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

因果把下半张脸都埋进了灰色字母的黑围巾里。

她穿着厚厚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让瘦小的身体蜗居,黑白格子长裙遮到小腿,散下蕾丝边来,接着毛茸茸的雪地靴。完好的一侧手臂被忠难挽着,她攥着长裙走起路来略显别扭,冰凉的跳蛋塞在身体里,别的地方都捂得热,唯独下身又冷又涨。

她总不经意往上瞟,也总会被他的视线捕获,她索性正大光明地看,看他即将要滴落下来的耳坠,看他苍白的皮肤,看他被冰冻的风吹过的发,看他没有围巾包裹露出的颈,看笼罩他身形的皮大衣,再看,他狭长的眼眯起,他略微发白的唇动着:“再看我要硬了。”

因果不自觉往下看,感觉他就没有软下来过。

忽地口袋里一震动,她有些应激,以为他在大马路上就把跳蛋打开了,起了身鸡皮疙瘩后发现是手机的震动,松了口气去拿出来,屏幕上是夏小娟转发的一条条聊天记录。

【夜莺】:天哪你有看微博吗?

【夜莺】:[聊天记录]

【夜莺】:[聊天记录]

【夜莺】:之前死掉的两个人都是死后被卷进轮胎、挂在树上的诶。

因果忽然心慌地按下了熄屏键,擡眸撞进了忠难那双轻飘飘的眼睛里,他看起来游刃有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比因果的焦虑不安倒是令人火大。

“你绝对没有骗我吧?”

“那如果我的回答也是在骗你?”

他的回话简直就是粘着她的问号上来。

因果一时间无言以对,手机又震了两下,她低头打开屏幕,夏小娟的最新信息写着——

【夜莺】:我听说有人看见郭怀仁被抓走了,好像他们内部搞分裂了,有个人差点被打死跑出来爆的料。

【夜莺】:不过关于他老爸的事情好像是假的,感觉他肯定会被放出来。

啊,这就是所谓的“他”没有不坐牢的办法。

因果翻了翻夏小娟发来的聊天记录,都是一些论坛、微博、朋友圈的截图,她紧张兮兮地从头到尾也没翻着忠难和她的名字,略微松了根弦下来,回复了几句便把手机贴在心口处试图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

面前的绿灯一直闪烁,看来他们赶不上这一趟了,在站定在斑马线前便即刻转为红灯。

他不说话。

车辆来往,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交错着,但似乎一切都很安静。

啪嗒一声,是按下打火机的声响,因果余光见那窜火苗点在烟上,好像恍恍惚惚忆起,有谁的脸上燃起了大火,太久远了,脸扭成了一团分不清是谁,幼儿园?还是小学?谁的脸都不记得了,但唯有忠难的脸清晰得不像在同一时间。他当时就坐在斜后方,托着腮,所有人都叫啊,只有他把目光与因果相视,偷偷把眼睛弯成了月亮。

他把烟放下来的时候,因果看他的手,细长的指,果然天生弹钢琴的手,贴满了黄色的海绵宝宝创口贴,他家里只有这种,不然就只剩下HelloKitty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风把飘出来的白烟吹成一条直线,不能慢悠悠地升上天了。

因果觉得有点冷。

但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再握上他的手,却更冷了。

...

因果一直担心忠难什幺时候会突然打开开关。

但是他好像真的单纯在逛超市,超市里有菜市场,他走过,醒目的身高让人总擡头看一眼,似乎很多人都认识他,因果几乎没有来过菜市场,她有点怕陌生的大爷大妈的眼神都汇在她身上,自然而然就贴在忠难手臂上。

老远处就有人喊“忠难”,因果听得这声音年轻又熟悉,朝气蓬勃的,朝着声音源头望,那一片卖肉的店映着粉红色的光,走近了,忽地那人拨开顶上用铁钩挂着的一大块羊肉,露出张被光打得艳粉色的脸,手上还握着把锃亮的刀,因果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叫左朝的家伙。

他不比忠难矮多少,在因果看来也是尊庞然大物,好像和这些男人待在一块儿总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从巨人国偷渡来的。

忠难在他摊前停了下来,看了眼陈列的肉,又看了眼台上正在被解剖的羊,再对上左朝那异常粉红的脸,刀把忠难那双锋利的眼睛映了过去,他张口终于打破这沉默的氛围:“你怎幺在这儿?”

“今天周六啊,我帮我爸看店。”左朝把挂在面前一排的大块羊肉都给像拉开帘子一样捋到两边,那一整只去了皮只剩红肉白筋的羊就完全地显在面前。

忠难看到羊肉就皱眉,因果打包票他现在绝对还是不爱吃羊肉。

左朝被那粉红色的灯光照得眼白也粉透了,他把刀放下来拿了锯弓来三两下割断了羊腿,拿起这粉白色的腿就朝忠难凑过去咧开嘴笑说:“你要肉不我送你点。”

忠难脸色更难看了,被那羊腿指着脸不自觉的往后一避,挽着因果的手就要走,左朝不逗他了,朝着他那通黑的背影就是一喊:“‘别的’要不要啊!”

他停了脚步,但也没打算回头。

“过几天再说吧,”忠难伸出那贴满海绵宝宝创口贴的手往着后面摆了摆,“我有点‘不方便’。”

因果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肉色的人被照得整一个通红,好像在这红光灯下不止能把肉照得可口鲜红,也能把人照得美味。

生活中到处都是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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