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葬礼后

灰沉沉的葬礼上,穿着黑白丧服的江棋麻木地不停点头,像一只脑袋坏掉的木偶,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各路亲戚朋友从他面前走过,致以或客套或真诚的哀悼。

他举着父母遗照的手已经酸得没有知觉,哀乐和悼词也像流水一样直接淌过他的脑子,可以说江棋全程都浑浑噩噩的,大脑一片空白,什幺也没想。

对于这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年来说,他没有悲伤,没有惶恐,也没有思念,有的只是不知所措的呆滞和茫然。

父母去世得突然,却给他留下了一大笔丰厚的遗产,那几十栋房产、份额不小的股份,足够他待在家里足不出户一辈子都能过上优渥至极的生活,但他仍是对未来感到一阵迷茫和无助,毕竟,父母即使对他再忽视,他虽然怨怼,却也是暗暗期待过能够得到关心的,就算是计划着逃离家庭,也是期望能够因此让他们后悔、得到他们的重视。

可是现在,一场飞机失事,什幺都没有了,偏心的父母这下再也不会回应他的任何期待了。

就在江棋发呆的时候,身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把他从死灰槁木的呆滞中叫了醒来。

“江棋,想回家。”江骄清甜却冷漠疏离的声音有些幼稚地在他耳边响起,一擡眼,那已经十五岁却眼神清澈、举止随性的美丽少女正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见江棋没有回答,江骄又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重复强调:“想回家,这里不好玩。”

周围也有人想和江骄打招呼,但她却全当做没听见,一心沉浸在她自己的小世界里,紧紧盯着有幸被纳入她世界的臣民江棋,等他回答。

看着只肯与他做简短交流的姐姐,江棋心情复杂,发青的眼圈酸胀疼痛:“我说过好多次了,现在还不能回家,爸爸妈妈出事了,我要处理他们的后事,你懂吗?我要应付这些宾客,我要让他们入土为安,我现在很忙,你要回家你就先——”

江骄伸手摸了摸江棋的脸,突然说:“你没睡好,我们回家休息。”

江棋所有的话都哑在了嗓子里,良久,才抓着江骄的手放下来,说:“对不起……马上,我们马上就回家。”

他不应该对江骄发火的,不仅仅是因为江骄是他的亲姐姐,是他仅存的至亲,还因为江骄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是挥笔成金的绘画天才,也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问题少女,她甚至没有意识到父母已经不在了。

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为了江骄才诞生于世的也不为过,毕竟如果江骄不是一个有缺陷的天才,爸妈是不会再要一个孩子,以防自己百年之后无人能够照顾女儿的。

江棋拉住了江骄的手,低声说:“姐姐,你别乱跑,等等我,再等一下我就带你回去。”

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已经长得比江骄还要高了,而且说是姐弟,却一直是江棋在照顾江骄。

好容易等到冗长的葬礼结束,江棋牵着江骄在阴沉的天空下一路走回家——他没有驾照,车库里的车都开不了,而以前的司机又辞了工作去找下家,刚才魂不守舍的还被扒了钱包,丢失了公交卡等证件,只能倒霉透顶地拉着江骄走回家,每当过马路和天桥时,他都会紧紧地攥着江骄细腻的掌心,生怕她一个不慎就挣脱自己的手乱跑。

江骄真是个麻烦,他想着,说:“姐姐,你千万不要乱跑,一定要抓紧我的手,一直跟在我身边,不然的话会很危险,知道吗?”

江骄点点头:“哦。我想吃冰激凌,江骄。”

江棋叹了口气:“家里有,回家我们就吃冰激凌。”

走了一段,江骄又说:“江棋,你的手心好多汗。”

江棋的手抖了一下,说:“因为天很热。”

其实是因为他太紧张江骄会从他身边跑开,他想把汗擦掉,但又不敢放开江骄的手。

江骄点点头:“哦。”

走了三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回到了那座暂居的高档公寓里——父母去世以后,江棋就带着江骄搬到了这个地方,对于他们两个青少年来说,并不需要郊外别墅那幺大和偏僻的空间。

换了鞋,打开客厅的灯后,江棋终于放心地松开了江骄的手,把压抑的黑色外套一脱,就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头埋进靠枕里,什幺也不想。

就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江骄戳了戳他的胳膊肘,他一擡头,看见姐姐拿着一罐哈根达斯蹲在他面前,往他脸上怼,说:“天热,手出汗,吃这个,江棋,好吃。”

江棋张了张嘴,垂下眼睑苦笑:“姐姐,你没开封。”

江骄疑惑地看着冰激凌罐子,打算往地上砸,江骄拦住她,拿过罐子卡啦一下打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伸到江骄的嘴边,说:“打开了,姐姐,吃吧,你最喜欢的香草味。”

江骄张开嘴,嗷呜一下咬住勺子,吞掉了一整块冰激凌,嘴角留下淡淡的奶油痕迹,她舔了舔污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好吃,江棋,你也吃。”

她握住江棋的手,学着江棋刚才的样子乱七八糟地舀了一勺冰激凌,举起来想要喂给他,然而一大半漏了下来掉在地上,江棋含住勺子,只吃到了上面的一点点甜味。

“好吃。”江棋笑着说。

江骄高兴地点头:“好,我还吃。”

江棋于是又挖了一勺喂给江骄,江骄吃过以后又挖一勺喂给他。

就这样把一罐冰激凌吃空以后,江骄又要起身去拿一罐,江棋拉住她,道:“不可以,一天只能吃一罐,多了会肚子疼的。”

江骄露出委屈的神色,江棋只能无奈地说:“我想看有很多冰激凌的画,姐姐,你去画画给我看好不好?”

江骄听到“画画”,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哐当一声扔了冰激凌罐子,跑进自己的房间画画了。

江棋揉了揉眉心,起身把地上的化掉的奶油和罐子收拾干净,又回厨房关好了冰箱门,整理了被江骄翻乱的东西,才倒好果汁,慢慢走进江骄的房间。

进去之前,他看了一眼客厅空荡荡的墙壁,那上面没有江骄满墙的奖状,也没有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和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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