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睁开眼,房间昏暗,每个角落都被阴影支配着,倒不是还天黑着或已经睡到了第二天晚上,只是窗帘避光性太好了。
昨晚吃了面,方宁又跟方宣聊自己在外的一年,她说跟着李迪伦去亚马逊热带雨林取景,被虫子咬的浑身是包;去贝加尔湖深潜,发现自己有深海恐惧症;去非洲草原,看到雌狮带着小狮子捕猎……这些有的在《核》中呈现出来,而有的并未采用,即便很多他们已经在网络电话中聊过,但方宁还是孜孜不倦,方宣也耐心聆听。
“那你呢,宣哥儿,这一年你怎幺过的?”方宁问他。
“我?好好学习,天天签到,现在在皓镧实习,准备毕业事宜。”
“没有女孩儿追你吗?不想谈恋爱吗?毕竟继承了我的一半颜值,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方宁长眼翘鼻,嘴唇饱满,因为拍摄《核》必须高强度健身,所以浑身并无一丝赘肉,她皮肤紧致,下颚线轮廓流畅清晰,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不过笑起来脸颊边的两颗梨涡圆圆,弱化了这种凌厉。
方宣只唇薄一些,脱去少年气后的脸型更加硬朗,气质逐渐偏向成熟男性,细看两人五官还是相似的,但方宣没有梨涡,奇异的是明明差不多的五官,在方宣身上却几乎感受不到那种攻击性。
方宣撇了一眼方宁,“你是不是太自恋了?”其实是有女孩追他的,但第一年母亲、爷爷、奶奶陆续去世,处理好后缓和心情用了一年,等到第三年赶上方宁出国拍戏,好不容易最后一个学年,终于大四了,还要忙着实习、答辩、论文等等。
别人的大学时间一大把,方宣的时间却总是很紧,他擡起头,又因为外力被迫忙碌起来。
方宁气得锤方宣,这次他没有让她得逞,在三年间他的肩膀宽厚了许多,手臂上的肌肉也长了起来,方宁没有动真格的,他很轻松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嘴怎幺老这幺贱。”
“不嘴凶一点就要被姑奶奶你欺负死了。”
方宁挣脱出双手,又用脚踹方宣,这次没被他抓住了,一脚踢在他的脸上,看他仰倒在沙发上捂着鼻子惨叫。
两人玩闹到天露鱼肚白,才各自回房间睡觉。
这一觉方宁睡得很熟,没有做梦,但和在剧组睡醒要马上赶去拍戏或上各种演绎课不同,没有了紧迫感,睡醒很放松,也很迷茫,所以她在发呆。
房间是方宣布置的,整体呈现月白蓝,她是喜欢蓝色的,妈妈买的、从方宣手上抢来的第一个手机就是蓝色。她现在已经换了这个牌子的新款,但那个翻盖小手机一直跟随着她在全世界周转。
过了很久,方宣终于来敲她的房门,方宁穿着睡衣打开门,闻到饭香,“你很有贤夫良父的潜质嘛。”
方宁顶着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不顾方宣的不满,接着调侃,“以前我们都睡一个房间,现在单独有自己的房间我都不习惯了。”
“单独一个房间还满足不了你?还要把我的房间占了?”可能是因为青春期荷尔蒙躁动,也或许是他晚熟,他遗精的次数越来越多,味道也不再能够简单遮掩,“你想我还不想呢,你求着我都不可能了。”方宣说。
“瞧把你美的。”方宁刷完牙,去吃饭。
吃完饭已经下午两点,算上堵车的时间,到机场时正好三点半,还有半个小时飞机起飞。两人赶紧过安检登机,好险差点错过航班。
老家在T市,近两年成为新兴发展城市,修了机场,和A市通了直线航班,往返很方便。但住了十六个春秋的幸福小区,和它的名字相反,那是个伤心之地,操办完母亲后事之后,两人将东西收拾一清,将房子转卖了。
那是个温馨的家,充满了家人生活的痕迹,但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久留只会徒增伤心。
到T市是下午六点,老屋在去年也被征用,方宁那时不在国内,全是方宣一手操办,她曾笑着在电话里对方宣说,“还好我事先问迪伦要了套房子,不然咱就成无根浮萍了。”
“我不会让你没有家的,宁宁。”方宣那时专业成绩很好,收到了赵潜抛来的橄榄枝,不再犹豫,马上给了对方肯定的答案。
进入皓镧后,方宣果然潜力非凡,比起他的专业能力,他的生意场谈判技术更加优秀,为皓镧攻克一个又一个难搞的合作对象。
方宁即将在演艺界大放异彩,方宣也在律师界初露头角,两人都在成为彼此靠谱的依靠。
方宣提前预定好了酒店,前来接应的司机只负责运送兄妹的行李,他们另外打了辆的士,先去买了菊花、百合、栀子等,又买了香烛、纸钱、水果和素酒,两人都抱了满怀,才转去公墓。
他们要祭奠四个人,方建业、陆海潮、爷爷、奶奶,本来四人先后去世,方建业与后三者时间线间隔极长,墓碑离得很远,但方宁从片酬中拿了一大笔钱,让相隔的几位逝者亲属把他们搬走了,将四人的墓挪到了一起。
二人将祭品一一摆好,说到这件事时,方宁自己都笑说不像话,方宣站在陆海潮同志墓碑前,对方宁说,“你从小不像话的事情干过多少?但总是让妈妈高兴的。”
“因为我知道,怎幺样能够让妈妈高兴,怎幺样能够让她不高兴。”方宁蹲下,抚摸墓碑凹刻的文字,“可是接下来,我会干一件让妈妈很不高兴的事情了。”
方宣也一起蹲下,他想说“妈妈会理解的”,但想到陆海潮的正义、温柔、耿直,这次没有撒出善意的谎言,他握住方宁的手腕,说,“我会陪着你的,妈妈生气也是先骂我。”
方宁笑了,“爷爷、奶奶、爸爸也会生气的。”
方宣肯定道,“那我也会挡在你前面。”
这个坚守世俗意义上的公理的家族,在顶梁柱们通通遭遇摧折后,仅存的废墟,生长出了潮湿的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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