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遁走之三元

翌晨。小玄从雍怡宫出来,身着轻衣软帽,只带着阿福阿寿两个,专拣寻静僻小径前往栖霞宫。走了一阵,忽见数嫔从花木中闪出,在道旁盈盈下拜,正是袁媚、花婉与月凝三个。

“臣妾见驾。”魇夫人莺声呖呖:“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妖妇不会一直在盯着我的行踪吧……小玄心头一紧,道:“你怎来此?”

魇夫人道:“臣妾好生思念陛下,恳乞万岁移驾稍敘。”

小玄不动声色道:“朕目下有事需办,改日再敘。”

魇夫人竟以传音密术道:“属下有宗内要事禀报,请少主务必回锦心殿一趟!”

“什么事?就在此处禀报吧。”小玄也以传音秘术回应。

“事关重大,还请少主移步。”魇夫人坚持道。

小玄一阵踌躇,听她话已至此,心忖若再推托,怕是就要生疑了,只好硬着头皮允了。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锦心殿,早有宫人等候迎接,穿过数门,方才进入一座极大的宫苑。

小玄游目四顾,见此处与别处甚不相同,雕栏玉砌间少了些许姹紫嫣红的妍丽花木,所栽多为高巨的松柏榕槐,处处绿意森森,亭台楼阁亦多雄峻巍峨,极是雍容大气。

“这才是帝王该待的地方!”小玄心中悄赞。

一行人又穿过条曲折长廊,转过数座大小楼台,来到一座大阁前,小玄见门匾上书着“燕安”两字,心知此处是寝殿,忖道:“敢情此处便是晁紫阁从前时常歇息的地方了……”

行至里间,早有宫娥挑帘相迎,才一进去,便觉幽香沁人心脾,甚是舒畅。

魇夫人将小玄引往一座锦榻,花婉、月凝从宫娥手中接过引枕、软靠摆好,一同扶他入坐。

又有数名秀丽小娥捧着瓶盒自外而入,曲膝跪低身子,在榻前的紫檀长案上摆放下佳果香醪。

小玄瞧瞧四下,见阁中的锦茵绣毯朱幕晶屏无不精致华美,俱为上佳珍品,虽比不得逍遥郎君府中摆设的那些化外之物,但也是世间罕有。

“有什么要禀报的?”小玄问,心知此间虽好,却非可留之地。

“少主莫急,先润下口儿。”魇夫人端起玉盏,提裙翩然在他身边坐下,娇妖娆娆地捧送到他唇边。

小玄心念电转,强压下格拒之念,也不抬手,张唇便饮了一口,但觉绵香透怀,萦喉不去,却是杯极佳的好酒。

“奴奴要向少主禀报桩大大的喜事,亦要替人请个功劳。”魇夫人娇滴滴道。

小玄轻哦一声,不动声色地等着她往下说。

魇夫人摒退阁中的宫人,放下玉盏,抬起双掌轻击了一下。

旋见一姝娉娉袅袅地走入阁中,但见面似芙蕖,眸凝秋水,两瓣红唇娇艳欲滴,身笼如烟绫罗,宛似画中之人。

小玄大吃一惊,虽然眼前的女子的妆容同他上次见到之时甚不相同,但还是一眼便认出来者是谁,险些就把闪现心头的三个字叫将出来——董琳琳!

魇夫人微笑道:“犹怜,快来谒见少主。”

董琳琳上前两步,轻折柳腰,徐弯玉膝,在榻前盈盈下拜,又抬起左手,以拇、食两指交叉,在胸口前比了个奇特的手势,口中娇声呼道:“阿米巴。属下水犹怜叩见少主,愿吾宗永昌永盛!愿少主多福多寿千秋万世!”

“原来她才是邪宗潜伏在辟邪宫里的卧底!”小玄倒吸了口凉气,不觉把一只手摸到了鼻子上,下意识地想把七绝覆下露出的半张脸遮捂住。

魇夫人见他没有吭声,心中微感奇怪,转靥斜睨一眼,嘴角悄然勾起,遂朝榻前的女孩温言道:“犹怜,你今趟把什么带回来了,拿出来与少主瞧瞧。”

董琳琳轻应一声,仍跪案前,双手平抬,掌心朝上,葱剥似的十根纤指如兰张开,口中默默颂念。

小玄兀自失神,心中乱跳:“这丫头一上妆打扮,怎就如此不同了?”

世间女子,有些只可淡妆素抹,最宜天然,有些却是恰恰相反,一旦打扮起来,便自倍添丽色。而眼前的董琳琳绝对便是此类,她模样本就甜美,这时柳眉染了黛,水唇咬了红,赫是眉目如画艳光夺人,顾盼之间勾魂荡魄。

小玄原先觉得这女孩不过是漂亮而已,此时入眼,竟感分外惊艳,有种说不清辨不明的奇异妩媚。

董琳琳水唇微动,两掌之上一阵波动,忽地现出颗大石,通体暗青,上有三孔,下摆近底处隐隐明灭着细微的纹络,却是从随身法囊中取出来的。

“是它!”小玄心头剧跳,神魂立时尽给吸引其上。

“献上来。”魇夫人道。

董琳琳起身,缓移莲步,将大石轻轻放在榻前的长案上,又后退两步,婷立于原处。

小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大石。

“少主不妨猜猜。”魇夫人笑吟吟地对小玄道,“此是何物?”

小玄心中猛然一动,失声道:“圣器!这就是本宗圣器?”

魇夫人点点头,声如柔水般道:“没错,此物便是吾宗遗失许久的圣器,如今终于寻回来了。”

小玄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抚大石,在触着的刹那,骤感心神一阵浮荡,似欲离躯而去跃入其中。

“此宝可是圣皇一直念念不忘的。”魇夫人抬起眼皮掠了董琳琳一眼,含笑道:“这回,犹怜可算是立了大功啦!”

董琳琳即时躬身俯首,道:“属下不敢居功,今趟既是趁辟邪宫忙于应付外敌内乱,更是得少主亲临岛上,坐镇指挥,方能成功!”

魇夫人轻咦一声,微诧地望了小玄一眼,显然直到是此刻才知道他去了辟邪宫。

“她怎么知道我在飞仙岛上?”小玄心念一闪,立时明了,朝董琳琳道:“你见到千臂他们了?”

董琳琳心中微微一怔,只觉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阁山灵宝宫门下的方少麒,然而哪敢将之同面前的少主联系起来,恭敬应道:“见到了,属下还是全靠他们接应,方能脱得险。属下便是听佛爷与军师说起,方知少主已亲临飞仙岛,只惜属下福浅,无缘得见。”

“他们也回玉京了?”小玄问。

“佛爷同军师言圣器事关重大,要属下先行将圣器送回玉京,并要我向少主禀报……”董琳琳应,“他们前去追踪那头突然出现在飞仙岛附近的鲲鹏,暂缓回京。”

小玄心头一跳,道:“这么说,他们是跟上那只鲲鹏了?”

董琳琳点头回道:“佛爷他们离去得十分匆忙,应是有所斩获。”

“好,甚好!”小玄道,心中暗盼千臂邪佛、邪军师那伙人真能带点有用消息回来。

魇夫人道:“请回圣器,犹怜今趟可是立了大功的,不知少主打算如何奖赏她呀?”

小玄哪里知道该如何奖赏,便顺着道:“依你说,该如何奖赏才是?”

魇夫人道:“圣皇闭关前曾许诺,宗内如有哪个寻回圣器,便授与灭天鉴本诀前三重天。”

小玄含混“嗯”了一声。

魇夫人继道:“犹怜夺了圣器,飞仙岛是不能去也不必去的了,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服侍少主,少主亦好将灭天鉴本诀传授与她。”

小玄一怔,心忖:“小爷哪里晓得什么灭天鉴,如何传授得了!况且这丫头见过我的真面目,一个不好,小爷便要败露行藏,岂能让她留在迷楼!”

魇夫人转望向董琳琳,道:“犹怜,你可愿意留在宫里呀?”

董琳琳即应:“属下如有幸于少主左右服侍,自是千百个愿意。”

小玄失神望去,恰见她悄抬眼皮,将两道盈盈目光递了过来,看似清纯如水,却不知怎的竟感妩媚绝伦,似乎潜藏着某种奇异之极的物事,在他以往见过的女子眼中从未遇过,不由心头一凛。

若说是出于某种摄神魅惑之术,又完全不同于碧怜怜母女或冥界大宫主的那一类,更像是与生俱来的天然。

魇夫人含笑道:“少主意下如何?”

这样的妖精绝对不可以留在迷楼,之前就险些给她那纯真无邪的娇甜模样瞒过了!小玄心中暗慌,搜肚刮肠飞寻应对之策。

魇夫人见他没有吭声,心中微感奇怪,以传音密术道:“怎么了我的小主?”

小玄终于开口,朝董琳琳道:“犹怜,你立此大功,必当奖赏!只是目下还有一事,甚为紧要,需你去办。”

董琳琳躬身应道:“少主尽管吩咐,属下定然全力以赴!”

小玄道:“目下中州风云际会,事态危急,皇朝已调遣大军前往平叛,但方逆声势浩大,各路消息混杂不明,皇朝胜算未足。朕要你即刻潜入中州,窥探个究竟,为朕查明暗助方逆的都有哪些人马来自何方,以及接下有何谋划,以供对策。”

董琳琳错愕,失望之色于眼底一闪而逝。

小玄稍停了下,接道:“这趟若是再立一功回来,朕定将灭天鉴本诀前三重天传授与你。”

他已拿定主意,无论如何先把这危险的妖精支走再说,至于画饼再大,那也只是画的。

董琳琳稍抬起脸,悄望了魇夫人一眼。

魇夫人虽然也感诧异,但察主子似乎主意已决,只得道:“犹怜,少主已许下话了,那你便往中州走一趟,回来一并重赏!”

董琳琳无奈,只得应喏:“是,属下这便立刻前往中州。”

魇夫人道:“莫急,你旅途劳顿,且于宫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不迟。我已叫人安排好地方了,一会还有话要跟你说,你先去吧。”

董琳琳应了,手置心口指掐印记,俯首朝榻上叩拜,口呼“阿米巴”之号,起身徐徐退出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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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玄悄吁了口气,目光转回大石之上,心神莫明不宁,虽然未知这圣器有何功用,但令邪宗上下如此在乎,显见绝非寻常,此外,他还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这东西仿佛对自己无比重要。

“少主寻回了这宝贝,圣皇出关,必定心怀大悦!”魇夫人欢色道,娇躯转侧兜手倚抱,一团饱满腴绵的挺翘挨靠上了他,贴偎得臂上一片温麻。

“你们的圣皇,一直被我师父镇着呢,永无归来之日了!”小玄心道,暗忖自己以邪宗少主的身份,把这圣器顺走,应该不会太难,只是还有许多东西尚未搞明白,遂旁敲侧击道:“看上去,这石头并无多少奇处,犹怜不会弄错了吧?”

“犹怜是圣皇亲手带起来的人,已奉命追踪了圣器好些年,应该不会弄错。”魇夫人停了下,指着大石道:“此石上?三目,下坐幽纹,正合了那‘三元启天,苍冥覆地,湮生寰宇终始万物’之谶,十分符合圣皇当日所述。”

“三元启天,苍冥覆地……”小玄沉吟道,心中甚是不明,然却没敢乱问。

“据圣皇言,此器乃圣祖之宝。圣祖纵横先天地,盖因法力无边,亦因拥有此器之故,传言当中隐藏着无尽的奥妙,有那倾天覆地的大威力,只是今已不知如何开启。”魇夫人道。

“又是先天地……”小玄心中模糊,隐隐约约似乎想了什么。

“少主请瞧。”魇夫人道:“这石上空着的三个坑洞,可是十分蹊跷?其上所遗,恐怕便是圣器的关键,亦就是圣皇当日所言的‘遁走之三元’,只消寻找回来,归复原位,定可参详出隐藏在圣器中的大奥妙!”

“那‘遁走之三元’,大致是何物事?”小玄问。

魇夫人摇了摇头,道:“圣皇当日并没说得太清楚,只言是三样迥然相异的至宝。”

小玄叹道:“只有这么点头绪,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圣器已经请回,圣皇亦出关在即,圣器上那些遗失的至宝,必定迟早寻回,眼下无须我们太过操心。”魇夫人微笑道:“话说回来,这趟犹怜真是立了大功,少主怎不留她?那妮子心里边,定是有些失望了。”

“这不急需人手嘛,中州那边火烧眉毛,方逆太过棘手,一个不好,便要打到玉京来!”小玄敷衍道。

“中州那边虽急,但查探消息这种事务,让别个去不也一样么。”魇夫人斟酌道,“犹怜的确机敏过人,可也未免有点大材小用了。”

“方少麟现下身边高人如云,换别个去,朕不放心。”小玄坚持道。

“其实……奴奴之所以想把那妮子留下来,是另有打算的。”魇夫人忽道。

小玄从大石上收回目光,等着她往下说。

“这些年来,属下遍寻典籍,终于觅着一奇僻之法,只要寻着绝佳的炉鼎辅佐,或许可拔除少主身上那顽固旧疾。”魇夫人小心翼翼道。

“顽固旧疾?”小玄一时没反应过来。

“犹怜那妮子来历颇为隐秘,是圣皇不知从何处带回宗里的,极是持护与器重,屡将重要的任务交付与她。”魇夫人压低声道:“我当年颇为诧异,从旁细观,察得这妮子天生妙器,且质地奇佳,难得的还是处子之身。如今恰逢她归来,因此奴奴寻思,倘若把她留在宫里,让奴奴调养一阵,或可借其为炉鼎,试试能否医治好少主身上的可恶顽疾。”

“小爷好得很,岂用得着医治!”小玄心道,脸上却诈做欢喜:“怎不早说!”

“不是还没走呢。”魇夫人含笑道:“只要少主愿意,随时可以收回成命。”

小玄想了想道:“朝令夕改,非帝者所为!还是等她回来再说,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魇夫人颇感意外,又道:“这妮子或可起得大功用,少主怎舍得就此放她出去?万一有甚闪失,那便可惜了……”

小玄给她缠得头疼,只得以威压人,冷冷道:“朕自有主意!”

魇夫人见他始终不肯松口,不敢再劝,轻声道:“凌狐精呢?少主不是惯用她在外边巡察的么,那浪蹄子前些日才回来,怎又不见了踪影?”

小玄不知她说的是何人,心中一凛,暗将名字记在心里,顺着其言道:“近来各处紧急,朕便又把她派出去了,只是人手依然不够,这才要水犹怜前往中州。”

魇夫人似是微微一怔,有缕不可捉摸的神色自眼底一闪而逝。

小玄心底一惊,不由暗疑心自己的回答哪里出了差错,遂自榻上立起,大模大样地将案上的大石取了,收入兜元锦中,道:“朕要好好参详参详!”便欲迈步离开。

“等等!”魇夫人急从榻上追起,攀抱住他的臂膀。

小玄迅提真气,只待她出手抢夺,便不惜翻脸一战。

“少主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怎好这样就走了……”魇夫人软软道,言语中满是央求:“奴奴好生思念,万乞少主见怜,今儿多留片刻。”

小玄心头一松,佯装不舍道:“朕也不想走呐,只是今日有大臣上迷楼,有要事商议。”

“让他们等着去,从来不都这样的嘛。”魇夫人腻声道,捉衣揽臂将他拉回榻上。

小玄心中宁定了些许,圣器今在囊中,这妖妇就是想抢,也已没那么容易。

“前阵子,奴奴要花婉到外边走了一遭,收罗了许多妙趣新物,就等着少主回来把玩品鉴呢!”魇夫人低语道,朝旁边的花婉比了个手势。

花婉媚眼一眯,妖娆而去。

“这妖妇到底想要干什么……可是起疑了……”小玄暗自戒备,然却未敢动强离开,心念电转急觅脱身之策。

“对了,顾隼上哪去了,为何近来一直没见他的身影?”魇夫人忽问。

小玄怔了下。

——顾隼是谁?

魇夫人眸含询色地望着他。

小玄心中怦怦剧跳,不觉背上冒汗。

——顾隼到底是哪个?抑或只是一个为了试探自己而捏造出来的人?

“他可是一直跟着少主的,这些日怎么不见踪影?”魇夫人道拎起酒壶,为他斟了盏酒。

“那个……毒眼太监?”小玄心底一闪,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强按住心底的慌乱,冷静了会方道:“朕命他亦往中州去了。”

“顾隼可是少主使唤惯的,怎舍得遣他出去呢?”魇夫人微现诧色,玉指勾起玉盏,妖媚地递到小玄唇边。

小玄慢慢啜饮,突地长叹一声。

“少主有何烦恼之事,不妨与奴说一说,或许能分点忧呢。”魇夫人娇声道。

“汤国璋虽荐了皇朝名帅安逸侯林航前往中州平叛,但方少麟今得玄教、天道阁、辟邪宫相助,甚至天界亦已插手,兵骁将勇威势浩大,因此既便是安逸候,恐怕也是独力难支。”小玄道。

“的确如此。”魇夫人点头应。

“说句实话……”小玄缓缓道:“正面战场怕是治不住方少麟了,因此,朕便派顾隼过去瞧瞧。”

“少主是派他行刺去了?”魇夫人有些吃惊道。

小玄从她手上接过酒,模棱两可地饮了一口。尽管这借端颇为牵强,可是急切间实在找不到别的了。

“顾隼虽然身手过人,但方少麟现下身边高者如云,凭他一个,想要成事,怕是甚难。”魇夫人沉吟道。

“朕不过是要他见机行事,未必当真动手。”小玄道,心中却在盘算着日后交不出人来,便要以其失手被杀做为失踪之由。

魇夫人道:“方少麟羽翼已丰,确实是今之大患!”

“眼见又是一个南宫阳,真真头痛啊……”小玄扶额道:“眼下千臂他们去追踪鲲鹏,顾隼与犹怜前往中州,朕可谓捉襟见袖呐,你且帮我想想,本宗当中,可还有哪些人能用?”

模糊间,他忽然有了个主意,打算以此为由,看看能不能趁机将潜藏在迷楼上的邪宗人马全挖出来,再把他们通通赶去中州,倘若能跟方小子拼个两败俱伤那是再好不过,至不济也能让师父同自己安稳上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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