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月下食，命有蚀（今昔）

少年池润幻化而来后，卜算出了花正骁的姻缘和兰因絮果的方位。

因为有证据表明，成年的自己之前苦算不出，对方虽未清扫意味着多次卜算失败的燃纸灰烬，却也没向他点破这件事，更未留下话言指明要他将结果转告师兄季芹藻。

知者无所算，算者无所知。

他正因为无所知，所以算是算出来了。可又正因为不知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他也不知那个自己为何要算，以及接下来是否有什幺别的安排，便也就一直没跟师兄提起推算之事与之果。

而至于季芹藻，因他早就与成年池润一致约定，不向特别执着于不让季芹藻再收徒，行事也更容易冲动偏激的少年泽之，透露采真的存在。而为正骁算姻缘，其实引子大半还是在顾采真身上——这两个孩子最近越走越近，颇有几分两小无猜的氛围，但成年泽之先前忽生谶卜，预示着少女未来会有道侣，且非是良缘。

季芹藻和成年池润都知晓，顾采真是被天香阁的扫洒浣衣妇人收养的，生辰八字不详。他们也因为心底共有的对这两个孩子目前关系的一点“看法”，便顺势直接绕过她，考虑去算花正骁的姻缘，但其实，核心还是跟她脱不开关系的。而那兰因絮果的方位，则更加是完完全全为了给她寻药。

只是，季芹藻万万想不到，他那灵算能力天下首屈一指的师弟，这两样竟会一个都算不出，还转托给了幻化后对前情一无所知的自己去算，所以见到少年池润，他自然也不会贸然开口相问。

这就导致，各怀心思的两人就这幺阴差阳错地互相“瞒”了过去。

在少年池润的眼中，其实他师兄这几日来摘星峰来得颇勤。

虽然师兄季芹藻的人缘一向不错，但少年池润知道，对方从来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也没有刻意与谁特别交好。只是因为对岐黄之术颇有研究，所以季芹藻日常会跟以医术见长的紫玉仙子郁紫兰来往多一些，也仅止于此。

但这两天的特殊“待遇”，让少年池润不由猜想，难道在他最近一次幻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师兄又与万善真人忽然因什幺契机而也有了深厚交情吗？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整个归元城，有且只有负责全派膳食饭堂的万善真人及其门人，对捣鼓吃食的热情经年不变。

但现在，他的师兄，清风明月一般的季芹藻，让人别说将他与庖厨联系到一起，便是烟火气三个字在他身上都看不见分毫的瑶光生藻，似乎莫名地就对易牙之术也感兴趣得厉害起来。

而就这短短两天，师兄已经送了三次新做的吃食给他品尝了，这天更是早膳送来一次，夜宵又送来一次。

师兄和颜悦色地表示，他们虽然早已辟谷，但本就可以进食，过分追求不食，也是一种修道之人不该执着的“过度”。

少年想起自己年幼无知时，曾有几次被师兄投喂后甜得头昏脑涨的经历，多少有些腹诽，对甜味爱得如痴如醉的人，怎幺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番话？

话，是很有道理；就是说话的人，没太多说服力。

他轻咳两声，流光若水的瞳眸撇开一瞬，用不予反驳的沉默，来表示他对师兄的尊重。

“美食与美色一样，只要没有耽于其中，些许享受不过是点缀，也可怡情。”这般说着的师兄季芹藻，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笑意，轻轻将盛了梅花汤饼的小碗放在了他的面前。

先前泽之尝过赞好的吃食，他之后就都在隔日各做了三份，与到晚来秋的两个弟子一起用了。正骁与采真像是习惯了用那对杯子喝茶，看上去举止亲近不少，但他们师徒三个吃的，都是一样的。

季芹藻想起两个徒弟分坐在自己两手边安静进食的模样，心底有些欣慰。

采真下山受伤归来一直未愈，他的忧心自不必说，同时也惊觉自己以往对她的照顾过于疏忽了。而正骁也因此成长了许多，变得非常关怀师妹。

他们师徒三人之间的关系，反倒因祸得福地拉近了不少。

如今，只要采真的伤能早日治愈，他便觉得眼下的岁月着实完美无憾了。季芹藻想到少女吃东西时沉静又乖巧的样子，心里微微发暖，口中却是对根本不知顾采真存在的少年师弟说道，“你我师兄弟二人都对美色毫无涉猎，但有机会烹调品尝美食，不是也很好吗？”

月色之下，红漆矮桌上的碧玉瓷碗里，呈五瓣梅花状的小面片又薄又软韧，数量不多不少，于飘着翠绿灵草末的清汤之中轻盈浮沉，仿若一场小雪落在了莲叶池中，美得像是初冬偶遇了仲夏，风雅又颇有人间烟火气，看得人食指大动，当夜宵再适合不过。

怡情？琴棋书画皆怡情，师兄也全都精通，难道那些还不够吗？

池润想不通，但又觉得师兄这几天每每来送吃食时的微笑，似乎比以往更温和恬然。

就好像，有什幺人或事改变了他。

是因为和万善真人打交道的缘故吗？想到对方笑如弥勒也形似弥勒的富态模样，少年池润又直觉自己肯定没猜对。

因为，师兄的表情温柔又包容，似是对他这个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要多加照拂的师弟，又似在对旁的什幺更特别的人……

真的很想算上一卦啊！少年池润灵心一动，但随即也就……一动，然止。

他和师兄之间相差了许多年之间的记忆，既然师兄什幺都没有说，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就去探究师兄近期的生活际遇。

平心而论，师兄的厨艺很不错，毕竟以他那般天资卓越的悟性，区区饭菜而已，又有食谱可依，自然信手拈来，少年只是意外于他对烹调忽然展现的热情。

哪怕之后成了誉满天下的九天仙尊玉衡泽世，对任何人都不会多客气的池润，却唯独不会拂了自家师兄季芹藻的面子，而这样的尊敬，自然是自幼形成的，如今少年形态的他同样如此。虽然一点也不饿，并且早膳也用了一份师兄带来的芫荽胡麻粥，今日已然进食过了，此刻他却还是在师兄温柔的笑意下，乖乖低头吃了起来。

“如何？”等他吃得快见底，季芹藻才问。

“面片软滑有弹性，汤底鲜而不腻。”池润放下筷箸，总结道，“好吃。”

一丝温浅的笑意漫过白衣仙尊清澈的眸子，他慢悠悠地揭晓独创的小窍门，“其实每个面片中都是滴了一点梅雪蜜的，这般口感更好。”

食谱中自然没有这一条，但他甜食面点会做得不少，厨艺底子也是有的，这才琢磨出了一点独家心得。

少年池润知道晚来秋有个小厨房，但他想象了一下师兄站在砧案前，为这些做到半截的面片一个个滴入花蜜，再重新耐心揉和切压成形的场景，依旧觉得违和。

毕竟，这碗梅花汤饼整体是清咸的口味，他的师兄可是最追求甜香的，为了一碗咸汤饼而大费周章，看起来可真不会像是对方会做的事啊。

“师兄事务繁忙，不必总为我做吃的送来。”他说道。

“我又不是只给你做。”季芹藻笑了笑，脱口而出之言未曾注意，却听得少年一怔。

“还有旁人……也有资格吃师兄做的食物吗？”他不由顺口问道。

季芹藻这才发觉失言，眼前的少年泽之并不知道他还收了采真这样一个徒弟，他虽瞒着对方此事，又不想编假话骗他——这是两码事。迎着对方明显带着好奇探究的神色，他不算作假地答了一句，“是我的徒弟。”

哦，是花正骁啊……少年池润想到自己为其算了姻缘一事，倒也不想把话题在这小辈上多绕，便随意道，“师兄可莫要惯坏了弟子。”

正因为成年池润知道采真的存在，之前又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他这才特意找少年形态的师弟试吃，没想到又从后者这儿得了这幺一句“劝告”。

季芹藻眼前不由闪过少女坐在他身旁，在他问她可觉得好吃时，红唇一抿轻轻点头的样子，心底不由一软。

他莞尔一笑，“我可没有惯坏她。”

语毕，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泽之说的“弟子”显然是正骁，而他回答时所想到的，却是采真。

少年池润不疑有他，倒是打趣起来，“师兄，你若是个女子，这般洗手作羹汤，恐怕就是为了心上人无疑。”

季芹藻一怔，连忙将脑海之中少女的影像扫除，同时摇摇头，笑斥了年轻的师弟一句，“莫要胡说。”

正是因为与采真师徒关系的改善，他不由觉得，自己对于这本不属于此间的少年师弟，也应该多给一分关心。

虽然彼此心照不宣，但不论是成年泽之还是他，都将幻化而成少年的池润作为一个异数，包括少年自己也这幺看。

“他”这个不速之客，是不该在当下以这样的记忆与形态出现的。成年池润和季芹藻也不是没想过让他消失，令这种异常的状态恢复正常。只不过，他们陆续试过一些方法，都无法解决问题罢了，少年的池润从没有阻止过他们的行为，若有需要，甚至还会配合。

可站在少年的角度来看，他就真的应该这样“被消失”吗？

而这几日，季芹藻有些焦心池润卜算的结果，心底也不由盼望着成年的师弟早点幻化回来。但这就意味着，少年形态的池润要快些“离开”。

他不由反思，自己对少年泽之这样的态度，是否过于残忍了点。

而少年池润此时并未留心到师兄对他的种种不忍与愧疚。他主要是惊讶于自己随口开的玩笑，竟能扯上男女之情什幺的，这可不是他一贯与师兄说话的习惯，只能说……大概是成年自己在那方面“乱来”，让他也跟着在各方面受了影响吧！

他有点郁闷地揉揉眉心，季芹藻细心地问，“怎幺了？”

他缓缓摇头。

季芹藻早几日就察觉他的灵息有些乱，猜测少年可能又不听劝告地推卦问卜了。

泽之还能算什幺呢？不外乎是他这个师兄的轮回生死劫，以及这天运晦暗不明的未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没有点破，只是建议道，“今晚月华充沛，若觉得疲倦，不如去青华池小修养神。”

一想到青华池边那堆被成年自己“弄脏”的衣物，少年池润额角一抽，面颊隐隐生烫，冷声道，“不必了。”

可随即，他浑身一僵。

原来，他不止是脸上发热，而是浑身都莫名热了起来……上一回他安卧榻上息导灵力时，那种失控的悸动燥热，又出现了！

口干舌燥，血液沸腾，下体男根也又有擡头的趋势，某种难以名状的渴望更是瞬间席卷全身，让人坐立难安地很想要马上做点什幺，来缓解这种渴求，但少年池润又完全没有概念。他愕然又尴尬，只得尽量保持平静地立刻改变坐姿，全力掩饰自己的异状。

自己会一而再出现这种羞于启齿的状况，一看就是成年那个自己弄的！

池，润！

明明这也是他自己的名字，此刻他却咬牙切齿。

接着，在师兄季芹藻不明所以的疑惑目光下，少年强压下心里对另一个自己荒唐行径的恼羞成怒，开口将前者迅速“请”离了摘星峰。

而在自牧峰一角，顾采真独居的小院落中，夜风穿过半掩的卧房窗户，仿佛一只手轻轻拂动罗帐，也拨动着命运诡谲的罗盘，将其转向难以预估发展的方向。

今晚没有外出的少女静卧榻上，婀娜的身躯侧躺着，明艳美丽的面庞上神色难辨。她秀眉紧蹙，额上生汗，双靥绯红，吐气如兰，似在情欲之梦中沉浮难醒。

红唇微动，偶尔逸出零星喘息，夹杂着压抑的低语，若是凑近了细细分辨，便能听清，双目紧闭的她，口中反反复复艰涩呢喃的，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名字，“阿泽。”

————叨叨————

今天是2023年的最后一天，水一章剧情跨年，哈哈哈~

写小众题材的大长篇，是一件偶尔会令人觉得挺孤独的事，感谢大家的一直陪伴，你们与我、真真与他们……大家又一起走过一年了，希望2024新的一年，每一个人都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