。

“政商一家亲,就是这些人力量才大,办事儿才稳,你知道啥啊。”

我还是没说话,连瓜子都不嗑了,像是生怕亏欠谁似的。

“也就托你妈问问,又不是非要怎么怎么地,你瞅瞅你!”

许久,张凤棠捣了我一肘。

她瞪着眼,撇着嘴,一副中了风的架势,我也说不好这位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午饭在小礼庄吃,姥爷上村祠堂玩,没在家。

小舅妈也不在,我问她是不是没放假,小舅说上鱼塘送饭去了,前脚刚走。

我拎份炒米,拿罐啤酒,就往鱼塘而去,不是其他的,只是想趁姥爷不在借他的工具钓钓虾而己。

拐过第二道弯,便看到小舅妈打养猪场出来,她在电动车旁蹲下,快速整理了一下泡沫箱子。

就这功夫,我野猪一样嚎了一嗓了。

小舅妈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她站起来,红着脸就要打我。

大外甥只好撒丫子狂奔。

这天钓鱼的人并不多,遗憾的是一个多钟头我也没钓出两只虾来,真不知是我的问题,还是竹竿的问题。

再返回剧场已是下午四点多,在门口恰好碰到青霞,她开辆现代,说要送几个学生回学校,问我去不去。

我撇撇嘴,但没走两步还是返回来拉开了车门。

新教学楼已粉刷完毕,就等着装修了,秋季开学用肯定没问题。

虽然学校目前的生源主要是兴趣特长班,但全日制班多少还是有几个人的,像适才车里的学生,都是外地人。

为此,母亲不得不请了个宿管。

学校现在有授予中专文凭的资格,等教学配套设施跟上,就可以正式招生了。

至于教师问题,据母亲说,那个高中音乐老师反倒来应聘了,舞蹈老师也试着招了两个,不过并没有我们学校的那个研究生。

回去的路上,我终究还是不经意地打听了下梁致远。

霞姐倒也不避讳,先是一通大笑,好半会儿才说:“对,梁总,梁总。”

我不知道关于此人和母亲的关系她知道多少。

我问她有没有见过梁总,她反问我有没有见过,我说梁总请我吃过饭,她说梁总也请她吃过饭,我表示不信,她又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说上次《花为媒新编》巡演的的时候,梁致远恰好在林城,就请她吃了个饭。

“当然喽,蹭饭,”她说,“硬被你妈拉了去,想想也是,不吃白不吃。”

青霞表示梁致远很帅,声音也好听,有钱又有才,我觉得过于夸张了,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问:“梁总到剧场看过戏?”

她又笑了起来,问我咋知道。

我心里一沉,反问啥时候的事,她叮嘱我别瞎说,我问咋了,她说三人成虎呗,不为她考虑,也得为母亲考虑呀。

具体是啥时候的事,她却不说,我只好又问了一遍。

“烦不烦你,”霞姐没好气地撇撇嘴,“就前一阵,不是三月末就是四月初。”至于其他细节,她不说,我恐怕也不好打听了。

又或许,对我来说,以上信息已经足够了。

我以为陈建军会搞点什么举动——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但母亲一切如常。

倒是蒋婶,当天晚上又到家里来了。

我开了门才发现是她,她说林林还没走呢,我能说点什么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父亲还没回来。

蒋婶往家里送了些玉米棒子,说是大棚里种的。

“婶呢?”她问。

“睡下了,”母亲说,“看会儿电视就打瞌睡。”她始终没有看我。

俩人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母亲兴致不高,我甚至觉得有些不尴不尬。

我确实想过径直起身,回自己房间,但还是觉得过于突兀了。

蒋婶问我啥时候走,我瞅瞅母亲,犹豫半晌才梗着脖子说明天。

“这就走啊,真是上大学了,回来连个面都见不着了。”

蒋婶就坐在我身旁的长沙发上,后来忘了谈起什么了,她摸着自己穿着紫色丝袜的腿,连连抱怨她太胖了。

“就是腿粗,”她笑笑,“人家都说我挺俊的。”

母亲没搭茬,而是打个哈欠,说她去洗个澡。

老赵家媳妇却坐得稳如泰山,压根没有起身告辞的打算。

母亲先回了卧室,一会儿又出来进了卫生间,我觉得她瞥了我一眼,却又实在没有把握。

蒋婶抖着腿,哼起了歌。

据她介绍,这是她新学的减肥方法。

我觉得自己是只蒸笼里的大闸蟹,浑身痒得厉害。

就在这片越发浓郁的蒸气里,我猛然发现母亲的手机落在茶几上,那么近,只消坐起来伸个手就能够着。

但终归,我没有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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