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礼

秋季连绵的阴雨天气,让大地在潮湿之余,又添了几分刺骨的冷意。

无人机在空中徐行,机身的翅叶煽动闷闷的风声。摄像镜头里,墓园前开出一队绵延的黑伞。

墓碑前,三三两两成群的,身着深色系衣服的人们让葬礼的场景更显得沉寂。

为首的女子怀中捧着一束柔嫩似水的白菊。白菊的花瓣因为受潮而微微垂下。带着墨镜的女子俯身,轻柔地把白菊放在墓碑旁。

她的手缓缓地抚上墓碑。这冰冷的触感带给她一种清醒的感觉。她隔着墨镜仔细地审视墓碑上的那张遗像许久。

身后的人群涌出低低的抽泣声,像潮臭的帕子还能拧出水。女人拧起眉头,有点不耐地直起身。

哭声被压抑住。

秋风泛起枯草的波澜,干死的枝叶沙沙作响。

墓园里静得像一块冰。

“麻烦让一让。”人群之后忽然响起的异常娇媚的声音与墓园的景象格格不入。

人群骚动起来,围堵在墓碑前的人们不自觉地朝两边散开。

一个美丽得近乎妖艳的女人缓步而来。裁剪得体的黑衣长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线。她眼底湿润,一双似水的秋波纵使因为眼角的细纹而显老态,却仍有别样的风情。

刺目的红玫瑰静静得躺在她被黑衣包裹的胸部的饱满弧线前。她穿过人群走到墓碑前,仿佛洞底泉水中捋过的一片花瓣,施施然拖泥带水。

她望向墓碑前唯一停留在她面前的人,脸上的笑显得很牵强:“映殊,能让一让吗?我想和你父亲单独说会话。”

被叫做映殊的女子冷冷得看了她一眼。

映殊有一张精致小巧的鹅蛋脸,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隔着一幅厚大的墨镜,她轻蔑的神情并不分明。

落在旁人眼中,李映殊只是微微颔首,随即不发一言地向一旁走去。

候在一侧的贴身保镖快步走过来,在她头顶撑出这方天地之间又一朵黑伞。

李家买下了这一片的墓园。映殊踩在充满潮气的泥土上,黑色的细高跟托住她白皙的脚踝,她漫步而行,尽管是在服丧,整个人也显出一派养尊处优的优雅。

她朝身边的人淡淡地吩咐,声音像沁凉的清泉:“外面的报道你看着些,不要让他们乱写。”

身着职业西装,提着公文包的女子点点头:“我明白。”

李映殊忽而停下脚步,她将手支在额际,长长地叹息一声,难得露出几分为难的模样:“文新,你办事从来最让我放心...”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真的非走不可吗?”

文新闻言黯然地垂下眼眸:“抱歉,李总。”

“算了,”李映殊摆摆手,心中松了一根弦般的叹惋,“你去吧,完成手头的事情就去人事办离职。跟我这幺久,我知道你的辛苦,不会亏待你。”

“是的,李总。”

李映殊站在原地看着文新瘦削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她的眼底。

清晨,远方的雾气很重,像有一层厚厚的屏障,将她严丝合缝地罩住了。

文新是跟了映殊六年的贴身秘书。映殊在公司的这些年,都是文新陪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

现在李映殊的父亲死了,说得难听一点,她算是熬出了头。可文新却在这个时候递了辞呈。

她说她受够了这种死板的生活,好不容易赚够了钱,所以想从这潭死水中出去了。

李映殊无话可说。她也不是会苛待下属的人,既然劝不住,就随她去了。

恍惚的风声令人心悸。

远处浓厚的雾气中又缓缓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朝李映殊的方向走过来,步伐虽然沉稳,但身前交握的手透露他对心底事情的不确定。

——墓园外有一个人要见李小姐。

虽然李映殊吩咐过今天不问公事,但来的人是......

他走到李映殊面前:“李总,傅觅初先生想要见您。”

傅觅初——C市傅家最不受宠的小公子,传闻是傅老爷子的私生子,是他被外头不三不四的女人阴了一招才生下来的。这个小公子也据说空有一副皮囊,但很蠢。

李映殊已经印证了这一点。

一年之前傅觅初被他父亲派到傅氏某个分部公司。他主管的分部和李映殊在某些地方有利益牵扯,李映殊暗中使了几个绊子,他便毫无反击之力地节节败退,上个月底,她毫不手软地收购了他的公司。

李家和傅家的渊源颇深。傅觅初被她这样欺负,估计在傅老那边讨不到什幺好。他据说是被迫走上了四处求人的路。

现在——他求到她面前来了。

李映殊扯起唇角,牵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该说他聪明还是蠢呢?居然特地挑在了她父亲下葬的这天来墓园找她。

“不见。”李映殊冷冷地说。

她面前的人看上去很为难:“可是傅先生说......如果你不见他,他就一直等着。”

李映殊拧起眉头。

她已经开始想念文新了,如果文新在,她不必费工夫重复这样无意义的话。

她偏首,擡眼望向主园处已经稀散的人群。

方才说要同她父亲私诉衷肠的女人已经走了,墓碑前映殊放的那束白菊被推开,取而代之的是她放下的那捧红玫瑰。

那个女人,就是爱在这些小事上下功夫。

映殊不在乎,却仍然被她似乎无处不在的精心渗透搞得心力交瘁。墓碑前一众白菊中娇艳的红玫瑰太过显眼,被报社的人拍到还指不定会怎幺做文章。

映殊擡步走过去,声音仍旧平缓无波,“他要等就让他等着,”

“今天送葬的人身份非富即贵,你叫些人好好地送客,别闹出事情。人都疏散地差不多了你们就走吧,今天我自己回去。”映殊接过保镖手中的伞,“你们也别跟着我了,有什幺事情明天公司再谈。”

宽广的墓园显得很空旷,映殊身材高挑,还踩着高跟,只是背影太过清瘦了一些。在这清风冷雨中款款地走,看上去分外萧条。

雾气缓缓地散开,香火静静地燃着,缕缕的禅香隐入尘烟之中。

文新在走出墓园的时候,淡淡地瞥了候在一众黑衣保镖中容貌格外出挑的男子一眼。他面容温静,掩在白漆栅栏之后的神色并不分明。

他也看见了文新。略显轻佻的目光遥遥地眺过来。

文新不躲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她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傅觅初的表情仍旧那样温温淡淡的。一阵喧闹,一个被簇拥的美丽女人从文新身旁掠过,他霎了霎眼睛,他错开文新,同那在人后方显出怒容的美人对视。

但不过一瞬,简直像是幻觉。

他们很快都离开了这里。

傅觅初收回目光,继续一瞬不瞬地凝视那墓园的草坡之上。

帮傅觅初传话的男人迟迟地赶了回来,他看向傅觅初,眸底是不加掩饰的烦躁与不屑:“李总说她今天不见外客。”

傅觅初面色未变,也不觉得受到慢待,看似一幅死乞白赖的模样:“我会在这里等她。”

“那你就等着吧。”

雨下得大了起来。

墓园中的人已经走净。绵密斜雨中的这方新园一时显得更加开阔。

李映殊笔直地站在墓碑前。她摘下墨镜,沉静的目光下视,落在墓碑上的相片里那张她最熟悉的面孔。

周围没有人,她连躬身的姿态也不愿意摆了。脸上的表情淡的几乎没有。

黑白的遗像前是艳得让人眼红的玫瑰,这二者相互映衬,带给李映殊一种分外可笑的感觉。

上次她有这种感觉——

貌似还是在律师读他的遗嘱的时候李映殊见到了送这捧玫瑰的女人——她的继母,脸上美丽的假面一点一点破碎的时候。

李君之真是狠呐,一个比他小三十岁的女人,耗尽自己的青春年华陪在他的身边,他竟然只留给她几处不值钱的房产。

李映殊本以为她在遗产的事情上得下不少心思,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一直等到李君之死了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在血缘关系上算作是她父亲的男人一点也不了解。

但那又怎幺样呢,她已经得到了她需要的一切。

她在墓碑前定站了许久。想来讽刺,因为这似乎是这二十几年来她和她的父亲唯一平静相处的时刻了。

“你安息吧。”李映殊最后说。

她打着伞转身离去,纤细白皙的手腕与黑色伞柄的映衬格外明晰。

前仆后继的细雨打斜满地的枯草,黄色的土地徐徐地朝前延伸出一道弧线,极浅的鞋印,在这偌大的天地之间近乎是没有。

寂静的坟墓,碑前的一大捧红玫仿佛是被风吹倒。盛放中的玫瑰花心向下,娇美的花瓣揉进泥土里。坟茔四周僻静地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了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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