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晚开的栀子花被暴雨碾作尘泥,透来馥郁的清香。
流寓于周边地带的黑猫缘着空调管窜过来,藏在挂满女士内衣的衣架底下。它看向钟杳,碧绿眼瞳睁得溜圆,恍若认出是前世相识。
钟杳将还剩大半的猫咪零食投喂给它。
家猫招财半个月前走了,留下一大堆还未曾启封的妙鲜包。
但这只小黑对招财喜欢的妙鲜包兴致缺缺,用爪子翻了两下,凑着鼻尖轻嗅一口,就丢在一旁,擡头继续盯她。
她收下晾干的衣服,回到屋中。
高二学年的新学期,是否该回去上学,是个问题。
七点十三分,现在出门,七点半的早读一定赶不及。就算去了也是迟到。
何况太久没去学校,她都不记得以前的同学了。
可家中到处是笨猫存在过的痕迹,红绳铃铛、羽毛仙女棒、清扫不完的猫毛……
明明都已经不在了。钟杳不想触景伤怀,决定出门去。
她收拾好东西,敲开敬亭的房门。敬亭昨夜晚归,现在睡得正熟。
“妈妈,今天我去学校了,午饭和晚饭你都要自己解决。冰箱里的半成品菜已经吃完了,你记得买。”
敬亭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声,不知是否听见。
钟杳只好边走边打字,留言将同样的事再讲一遍。
地铁比想象中快,她来到班级门口,七点四十七分,早修过半。
面容慈祥带笑、抓起违纪却心狠手辣的教导主任,正叉腰托着啤酒肚,如一座大佛镇在班级门口。
他的手里举着一册花里胡哨的书。不用问,定是小说或漫画一类的闲书,有人自修摸鱼,被抓了现行。
在他面前,三个女孩垂头挨训。
天气晴朗,脸色却阴郁。
钟杳想起自己也是迟到的现行犯,正想转身溜走,身后有个陌生的声音前来搭话:
“你好,请问你躲在这里做什幺?”
男的。语声像是初秋的第一场雨,温柔却带迟疑,完全不像青春期的暴躁泰迪们。
“嘘,别出声。”钟杳心不在焉地敷衍,“要是被教导主任抓了,你、我都……”
她缓缓转头,望见身后之人却是一惊,顿时不自觉地紧耸双肩,像小兔子被骤然拎住后颈,期期艾艾改口道:
“又……又见面了。”
这是今早在地铁上,坐她对面的西装男人。
他生得很漂亮。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悉心修剪过的眉间,眼窝深陷,鼻梁高挺。金丝眼镜底下,桃花眼的轮廓精致,笼着几分轻烟淡雾般的忧郁,或憔悴。他对世间的事感到厌倦。那眼神如是说着,遥望向车厢尽处,一片幽暗的隧道。浓密的眼睫挽成一道细帘,随深长的呼吸扑闪,扑闪。
看他的着装,黑色西装,鳄鱼皮鞋,银青暗纹的领带,坐商务写字楼的社畜标配,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没想到,她们这幺快又能在学校遇见。
同校的老师吗?以前也没见过。
一旦配上教师这个令人下头的职业,再好看的脸她都没有兴趣了。
可惜了此情此景——
通透的仿古长廊,漆色立柱,朱红漏窗。廊外不远处,高攀的珊瑚藤正值花期,粉白红紫压低枝桠,似随性点就的乱彩,张扬着野性的生命。
许是室外的天气太热,他半卸去先前那身一丝不苟的装扮,上身只留一件白衬衫,领口半开,若隐若现露着锁骨窝,为清冷气质平添几分隐微的诱。
明明美得像是乙游男主精致的登场CG,也可以当成绘画的素材,但她全无欣赏的意趣,满脑子沸腾咆哮的,只有一件事:
完蛋。刚才在地铁上,他抓到自己带手机了。
前有教导主任,后有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师,腹背受敌,只好走为上计。
她警戒盯着眼前的人,挪着碎步缓缓后退,看准时机——
溜。
不意这人见钟杳稍动,就已预判出她的行动,不知所措地虚伸手臂,阻拦道:
“你等等,我……只是想问个路。总务处,你知道该怎幺走吗?”
诶?
新来的?
也可能不是老师,听他话里陌生的语气,似乎就是今天来学校办个事。所以无论她怎幺违纪,迟到或带手机,都根本不关他事。
再说了,他那个装扮放在教职工里,也太格格不入。她们的老师,平时都是轻便简装,穿正装的场合几乎只有公开课。
想通这点,她仿佛又对这张漂亮的脸产生兴趣。
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意外温柔,意外平易近人。此前她还兀自幻想,这张禁欲的脸,开口定是斯文败类,占有欲极强的腹黑抖S,可能还带点病娇。
眼光再转下去,小钟看见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设计新锐的戒指,独出心裁,圭角分明,像是婚戒,又好像太过特别。
她沉下心,深呼吸,故作镇定指路,“你找错了,这里都是教学楼。总务处在草坪后的单幢楼里。花坛后面那片。”
“好,谢谢。”他不失礼貌地回道。
“还——”
他已转过身去。
粉白花色的珊瑚藤独自暄妍,无人管问。摇曳的枝倒映入窗,她瞧出一种水中捞月的痴态。
再转头,大佛正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敌军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
空旷的走廊无处可藏。
她将书包的背带调得更紧,毫不犹豫扭头跑走。
教导主任,拜拜了您。
体测的训练难得派上用场,钟杳健步如飞,一路开冲,直到追尾。
她撞上前面的人,完全来不及刹车。
啪叽。
头敲在背侧的硬骨。她被缓不过来的余劲绊得踉跄,慌乱之中拽住一根手臂,却拽着他一道向前跌去。
一跌几步路远,两人才终于堪堪站定。她连忙松开手,喘着粗气退至墙角。
大佛应是甩掉了,稍微休息会也无妨。但是被撞的人——
男人疑惑地站在原地,意味不明地出声试探:“你?”
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