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天,春日宴,风吹杨柳,湖面澄净,少男少女的欢笑不绝于耳。
草长莺飞中,聂霜站在湖边的巨石后,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这人穿着一身青衣,身材欣长却不瘦削,那张俊美的脸惨如白纸,一双潋滟的眼眸此刻正哀求般盯着她。
是她的表哥,裴楚行。
“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我绝无可能。”聂霜侧过头,看着在风中飘动的长长柳枝,粗暴地扯了一节下来。
裴楚行想伸手去触碰聂霜的手,却在看到她脸上的烦躁神情时收了回来。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口:“阿霜,父亲母亲只是一时不忿,长久以往也定会同意的,你毕竟是在他们膝下长大的。阿霜,你听我说……”
聂霜擡起头来看他,神情厌恶,冰冷的话如同匕首般寸寸剜心。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不关舅父舅母的事。便是他们同意你迎我过门,我也绝不欢喜。我们青梅竹马,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个什幺样的人吗?”
裴楚行一向是个行怒不形于色的人,而此时他高大的身形隐约颤抖着,眼里也模糊了:“我哪里做错了,阿霜,你告诉我,我改好幺?我们已经……我离不开你,阿霜。你别……丢下我。”
聂霜柔弱的脸上竟带了几分狠厉,她擡手掐着裴楚行的下颚:“我只最后说这一次,我与你作乐太久,腻了你,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再使花招把我骗出来,就是叫你我表兄妹的情分断绝!”
裴楚行只觉五内俱焚,悲痛地了声“阿霜”。
便是这时,马蹄声渐进。
聂霜侧眸望去,竟是有人打马向着偏僻地方骑来。她还没来得及放下自己掐着裴楚行的手,那人就已经从她和裴楚行两人身侧掠过。
那人仿佛也惊异石后还藏着两个人。
刹那,聂霜瞥见了他那一身广袖翩飞红衣中显露的英气面庞。
聂霜的眼睛亮了。
……
谢昀亭坐在马上,任马儿闲庭信步地吃着草。
他脑中全是方才路过湖边的匆匆一眼。
杨柳阴翳洒在少女的脸上,那女子长得柔顺文雅,面上却带着篾色,手还……
还掐在男人的颈颚之处。
虽是只有片刻,可他竟如着了魔一般念想着。
真是……有辱斯文。这样的女子岂能成为贤妇?!也不知是哪家的女郎,竟是一点教养也无,端的是惊世骇俗。谢昀亭恼怒地心道。
一旁的子弟看到他一副心不在焉地表情,取笑他道:“听闻谢府伯母近日有意为你议亲,今天怕不是特地将你这谢大公子从书院中拎出来相看的。春日宴小娘子众多,不知谢兄可有眼缘啊。”
谢昀亭脸上挂着疏朗的笑容,随和道:“你这般问我,可是自己有瞧上的女郎?”
旁人立刻附和哄笑道:“他莫不是怕你谢公子抢了女郎青眼!”
一开始挑起事头的人立刻红了脸,斥骂起来,只引得一群少年笑声俞发大。
谢昀亭被女郎瞧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他家世好,城东首富,且本人在学堂中做得一手好文章,仕途有望,做派又稳重有礼。最重要的是,一张剑眉星目风神俊朗的脸几乎叫所有瞧见他的姑娘都羞红了脸。
要说关阳城内男子,自是谢家大公子谢昀亭最得意,可称春归梦中人。
“谢昀亭,你可快些订亲去,”被取消的小子闷闷不乐,“别叫我们这些任以后的妻从都被你勾了心。你们还笑我?你们看上的姑娘是不是心悦谢昀亭给还不知道呢。”
谢昀亭朗声笑:“你就别说笑了。”
众人又是一阵嬉闹。
谢昀亭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神颇有几分阴郁。
他对情色二字避如蛇蝎。有时他也会想,为何世间男人万千,那些贩夫走卒都能展露雄风,偏他谢昀亭天生不行。既给他天资家财,为何又如此待他?谢昀亭怨毒了上苍。
此前的宴饮之事,谢昀亭推去不少,男女之事也从不过问,便是怕暴露自己的秘密。从前还可以说是专心治学,可随着年岁愈大,婚事总该定下。
谢父谢母绞劲脑汁,为谢昀亭想了个法子。
娶一小门小户容易拿捏的女子,用高墙门户挡住她嘴与脚,再传出些夫妇恩爱的名声。三月半载,这女子就可以去死了。死了将秘密埋进土中,再无人知。
对妻情深的谢昀亭因爱重亡妻终身不娶,面子也有了,里子也有了,端的是皆大欢喜。
谢府双亲翻来覆去,看上了聂家。
聂家男人是个外来的秀才书生,在关阳城一无人脉,二缺钱财。他连着死了三个老婆,留下来五个女儿,三个都是待嫁的好年岁。
虽是低娶,他们商贾人家与书香小户结亲听起来倒也不难听。
因此今日春日宴,谢父谢母叮嘱谢昀亭定要前来,相中一个聂家女。对外就说,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少年们打趣着,最后话头还是落到谢昀亭身上。
“谢兄,你就说今日宴上有没有相中的女子!”
谢昀亭莫名其妙想起了那一只掐着男人下颚的柔荑。
“我与你们打马逗趣半日,与女郎们一句话都不曾讲,又怎幺会有呢?”谢昀亭哈哈大笑,“要我说,你们可该给我赔礼道歉!”
说到一半,谢昀亭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不远处。
一个身影缓缓从柳树下走了出来,朝酒宴处走去。
身侧人注意到了谢昀亭的目光,眯起眼睛瞧得仔细:“这是谁啊?”
“小门小户的,不认识。”
“嘿!我知道,不是青石巷聂家的大姑娘吗?知书达理温柔端庄是出了名的!你们忘了?就是年前作咏梅诗出名的那女郎啊!”
“哦,是她啊!”
“我也想起来了。”
“你小子,还当真是哪家的姑娘都记得!”
聂家?谢昀亭躲开了目光。
知书达理温柔端庄?
谢昀亭冷哼一声,决定到宴上看看聂家其他待嫁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