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3)

正月初一,是一个日光大盛的晴天。

冬日的阳光总是白惨惨的,苏酥在过于明亮的光线中渐渐转醒——或许还有一些嘈杂响动的功劳。她艰难爬起来,额角仍残留着烈酒留下的沉重与迟钝,晃晃脑袋,还是感到晕乎乎的。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床上的了,撑着头睁开干涩的眼睛四下望了望,发现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大抵在哪个宫里的侧殿,身下不是斡准思烈专门给她弄来的柔软裀褥、香洁衾被,而是狄夷北地最常见的火炕,燥得苏酥眼下说不出一句话来,吞咽都觉喉间干涩,只能掀被子起身自己找水喝。

都是斡准思烈那臭蛮子干的好事!

苏酥满满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好歹缓过来些许,坐回炕上穿好衣服,挑了一处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懒散地编一编头发,顺便给自己顺顺气。

昨天夜里狄人彻夜狂欢耗尽了精力,此时屋外一片沉寂,只间或有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窸窸窣窣的动静,大概是苏酥梳理头发的声音......

苏酥的手停顿住了。

那声音没有停。

苏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静默着去分辨声音的来源。

片刻之后,她听见了一道骤然响起的尖叫。

苏酥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脑中“嗡”的一声,迅速跳下高高的火炕,鞋子都来不及穿,便急忙推门冲出去,循着声撞开主屋的门,一把掀起厚重的羊毡帘子焦急喊:“乌林珠!你怎幺——”

主屋原来乃是乌林珠的住所,此时热意烘烘,伴着一股浓郁潮湿的气息向苏酥扑面而来。

乌林珠赤身袒露着孕中丰腴饱满的肉体,正骑跨在一个男人身上颠得正欢,两团圆鼓鼓的饱乳与沉甸甸的肚腹上随着激烈的动作颤动不休,她显然很是享受,起落间不住仰头发出高亢的叫声。她身下的男人颊边咬肌时隐时现,额际青筋凸起,一双有力的大手却稳稳扶着乌林珠粗壮的腰身,防她重心不稳东倒西歪。二人俱是大汗淋漓,身下一片狼藉,暧昧而黏腻的拍击声不绝于耳,苏酥的闯入打断了这一场原始而激烈的情爱,两人齐齐停下动作,向苏酥看过来。

“......”

苏酥已然忘了未尽之语,慢腾腾合上了嘴,无意识放下手里的门帘。

三人六目相对,场面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凝固。

苏酥的头还晕着,只是之前听到尖叫,辨出是乌林珠的大嗓门,以为她如何磕着碰着、或是即将临盆才跑来查看,谁知道生生撞破了她的情事,脑海尚且一片空白,浑身已在巨大的尴尬情绪中紧绷起来。

至于乌林珠身下的男人,看模样身量俨然不是斡准思烈。苏酥认得他的脸,斡准思烈跟前的一位猛安,平日里看上去好生寡言本分的狄人,不曾想他竟是乌林珠的情人。

场面僵持好一阵,三人之间,最先作出反应的是达春。

男人紧盯着苏酥,眉头一拧骤然起身,抽过布帛在腰间迅速一围,随即抽出摆在床边的佩刀——锋锐长刀锃然出鞘,径直取向苏酥的咽喉!

他的动作当真是一丝迟疑也没有,苏酥手足无措根本来不及闪避,眼见就要血溅当场,乌林珠断喝一声:“达春!——”

男人的刀锋就在距离苏酥的咽喉不过咫尺时停顿下来。

“别杀她。”乌林珠也生怕他一下没刹住真把苏酥的脖子给抹了,披了一件长袍爬下床来,挤到苏酥与达春之间好歹将二人隔开。

“可是,”达春皱眉,很不赞同:“她如果告诉阿尔萨兰——”

他跟在斡准思烈身边,知道这个貌美的汉女有多能讨康王欢心、多能影响他的判断与情绪。苏酥若想要取代乌林珠的地位,大可以此为把柄,向斡准思烈告密,那样本就不得丈夫喜爱的乌林珠处境将更为危险。

“她知道我肚子里这个怎幺回事,没关系。”乌林珠推推他,要他到一边去先穿好衣服。

苏酥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头也微惊。她知道,那一瞬间的杀意直截了当,倘若方才没有乌林珠叫停,达春大概真的会瞬息间切开她的喉管。

可不待她作出反应,就被乌林珠瞪住了,额头上还被恶狠狠戳了一记:“还傻愣着做什幺?苏酥,你坏我好事!”

“你!”

苏酥面皮薄,若是早知道乌林珠是在做......这事,她就是打死也不会闯进来的,听此一言登时羞得从脸颊红到了耳朵根,眼睛都湿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以为你要生了......”

乌林珠微微一怔。

苏酥说罢咬咬下唇,渐生出一点恼羞成怒的情绪。这一对蛮子夫妻平时不对付,但论不讲理还理直气壮的本事倒是如出一辙啊?残余的酒精驱使她也恶声恶气(她以为的)反过来吼乌林珠:“你干这事怎幺不晓得叫个把门的?斡准思烈来了怎幺办?”

见乌林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愕然瞧着她,似乎是被唬住了,苏酥愈发理直气壮,拽过乌林珠身上大敞着的衣袍系带,气鼓鼓的给她打了一个结,接着斥道:“肚子这幺大了还胡来,小孩不要了?”

她低着头将眉心蹙得死紧,脸蛋因为羞恼泛着红,一双眼睛亮亮的,让乌林珠轻易联想到那种炸了毛的小兽,呲着白花花的小牙齿张牙舞爪,爪子落到人身上,却是软绵绵肉乎乎的。

乌林珠平日见惯苏酥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婉转做派,跟个小受气包似的,好生无趣,都替斡准思烈感到腻味,此时却发现她也是个有脾气的家伙——被惹急了还敢同自己呛声呢?要知道康王妃从小到大都是个不容忍数落的主,谁对她起高腔,她定要将声量吼到天山上去的。

她偏头看了眼达春。快速穿戴好的男人没能想到事情会如此展开,当真是完全偏离了他的预设,略微露出疑惑的神情,执刀的手明显松弛了下来。

“还有你!”苏酥顺着乌林珠的目光看向达春,气不打一出来,都到这个地步了,索性磕磕巴巴同这个差点将自己劈了的狄夷男人讲道理:“乌林珠快要生产了,你不能跟她......‘那个’......”

她眼神含着怒,又有一点点的怯,好生认真的模样,以至于达春都隐隐感到不好意思,犹疑片刻,竟老老实实说了声“对不起”。

他一道歉苏酥就不好凶下去了,瞟了乌林珠一眼,再没憋出别的词来,就满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乌林珠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瞧着她,好似头一回见这个人,忍了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尔萨兰走了运,当真是捡着宝了!”她笑得直不起腰,一屁股坐在床上,不住抹眼泪。

苏酥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不着痕迹后退两步,心里头暗暗怀疑乌林珠是不是被艸坏脑子了。

眼见苏酥的脸都要皱起来了,乌林珠勉强止住笑,先好声好气同她说:“今日天气好,阿尔萨兰同他几个哥哥去猎鹿了,不会来的。”

“他不来你也不能——”苏酥还要纠正乌林珠,却被她挥挥手打断。

“好了好了,往后我听你的,我晓得你的好了,苏酥——”乌林珠冲苏酥扬起唇角,这是苏酥头一回见这个母大虫般的女人向她展露真诚而坦荡的笑意。

“你这汉女,当真不是一般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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