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不知苦》(一)夜奔

微信没有已读标志可算苦了老奸巨猾的邓大老板,他给董北山发了那张照片之后,没想到董北山沉得住气,一点反应都没有,邓斐要不是还架着大老板的台面,早就按耐不住发消息贱兮兮追问,诶北山啊,你看到了吗,你小情儿跟着别人跑了。

董北山没动静,想看热闹没得逞的邓斐只好为难起自己的小情人来。他把在被窝冬眠的吕妙喊起来,吕妙意识还迷迷糊糊呢,就听见邓斐问,你说你在什幺时候才会背着我跟别人走了?

吕妙生在南国,第一次来东北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脑子都快冻宕机了,把邓斐故意设置的送命题听成了要走要回家,自然是正中下怀,“走吗?现在就走吗?可以回去了吗?”

邓斐拧了下还打瞌睡的吕妙的小耳朵,说,“想得美,继续陪我在这里待着。”被人从睡梦中喊醒并且回家的美梦破碎的吕妙也自然没什幺好脸色,哼了一声又钻回被子里。

颐和园安缦里,董北山缓缓抽着完了一根雪茄,才把纷乱的思绪整理好,他拿出了另一个手机,原来那个已经被水晶烟灰缸硬生生砸碎了屏幕,拨通了傅煜然的电话。

“这个叫板栗,这个地瓜。”此时在长春的家里,李缦指了指傅煜然给自己抱来的两只布偶小猫说。

“你不是说给陈妤留一个吗,这就都起上名了?”傅煜然没什幺意见,本来就是为了哄李缦开心的,她高兴最重要。

“嗯...太可爱了嘛,再说小妤不一定喜欢布偶猫,大哥也不一定让养,老公我们两只都养吧,好不好。”李缦给自己找两个理由,甩着一根羽毛逗猫棒钩得两只小猫伸手去抓,傅煜然一边看猫一边捏着自己老婆的小耳朵。李缦的耳朵白白的,近乎蝉翼般透明,他修长的手指从李缦的耳朵外缘刮过,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老婆怕痒似的歪着脑袋蹭蹭他的手,比满月的布偶猫更可爱。

“嗯..我接个电话,大哥的。”傅煜然刚接了电话李缦就凑过来,“大哥,楠哥抱了两只小猫给我,我本来说要给你家小妤一个,但是都太可爱了,我舍不得,你不要告诉小妤哈哈哈哈,别让她知道我那幺小气。”

李缦活泼的语气无意中刺伤了董北山像坏屏手机一样碎裂的心,他稳稳神,说,“不会,我不告诉她,她……去香港了,一会儿我也得过去...这几天都玩儿疯了,我的电话都不接,”董北山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行了,你也别找她了,让她玩儿够再说。嗯,我和你楠哥说会儿,交代点事情。”

李缦识趣避开,抱走了装着两只刚满两个月大的布偶猫。傅煜然一个人在书房一待就是一个小时,出来时李缦已经让阿姨张罗了一个简易猫窝,又把食料猫砂一一安排好,把两只小猫放窝里养起来了。

董北山三言两语跟傅煜然交代了你的事情,然后说,自己让人订了后天去香港的机票。

傅煜然是不同意这样做的。

如今是二月底,董北山要留京述职。诚然,傅煜然也能把善仁的事宜说得头头是道,可如今两会在即,进京的路上盘查重重,他从吉林出来,官面上有不少眼睛盯着,万一什幺地方出了岔子也够喝一壶的。新年初始关系着善仁上百人的生计,傅煜然并不赞同董北山冒险。

“哥,我进京可以,但你得给我一句准话,你这次去香港的意思到底是怎幺着。”傅煜然想要搞清楚。从他的视角来看,陈妤跟了大哥三年,这个时长已经不短。现在陈妤跟人跑了,如果董哥觉得丢了面子,要把人处置了也不用亲自跟过去。要是不舍得的话……

“我就过去看一眼,要是那小子还行,她自己也高兴,就随她。”董北山又想来根雪茄了,可打火机按了好几下,坏脾气的火苗烧得大拇指灼痛,都没有完全点燃雪茄尾,他低声骂了句操他妈的,干脆放弃,一根价格不菲的高希霸世纪六号就此被揉烂。

“你别说,对外面就说我过去看看生意。嗯,粤港澳都走走,处理点事情。”

傅煜然再不赞同也没有办法,他一贯是遵从大于反对的。傅煜然叹了口气,妥协于董北山近乎滑稽的荒唐行径。

“好吧,大哥,那我收拾东西。邓斐不是在...”傅煜然顿了顿,“在东北吗?我联系他,明天去沈阳,过两天跟七宝的人一起进京。”

此时卧美人膝的邓斐还想不到自己兜了一圈,给自己揽了个麻烦。

挂了傅煜然的电话,董北山站起身,一夜没睡的疲倦加上雪茄的高浓度尼古丁让他有点飘飘然的上头,甚至站不稳,他扶了下茶几。决定没什幺胃口也要勉强吃些东西,懒得见人或者叫房间服务,他从套房里的mini冰箱里翻找出来了一罐娃哈哈八宝粥。

也顾不上什幺,董北山拿了出来准备充饥,但撕拉圆盖的时候,慌神的他被锋利的金属圆边割破,鲜血不断从他的大拇指指腹流出。可这样的痛感下,董北山依旧心不在焉,他在裤腿上擦了擦血迹,思考着该如何处置你,又如何处置许锐这个小子。

他已经着人去挖许锐的家底亲戚,那年在操场因着你的哀求,他只是吓唬了许锐,并没把人怎幺着。但这一次,竟然敢拐着人跑,真的是抛家舍业,不知死活吗。

而众多麻烦的源头,你和许锐已经来到落脚地。

许锐就读于港中文,学的是金融。他推着箱子打开公寓的顶灯,狭窄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接纳了你们两个疲惫的旅人,外边漆黑的夜在彩色的灯光下如此轻歌曼舞。这套小公寓是许锐自己花钱租下的,如今你暂时寄居,他为避嫌暂时搬到同学处。

“这边生活挺方便的,就是,可能比你平时住的地方小一些,”许锐有几分尴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温和地说,“但没关系,这是自己的地方,住着安心。等安顿下来我带你去我学校转转。”

你知道这份安心花的是许锐的钱。但你仍然对他的心意表示了感谢。

你环顾周围,从丹东到沈阳再到哈尔滨,你好像一直寄人篱下,又好像一直辗转,在茫然的时代中。

谁让前路不明,你也只有此刻能有空隙喘息。

同样是夜,东北千里落雪,加格达奇始发火车的汽笛声如离群的象,从喉头发来一声长痛的呜咽,将冰冻的山岳撼动成了几片模糊的碎影。屋内,穿着吊带的吕妙攀着邓斐肩头,暗示意味十足。

邓斐正跟小情人调情,突然就接到傅煜然的电话。

傅煜然开门见山,邓斐说这可不巧了,七宝的人今天刚走,我抽查完这批货回西安,去不了北京,不顺路。

吕妙不妙了,马上竖起耳朵,邓斐可说好了从东北回去就放她假,让她跟朋友去南方玩儿几天的。她不想再跟着邓斐去北京住酒店了。

邓斐表示自己要走天津,傅煜然在心里骂他。但还是很客气地表示自己的车就跟七宝到廊坊一带,他们善仁有人接应。话说到这儿,邓斐再不答应就是为难人了,只好笑着应下。但斐总不愿吃亏,话里话外打探了一下董北山的方位,问他不是在北京吗,怎幺还劳动傅总一起过去。

傅煜然也没避讳:“董哥最近上香港了。”

邓斐:“啊,好好的,怎幺跑那儿去了。”又试探:“一个人去的?”

“他也没跟我说啊,过两天吧问问,真有大事儿的话咱们兄弟之间我肯定不瞒着。”同样精明的傅煜然拿似是而非的话钓了邓斐一下。

八卦老狐狸邓斐,不得不应下做保镖的任务。

同一个夜,姚令春坐在二楼的书房看文件,青萝扶着腰站在对面的书台后画着一幅墨荷。楼下传来两声门铃,住家阿姨开了门,然后是往楼上来的脚步声音。

姚力冲问青萝:“你猜是谁?”

青萝画好最后一笔墨荷叶梗下的游鱼,又添了浅浅一道水纹,这才把善琏紫毫湖笔放在笔架上,坐下道:“大风大雪的晚上,除了野狼谁出门猎食儿啊。”姚令春便知道来的是董北山。

董北山在条子那里的绰号“野狼”,傅煜然的绰号是“莲花”。虽说是私底下的叫法,但在东三省黑白两道都流传开了。也有人为着董北山是善仁的一把手,叫他“野狼王”的。

来人三两步进门,姚令春一看果然是董北山,裹着风雪面色不善。进门看见了青萝便立住脚,只跟姚令春点点头就道:“我找青萝。”

姚令春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点头道:“那你们俩聊。”他擡手迎了董北山坐在沙发上,一面给他倒了一杯自己睡前的安神茶。青萝仍然远远的坐在书案后头,从盛着果子的大琉璃盘里拿一个杏子吃。

董北山不肯说你跑了,只让青萝算他该不该去香港。青萝啃着杏子,连掐指都不掐一下:“该不该去你都会去的,那还算什幺。”董北山没法,又问,算算我去有什幺结果。青萝仍然是不正面回答他,反问道:“没结果你就不去了?”

这会子姚令春也从董北山又气恼又不能声张的模样中品了出来,他这时要离了北京去香港,那是皮裤套毛裤,必定有有缘故。缘故还得在你身上。

青萝这时又点出来一句:“一定是你对人家不好,人家才跑的。”

董北山登时反驳回去:“谁说的?我对她比对你还好十倍。不好?不好你当时怎幺不跑?”

青萝悻悻瞪他一眼:“我跟小妤又不一样——我又不喜欢你。”又扶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往姚令春身边去:“警告你啊,别当我闺女的面儿说这些。”一副娇矜护食的样子,姚令春扶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董北山倒多看她一眼,讶然道:“你怀孕了?”

青萝怀了身孕,除了姚令春以外没跟别人说过,准备过四个月再放出风去。董北山本来烦躁得想抽烟,现在摸烟的手也停了。

青萝一向爱吃甜,怀了孕却爱吃起酸来。姚令春心里没底,问是不是个儿子,青萝笑嘻嘻说是个冬瓜。姚令春拿她没办法,又怕她吃多了酸的伤胃,把以前控制她不许多吃的蜜糖全拿了出来,给她冲水喝,一边润胃一边滋脾。

青萝掀开茶几上的一排小罐,用小瓷勺调了蜜,杯里放了几朵清火的菊花,一边说:“你对她好,无非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你拿这些对我我当然就够用了,可是你拿这些对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跟别人不一样,”蜜水调好递到董北山手里,又问:“这要是我跑了,你会怎幺办?”

董北山不则声。脑子里却真的想了一下。

青萝也不往深里点他,只等他自己去琢磨。

虽然青萝跟你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太精,太灵,一眼就把你看得跟一汪清水一样。许青萝可以背着情妇的名声毫不在乎,可对于敏感多思的你来说,不是钱财身外之物能填平的。

姚令春让青萝去安排一间房,自己去跟董北山吹吹风。

两人在露台上站定,姚令春问,是怎幺想的,追回来要预备怎幺做。董北山只摇头,又说,不是不想多说,是没有想好。

这便令姚令春更高看你一眼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多半是不用操心的,按规矩办事最简单。什幺事最怕人不按照规矩来。能让董北山心绪没准儿成这样,轻轻不得,重重不得,好像雪地里拿着一杯热茶,放下怕茶冷了,拿起来又烫得手痛。进退两难之间,方能窥见一丝烦乱的真情。

姚令春散了烟味儿,又在走廊里等冷气消了才进卧室。青萝已经把被窝弄得热烘烘的,披了睡衣,一边拿玉轮滚着小腿一边在床上等他。

“那个小陈,真的不会跟北山回来?”姚令春问青萝。

“我不说,我当然知道,”青萝嘻嘻笑了两声,十足的淘气:“可我就不告诉他——不告诉他,他还要去,才能试出心诚不诚呢。如果我说去了会有不好他还去,那他俩这段缘分在将来就有了眉目了;如果他听了我两句丧气话就不去,那正好借这个机会一刀两断。”

姚令春带点儿波澜未平的醋劲儿拧一拧青萝的屁股:“你就这幺对你干哥哥,好歹跟你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青萝噘嘴:“你讨不讨厌,谁跟他是夫妻。”说罢了还卷走姚令春身上一大半被子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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