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6日 星期一 万里无云
其实许枷的日记里,也不全是空白和简单到一眼就能看完的短句。有时候她翻开那本从侧面看前半已经皱皱巴巴的软皮抄时,会意外地收获到预料之外的东西。不像是他会写的,又难得的吸引人。
“你们学校操场上的路灯一到晚上八点就会熄灭,下了晚自习第二节课后,躺在草坪上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说来你也许不会信,我竟然有很久没看到这幺亮的星空了,所以像个傻瓜一样独自欣赏了几分钟后,忽然就想打电话说给你听。”
少女抿着唇看到这里时,忍不住回去确认它们被写下的时间,上周四,好像是个格外宁静的夜晚,无风无云,屋外头是由下至上的光亮,天空不是黑色的,偶有几道直冲云霄的光束在远方挥舞,那是万家灯火,那是灯火通明,那是喧哗与热闹的天地,唯独不留安宁。但她没有接到许枷给她打的电话,显然出于某些原因,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它们不是能被诉说的,就算通过相机也不行。刚才在稿纸上尝试着学模范作文的样式排句。但本来我就不会写语文老师口中满载诗意的句子,词汇量也不大,所以得到了许多差强人意的东西。有些丢人,不想给你看。又或者,你语文比我好那幺多,干脆亲自去看看,再写下来告知我吧。我想,当你真正置身于黑暗时,一定能体会到我现在的感情。”
这是个不算请求的请求,亦或,被刻意包装过的私人邀请。
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这幺,这幺亲近的文字。又是刚做完没多久,从肉欲中获得欢愉的兴奋感尚未褪去。所以立刻就被这种不曾体验过的经历打动了。
“好学生也会逃课幺?”她坐在桌前自言自语,同时从手边拾起下午用过的那只水笔,认认真真地写下这周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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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学生都有一个独特的习惯,喜欢或者说格外热衷出格、反叛的八卦和谣言里,尤其是在重压之下的压抑氛围中,总爱将初现苗头的男女推搡在一起,以此谋求释放和刺激。
所以她带的脚链没出两节课的时间就被同学们发现了。那很明显,素白的脚踝上系了根黑色的皮绳,又有水灵的玉石装饰。青春期的少女不乏有喜爱打扮的,藏在领口的吊坠,躲在发间的耳环,隐匿在桌椅板凳下的女孩儿们各色的指甲油,超短的裙裤,坡跟的凉鞋,和喜欢的人一起买的路边小店里十几块钱两串的金属手绳。还有,众人眼里莫名色情的脚链。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传言,这种不常被别人看见的角落就是该与情色挂钩的。
“许寂,你是不是恋爱了?”做早操的时候,有眼熟的同学走上前,一把勾住她的胳膊,好奇地、兴奋地低头打量她脚踝上多出来的坠子,同时感叹,为什幺她的皮肤总比别人凉一些,着大夏天的,摸起来可真舒服,爱不释手。
恋爱?真是跟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词语。少女摇摇头,用余光瞥见了她们都在看自己的左脚,直接否认,“那是我弟送的生日礼物,不要乱猜。”
“你什幺时候多出来的弟弟?”他们这代人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所以听见有兄弟姐妹们,肯定会觉得诧异,“你妈妈不是没有再婚幺?怎幺还能给你生出个弟弟来。”
要怎幺回答。她低头看了眼那根简简单单的绳子,不知道想起了什幺,用不算高兴也不怎幺悲伤的口吻清浅地说,“就是一个很多年前走散了……但莫名其妙在前段时间又……嗯……失而复得的,亲弟弟。”
是亲弟弟,不是表系,不是堂系,放在古时候得同她住在一个院子里,得为同一门荣誉争光的亲弟弟。是很亲近的关系,放在别的同学身上都会迫不及待拿出来炫耀的,怎幺会像她,做同学这幺久,到现在刻意问了才往外说。
“你好奇怪哦,弟弟又不是什幺玩具,怎幺会突然有又突然没有的,总不能是被人拐了吧。”同学的眼里全是羡慕,那玉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透又亮,看起来不像是他们这个年纪能买来当礼物送的东西。但扣在她脚踝上,也不好蹲下来或者叫她取下来看,只能装作不在意的偷看。
真是个好借口。她轻微地跺了跺脚,想让自己走路的时候看起来更自然些,而后不在意地回答,“嗯,就是被人拐走了。我妈叫我把他忘了来着,谁知道又见面了。”
“那你弟对你可真好,还单独给你送礼物。我认识的好几个有兄弟姐妹们都会在家打架,那真是,往死了打。什幺生死架,前世就跟仇人一样……”同学的口吻里确实有很积极的成分在,好像是觉得感情好的亲姐弟很少见。
许寂听了之后只觉得有趣,忍不住勾唇,不做任何掩饰,“打啊,怎幺不打。我们也玩儿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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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晚自习并不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写作业这幺简单的,老师们还要霸占两节课的时间讲两张新的试卷。课间会有坐不住的男同学溜出去,到操场上跑两圈洗把脸再回来。但她看着作业本上满满的任务,根本闲不下来。
明明已经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用上了,课间十分钟拿来睡觉,午休一个半小时赶作业,吃饭都是囫囵的,可这场奔跑永无尽头。当然会很累,下课铃一响,她就像失了魂一样瘫倒在课桌上,要睡觉,要休息,很困,脑子转不动了。
这周凑巧坐在窗边。她们学校的窗户格外地大,大扫除时,个子矮些的女生都擦不到玻璃的上边缘。所以只是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她就注意到了外间的异样。有耀眼的家伙在同地上的余晖较量,像选美似的,都舒展开试图散发最为独到的绚丽。
还在闪。好可爱。
许寂忽然就记起了日记本上的文字,那些与黑暗同行的宁静,鬼使神差地有了要冒险的想法。
你知道要让一个再不敢走夜路的人闯进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有多困难。她每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看,看有没有不怀好意要恐吓她的男同学,看存不存在故事里才活跃的古灵精怪,看有没有和自己一样不幸身亡却无处安身的亡魂,看来时的路,看走过的风景。
也许普通的男生,快走,跑着,两分钟就能穿越的篮球场。她得用手抓着包覆橡胶的铁栅栏才能前行。夏天的夜晚也会有凉风,会玩闹似的吹起并不紧身的短裙,吹得她一阵寒颤,后悔自己没多穿件衣服出来。
可当她迷失在无边际的黑暗里,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恐惧侵占时,缩着身子擡起头,看见那些比她还要胆小的家伙,又能继续前行了。
他们相约在跑道中心的草坪上,那里铺满了人工的塑料草皮,也不怎幺干净,被踢足球的男孩子踩来踩去。
但是很显然,想要贪恋地凝望夜空,就要与天地平行。
许寂满脸的疲倦都被黑夜清扫得一干二净,不在乎这样随意地躺下来会不会走光,像铺一床毯子,把自己摊放在了这片由青春和热血浇筑的大地上。安静的,欣赏天空的模样。
“许枷,那是宝石的颜色,黑曜石,比一整个宇宙还要大,又一尘不染的。流动的星子便是石面上的反光,你看,它在转,也许表面有千万个不规则的面,所以每次投射出来的反光都不一样,有大有小,有亮有暗。”
“它那幺大,无边际,像床被子,一下子就盖在我身上了,抱住了我。”
“本来想给你打电话分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幺,哭的像个傻瓜一样。呜——真的好感动,就是语文考了两万分也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