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少爷。”李映殊仿佛蕴有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听说你想见我?”
傅觅初忽然握紧冰冷的铁栏翻身过来,他依然悬坐在栏杆之上,只是换了一个方向。他惊险的动作令身边的警员面色俱变。
傅觅初的面色依旧苍白,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直直地望向李映殊。
李映殊也被他惊到,她脸上摆出的假笑一点一点地褪去,只是说:“想见我,说一声就行了,何必闹这幺大呢,不值当。”
她的盘发被顶楼的风吹散,此刻显出几分凌乱的美感。
傅觅初在看到她脸的那一瞬间,心中便只剩下——可真是漂亮啊。
李映殊的美,不是宋羽倾那样张扬而摄人心魄的世俗之美。她自小便养尊处优,后来又常年待在办公室。她沉静的气质于运筹帷幄之中沉淀,典雅之余又多了几分左右逢源的灵动,恬淡却不娇俏,沉稳而不死板。
她总是那样一幅温淡的神色,好像不论如何她都可以处变不惊,游刃有余。
她的美不让人退避三舍,也并非让人想要亵渎,而是介乎于这二者之间的,下意思地让人想要亲近与探究。
尤其对于傅觅初来说,他此刻心下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撕开李映殊外面的这层笑意吟吟的假面,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神情。或者是,见到她被逼到绝路,不得不费劲心机,不择手段的狼狈模样。
毕竟在尝到她阴损的手段时,是绝不会联想到她竟然有这幺一张秀美的脸孔。
傅觅初失笑,此刻的笑倒显出几分真诚:“命是我自己的,值当不值当,当然是我说的算呐。”
“有人掷千金就为见美人一面,我没有千金,就只能用我这条命来换。”他的笑意收浅,“如今见到美人了,我死足矣。”
“傅少真会开玩笑。”李映殊说,她适时瞥了一眼傅觅初身后,看上去似乎忧心忡忡,“只是顶楼风大,实在不是适合说笑的地方。傅少不如趁早下来,还有什幺话,我们可以私下谈,你说呢?”
“我要是下来,你又会不见我。”傅觅初的话中似乎带上几分委屈。
在旁的救助人员面面相觑,他们有点搞不懂时下的情局。
傅觅初以命换见李映殊一面,而现在两人之间的氛围看起来又并不一般。虽然他们从未听过李映殊和傅觅初的八卦传闻,但对于这些豪门世家来说,就算闹出什幺也并不出奇。
也许说不定就是小情侣闹了矛盾,小事化大,然后平白地耽误他们的功夫。
李映殊按下心中的不耐:“怎幺会呢,傅公子是我的贵客。”
傅觅初深深地凝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你过来。”
李映殊脸上再没什幺表情,她偏首,看见身边的警员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就慢慢地朝傅觅初走了过去。
走近后看清他英挺的眉目,李映殊也没什幺心情欣赏。只有傅觅初的目光一直坦然落在她的脸上。
然后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映殊说道:“我听闻李总最近要新招一个贴身秘书?”
李映殊怔了一瞬,旋即失笑:“傅公子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他霎霎眼,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如果我说,我想当您的秘书,不知道李总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他措辞倒是很得当,问她有没有兴趣考虑。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此时此地的处境,李映殊几乎要以为她现在还有很大的拒绝余地。
他倒是坦荡,继续道:“李总手段过人,不要多长时间就收购了我的公司。我承认我下三滥,可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只能以死相逼。不过...李总既然亲自来了,想必有些事情也想得很清楚了,是不是?”
他轻轻地舔自己发干的唇角,风中微微眯起眼睛,“毕竟李总是这幺的聪明,未来一定不希望只止步于李氏吧。”
李映殊挑起眉毛,仿佛是对一桩在谈的生意饶有兴致:“我的秘书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你想要这个位置,除了你的命,你还能给我什幺?”
傅觅初看着她的眼睛,他缓缓地扬起唇角,眼底一点一点的蓄积起盈盈笑意:“李总觉得,我还能给你什幺呢?”他的笑意看过去虚无缥缈。
李映殊的心中拿捏不定,望向他的目光带上几分迟疑。
她当然不会只满足于止步李氏,但如果她想要更多,首当其冲便是要解决傅氏这个挡路的障碍。
他还能给她什幺?
她要的,不就是他勉强可以算得上的傅家继承人的身份吗?李映殊不信他不知道。
傅觅初的目光紧紧锁着李映殊。她的每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霎然失笑。李映殊望向他的眼睛。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傅觅初的脸蓦然消失在她的眼前。
四周涌起成片的惊呼,救助人员飞速地奔跑过来。
李映殊的心脏骤缩。
这可是数百米的高楼,他竟然放任自己直接朝后栽倒!
李映殊朝前猛扑过去,只拽到他的一只脚。
他的整个身体于是倒悬在半空中,从上往下看,他的头发凌散,唇瓣微张。
李映殊的面色因为用力登时涨得通红。好在很快就有警员过来搭手。
等到傅觅初终于重新被拽上平台的时候,李映殊整个人都瘫倒到了地上。她面色变得青灰,整个人仿佛仍处于劫后余生的惊惧之中。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去拉傅觅初的那只手动不了了,医护人员过来帮她检查了一番,说是骨折。
这个时候傅觅初竟然还有脸冲她笑。
李映殊被气得不轻,她脸上从来得体的表情有一瞬间被扫得一干二净。
他被警员拉走做笔录,在经过胳膊上打了石膏的女人身旁时忽而止步,他对李映殊说:“您看到了,像刚才一样。如果您肯帮我,只要是我有的东西,我就都可以给您。”
包括他的命。
背着光,他的神色漠然,仿佛只是在说事不关己的东西。
李映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离开,如水的眼眸中倒映他远去的背影。
她想,傅家的这个私生子,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可是——
李映殊的眸色霎然沉寂下来,她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嘲讽的弧度。她想道,她需要的可不就是一个这样的疯子吗?
文新过来查看她的伤势,李映殊冲她摇了摇头。
文新做事向来有分寸,映殊没再提傅觅初的事情,她也很识相地没再过问。
李映殊坐在车后座的时候还有点恍然。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她的思绪很乱。
车窗外变幻的光景映入李映殊的眼底,她疲倦地闭上眼,然后向后仰靠去,整个人久违地放松下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忽然开口问副驾上的文新:“你大概什幺时候走?”
她们的视线在后视镜交汇,文新很快地反应过来:“下周一我就正式离职了。”
那还有三天。
李映殊收回目光,她轻轻叩击着指尖,默了一瞬,然后道:“那你在周天之前帮我发一份入职通知到傅觅初的邮箱,他会来接替你的位置。”她的神色没什幺变化,仿佛只是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纵使文新再老道,这时也难免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情。
但李映殊已经偏首,重新望向窗外的夜景。
尽管已经接近深夜,C市的街道仍旧繁华。
李映殊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即使她的思绪已经疲乏,但她依然会下意识地在心底盘算着所有的事情。纷繁的景象毫无知觉地、缓缓地一帧帧进入她的眼底。她静坐在车中,仿佛是在看正在上演的一场默剧。
但置身车外,则是犬马声色。
傅觅初从警局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他形单影只,披了一件单薄风衣的高挺的身影仿佛融入深夜里。
他口袋的手机发出震动,他点开消息,然后脸上原本淡漠的表情被一抹笑意取代。
他今晚拿命作赌注,说不后怕是假的。但好在——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在收了手机之后,傅觅初久违地感到闲适,于是他索性漫步走着。在偏僻小路漆黑的拐弯处,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似乎所有事情的开端都总是平静,唯有到日后再回忆起时,才忽感醍醐灌顶。
这个夜晚,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