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阴影

“谁?”边牧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又被疑惑的萨摩耶挤到了一旁。

小梅姑姑不语,面朝刚刚还聊得火热的漏勺二号,换上了另一种审视的目光。

年都没过完,大考这就来了。除了替元皓牗祈祷出浴buff还没消失、能帮他在外包装上博得几分好感,银霁实在也帮不上什幺忙,自求多福吧……孰料,考官一回头,却是把矛头指向了她:“真的吗——元家的小孩?”

银霁不明白她为什幺这幺问,可是讲条件简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技能:“是啊,楼阿姨的小孩。”

当事人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发生了一场短暂的谈判,光顾着问:“肖童到底是谁啊?”

姑侄两个相顾沉默。片刻后,命很好的元皓牗得到了小梅姑姑的笑脸:“就是《永不瞑目》的男主角啦,这部电视剧还是银霁坐我膝盖上陪着我看完的呢。”

银霁幼崽的童年生活持续放送中,元皓牗又来劲了:“哦?可以细说一下吗!有照片就更好了……”

“你练过巴柔吗?”小梅姑姑突然问道。

银霁心里“咯噔”一下,元皓牗不明所以,想也没想就认真答道:“那个想练好需要大块时间,我打算高考之后再去练。”

“散打和空手道呢?”

“跆拳道倒是会一点……”

“这样啊,那咱俩可以交流交流。”小梅姑姑拉着他起身,并紧紧箍住他的肩头,“走,我们去服务台看看能借到什幺桌游,路上我顺便跟你讲讲银霁小时候的事。”

“好哇!”元皓牗仍对危险毫无察觉,竖着两只耳朵跟她走了。

……这回他可真是自求多福了。

***

一直到晚餐时分,银霁才重新见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两个人。

——小梅姑姑湿着头发,元皓牗的牛奶味重置了,什幺样的“交流交流”值得他们再洗一次澡?新开的体育项目全在楼上,银霁一下午就在二楼醒醒睡睡,也没上去参观,说不定还真有拳击场、相扑馆、UFC八角擂台什幺的呢……

“交流”结果只能从两人的神情着手分析了:元皓牗帮着抱了几扎玉米汁到餐桌上,正欲回归大本营,小梅姑姑遥望挤作一团的元家人,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别走,就在我们这桌吃,我们坐得开。”

银霁赶紧给身旁的乔小龙铺垫了前情:“他们俩还挺投缘的,一下午玩得可开心了,小梅姑姑很喜欢楼阿姨,对她的孩子也格外关照。”

遇事不决打楼冠京牌,每回都能挽救僵局。小姑子毕竟不是个好操控的晚辈,乔小龙轻哼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位不速之客……成语没用错,不是她亲自邀请来的,都算不速之客!

战场难民银杰鹰也很敏感,但他讲话没分量,可以忽略不计;狐狸精本狐知分寸,低头践行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餐桌上,只有一对姑侄聊得火热。

“快,姑姑亲手捏的豪华大饭包,啊——张嘴!”

“不要不要,我看到你在里面放了好多芥末!”

“不放芥末还有什幺味道?你妈说你什幺都吃,尝一下嘛!”

乔小龙闲闲开口:“是的,她不挑食,从来不会在餐桌上倒人胃口。”

元皓牗眉毛一跳,忙把挑出来的姜丝捡回了酱汁里。

银霁对这位品如报以同情,小白花人设今天算是焊在他身上了,只是把背景故事从强取豪夺文换成了狗血家庭伦理剧。

人是自己留下的,小梅姑姑当然要出来解围,嚼完嘴里的芥末饭包,拍拍手吸引注意力:“今天我们全家欢聚一堂,不如来说说各自的新年愿望吧?小元,从你开始。”

小元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筷子差点没放稳,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想早点学车、学会开车。”

“今年就学啊?高中生有那时间?”

“这个……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许的愿望能实现。”

银洁梅竟和他对上了脑电波:“你前年许的愿望实现了吗?”

“实现啦!”

“是什幺愿望呀?”

元皓牗瞟一眼银霁,正色道:“学业进步。”

“嗯,考上二中也算是学业进步了。小乖你呢?”

银霁抱持着事以密成的态度,决心照抄答案,刚要开口,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四肢没有太大反应,耳鸣却是持续了好一阵。银霁收起笑容,缓缓转头看向元皓辰,只见这小孩的表情是三分惧怕五分挑衅,外加两分解恨,手里拿着一张折叠过的宣传单,刚才那声伪装枪响就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不知他一下午的时间里想通了什幺,竟有勇气正面进攻了,要不是这里还有别人在,银霁会照直把他的脑袋按进一碗冷面汤里。

元皓牗急忙拉着元皓辰批评了两句,他还满脸不服。乔小龙冰寒的面色却在此时稍许回暖,冲着元皓辰露出和煦的笑意:“辰辰,吃饱了呀?”

银霁简直难以置信,她都开始觉得乔小龙这人有些不识好歹了——没有引申义,是错勘贤愚的同义词。

“妈,你知道吗,我差点就聋了。”

乔小龙云淡风轻道:“小孩子嘛,让让他。”

银霁看出来了,这事和元皓辰无关,管他是谁呢,在妈妈眼里,只要敌方放松了警惕,就是挑起一场权力角逐的好时机。

为了取得胜利,真实的情绪一分一毫都不能表现出来。银霁强压怒火,却是笑开了:“哈哈,还好这只是别人家的孩子,如果是我亲弟,他敢这幺干,我当场就用麻袋把他装起来,在里面放几百只饿了三天的老鼠。”

此话把元家兄弟吓得暂时闭了麦。乔小龙看也不看他们,正视银霁道:“哎呀,我善待你讨厌的人,全都是出于自己的喜好,怎幺,你很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呀。”乔小龙笑成向日葵,银霁就笑成一朵菊花,“我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如果你生了二胎,可千万记得看好咯。”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啦。”

“您客气了!”

小梅姑姑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当是从中午憋到现在的怒火发酵了,考虑到外人,出言制止这对互相伤害的母女:“你们俩有什幺事回家吵,别人都看着呢!”

场面如此剑拔弩张,此话只是杯水车薪,然而,打破僵局的还是控制不好音量的小孩:“……跟他们白眼狼叫花子一起玩,还抢我的菜!”

元皓牗变了脸色:“谁教你说这些的!”

乔小龙冷笑一声,怒气先是冲着哥哥来:“哟,叫花子?跟叫花子一桌吃饭还真是委屈你们王孙公子了……”

话说半截,又觉得人要讲理,硬是转过身去想多问弟弟几句,银霁拍拍她的肩膀起身:“让一下。”

乔小龙依言照办。银霁拨开僵在原地的元皓牗,蹲下身,握着元皓辰的肩膀问:“这话是你妈教你的?”

元皓辰脖子一梗:“是又怎样?”

“你爸也这幺觉得?”

“关你屁事!”

他回答得如此响亮,孩子他哥、迟来一步的孩子他妈都面露窘色。

邹春婷满口道歉,上前想要拉走他,银霁擡手制止了。

“辰辰,跟姐姐到这边来,姐姐教你一点做人的道理。”

挂着温和的微笑,银霁紧紧抱住那颗不断挣扎的脑袋,附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道:“你爸是个趁老婆出差跟别人上床的死渣男,你妈是个趁虚而入的烂贱女,而你,是他们滥交出来的狗杂种。狗杂种,你是怎幺有脸活着的呀?”

元皓辰面色发白,死命推开银霁,奔向邹春婷,呜哩哇啦、词不成句地尖叫着:“妈妈!她骂我!她说,她说我……是杂……杂……你是……爸爸……”

银霁故作惊讶道:“这孩子怎幺还编瞎话呢?元皓牗,你弟在家也这幺爱撒谎的吗?”

说罢,擡眼看向元皓牗,目中闪过一丝鼓励,意思是机会难得,你好好选边站。

元皓辰回头大声反驳:“我没撒谎!”眼睛死死地盯着银霁,要不是有妈拉着,他一定会冲上来撕碎她!

而孩子他哥还在发懵,声带却比脑子先受到遥控:“是的,他就是这样。小孩子嘛,让让他。”

元皓辰还小,尚不能理解那些脏字的含义,只觉得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话,她怎幺敢的呀!邹春婷也不是个傻子,听完儿子支离破碎的告状,皱眉看向眼前的一桌人:“你们这是什幺意思?”

银霁回到座位,坦然地一摊手:“对不起啊,我家穷,没教养,多有得罪啦。”

默许了这场暴行的乔小龙这才出声帮腔:“说什幺呢,没教养的又不是你。”

小梅姑姑打着哈哈,表面是在和平外交,实际上也是帮着自己人说话:“真不好意思啊,我们家会好好教育孩子的,不该说的话,绝不会当着她的面说。”

今天是女儿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农历生日,离“长大”还差临门一脚,银杰鹰作鸵鸟状,替元皓牗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精神。

等多余的元家人都离开了,元皓牗怔怔地坐下来,拈起一片生菜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咽下、再咬一口、再咀嚼……看来,银家人通力合作的战斗精神狠狠骇住了他,不过这回,再也没人对他表示不欢迎了。

就连乔小龙都暂时放下了和女儿的矛盾,为别人家的孩子提出友情建议:“以后少听你阿姨说话,大学毕业后就自己出来住吧,我早看她不像好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元皓牗只剩点头。

妈妈总算肯在嘴上拨乱反正了,银霁暗自痛快,马不停蹄地开始思考自己被元皓辰惧怕的真正原因——

“该不会……你弟觉得白眼狼会吃人吧?他真的好单纯呀。”

“咔嚓”一声,元皓牗嘴里的半截生菜掉在了桌上。

***

晚饭结束,各回各家,即便有些局部撕破脸的突发事件,把偶遇当做好彩头的大人们还要聚在大厅里寒暄一阵,两个高中生融不进去,穿好外衣,在门口哈着白气闲聊。

“你们家……确实挺复杂。”再怎幺也复杂不过元皓牗的神情,“你跟乔阿姨最近一直这样吵架吗?”

“她不肯低头,我也不肯低头。没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习惯就好。”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后来看到你们一致对外,我就放心了。”

这个“外”对的可不是别人家啊……银霁无奈笑笑:“这回你知道我的性格是怎幺养成的了吧?”

元皓牗叹了口气:“是啊,怪不得你心理健康呢。”

“……你管这叫心理健康?稍等,我们对‘心理健康’的理解是不是完全相反?”银霁都要怀疑他是在阴阳怪气了,不禁做出归因,“你是在说气话吗?因为我给你弟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讲讲道理,是他惹我在先!”

说来也怪,他好像根本不关心弟弟听到了什幺,焦点始终放在银霁身上:“我是说真的。就算你行为有点过激,你的家人都会站在身后支持你,我最羡慕的就是这一点。”

“啊?这不就是在纵容我吗?说句扎心的,因为我是个小孩,别人不会责怪我,有时候我也只是成年人的打手罢了。”

“不对,你和余弦那种被动打手有本质区别。你仔细想想他们的底层逻辑——就是因为相信你有分寸,才会放心让你上。”

银霁深感当局者迷:“相信?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连出门时间都要受控制……”

元皓牗长臂一伸,替她扣上兜帽:“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你姑姑,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对吧?”

“……这倒是。”可他又怎幺知道的?

“你就当是玄学吧。”

“又开始了。再怎幺说,这种行为也是在助长我的不良习性,其实从最开始,我妈就不应该给我买那个挎包。”

“不对不对,你搞错了,她们并不是在盲目溺爱你,就是因为看出你是块好材料,才选择了现在的雕琢方式。”元皓牗斩钉截铁道,甚至拿自己当例子,“就比如说,每次我批评你的时候,你脸上总是很不服气,试图用歪理打败我,自己下去想一想,行动上又在改正,那个样子真的挺乖的,说明你脑子灵光、一教就会,用不着跟那些普通材料一样反复打磨。”

“我那是择其善者而从之……”银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是,什幺时候你也站在饲养员的立场上了?”

“因为我是班长。”元皓牗嘿嘿一笑:“而且我比你大两个月,子曰,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

“那是荀子说的吧?”

“荀子也是子啊!”

“‘子’单用的时候专指孔子,这才放假几天,你就把语文还给老师了?”

“……我不管,反正我是你的长辈!”儒学混沌现象发生在了元皓牗身上。

银霁则不怀好意地心想,如果用狗的寿命来计量,他的确是个长辈。

“别打岔,第三,很明显的一点是——我的人格比你正常。”

“哦?那你还羡慕我心理健康?”这不是前后矛盾嘛!

“人格是人格,心理是心理,正常也不等同于健康,完全两码事。”

“这都什幺跟什幺……好难懂啊班长,做个注释吧!”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

留完作业,像是为了彰显他日理万机似的,元皓牗的手机紧跟着响了一声。作为班长秘书,银霁很熟悉这是专为班级群消息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今晚,它特别提示的并不是什幺好消息:“……啊,学校发了通知,高一分科考试时间拟定在开学后的第三个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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