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沧在奚言办公室的隔壁喝完了重新加热的粥,又吃掉了一块曲奇、半块布朗尼蛋糕和一小盒杏干。在文芝的不懈投喂中,肚子圆滚滚的。百无聊赖,开始看起了桌上的公司宣传册。
宣传册突出一个字少图多不讲人话,很是现在年轻公司推崇的风格。纵使林沧上的是公立学校,京华的基础教育水平还是不容小觑的,学校里老师专门带队,鼓励学生参加一些计算机编程比赛。NLP、C++、python等关键词,让她至少能够知道这是家计算机技术公司。
彼时国内互联网企业除了几个抄国外网站软件做线上购物和社交的大公司,大多都是烧钱到撑不下去或直接圈钱跑路的主。京华的这些二世祖的产业里,一般的就是借各式关系搞个空壳公司空转一番,接接政府项目;厉害点的便是搞房地产的,在全国各地抢地建房;再厉害的,就是要碰碰粮油能源等基础行业了。
林沧抑郁症导致的特殊状态让她难以感知到外界的实在(reality/ousia)特点和变化,她基本上都采用归纳法来认知身边的世界。看见她吃药,阿姐会伤心;提起奚家,阿姐会叫她远离;至于聊起京华那几个搞什幺互联网的花花公子,林家的姐妹们都会面露鄙夷。
林沧突然就想起自己的30万,觉得还是有必要规划一下的。
“阿芝姐姐是哥哥的助理?”文芝被吩咐给小姑娘挑衣服和生活用品,正打算过来问问林沧的意见。林沧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文芝拉过一旁的矮凳坐在她身侧,尽量保持和林沧同样的高度。
“是的,姐姐是奚总的生活助理,小姐记一下我的电话吧,有需要都可以打给我,不介意的话把手机给我,我自己来录入就好啦~”漂亮不闹腾的小孩很难不招人喜欢,文芝露出一个比平日工作中更大的笑容。
“手机忘带了,药盒…也忘带了。”林沧突然被鲠住,她眨眨眼又垂下,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的,老板才叫司机回家去拿药盒了,我给他发信息让他一起拿过来就好。您方便告诉我手机放哪里了吗?”文芝非常有高薪打工人的素质,奉行“打工人不需要质疑老板,只需要解决老板的问题”的信条。
“在我房间的床头柜上。”林沧回答道。文芝尽力缓解着女孩的尴尬,努力有活力地回应着:“好嘞!您放心,一会儿就送过来。”
“老板还说您需要一些新衣服之类的,您看?”文芝举着平板给女孩看,上面是某品牌当季的女装。林沧不看平板,反倒盯着文芝眨眼。
文芝赔笑两声,“那我来选,您要是没什幺需求,我就先不打扰了,手机和药一会儿给您送过来,桌上有水有小零食,您要无聊可以用这边的电脑……”
“阿芝姐姐,你知道我学校的学费是多少吗?”林沧推测奚言很可能把自己相关的事项都托付给了文芝,这个便宜哥哥好像并没有他的助理靠谱。
“小姐您上的是公立的初中对吧。这还属于义务教育呢,没有学费,不过可能有学杂费、书本费之类的,您不用担心,这个到时候您开学的时候我都会处理好的,您要是想要转到京华的几个国际中学……”
“我,不想。”林沧小声地打断了唠叨的文芝。
“呃,您要是不想的话,那,那我就先出去了。”气氛不至于尴尬,但是显然两人的脑回路并不同频。林沧点点头,她开始有些烦躁。不熟悉的环境会增加一定的精神压力,于她而言就容易突破发病的阈值。
胃疼好多了,烦躁感占据了大脑和神经的带宽,林沧撑着脑袋的手移到面中,开始无意识啃咬起右手食指的指节。
奚言拉过林沧的手,将她从烦闷的状态中拉回。林沧猛地瑟缩了一下,手腕却被奚言握得更紧。
“手机和药盒送到了。”奚言担心将才的表情吓到女孩,又开始保持微笑。他握着女孩的手深深看了一眼才放开,将自己手中的物品递给小姑娘。
林沧接过药盒,打开就要吃药,她今天早上完全忘记了这回事,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奚言坐下,安静地盯着女孩吃药。他看见女孩手上的齿痕透着鲜红的血色,明显是被咬到皮下出血了。
“文助说你在问学费的事情?”奚言点了点桌上自家公司的宣传册,“你觉得哥哥的公司怎幺样?”林沧暗暗在心底回答了<不太靠谱>几个字,但又一时之间想不出这两个问题有什幺关系,选择了沉默,外加躲避奚言的眼神等一连串她的标准回应姿态。
奚言寻思自己一点都不吓人,语气也完全不冲。女孩习惯性的回避让他很无奈。
奚言突然的靠近着实给林沧吓了一跳,他捏上林沧侧脸的肉肉,拉近的距离让她的眼神无处躲闪。“哥哥好歹在这京华也是有头有脸的,和那些搞网络诈骗的不是一路人,和你阿姐比也分毫不差。”
“不,可,能,用得着你个小姑娘来考虑什幺学费之类的事情,懂吗?”奚言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林沧发楞。奚言见她不回答就一直不放手,兄妹俩隔着办公桌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
“我…没想学费的事。”她想的不止是学费的事,她是觉得奚言的公司离倒闭不远了。
奚言哪里会被这种程度的狡辩说服,依旧不放手和她对视。
“你很讨厌。”林沧生气地蹬着办公椅往后退,逃出了奚言的“魔爪”,气鼓鼓地看着他。
奚言也不甘示弱的皱着眉问自己哪里讨厌了。
林沧想不出哪里讨厌了,努了努嘴小声回答:
“痛。”
奚言被气笑了,冷哼一声又问:“手疼还是脸疼?”
林沧气性也上来了,皱了皱鼻子,自以为很凶地盯着奚言,却被奚言像应付炸毛的奶猫一样揉乱了头发。
奚言刚打算作罢,正要放下手就被林沧双手抓住,发了狠似的对着手腕就是一口。
不疼,但奚言甚至能感受到女孩的牙齿气得发抖。
气氛僵持着,直到林沧觉得口水要粘到奚言的手腕上了,小女孩还是有点包袱的,只好松了口,继续恶狠狠地盯着奚言。
奚言毕竟不是真要和她争个谁对谁错的,于是也憋着笑道歉。
“阿沧,哥哥是希望你不要去思考一些大人才需要思考的东西,那些哥哥都能轻松解决。你可以去多看看自己喜欢的书和电影,可以出门逛逛博物馆、动物园,还可以去多学一些音乐、体育之类的,都可以。”
奚言叹了口气,拉过林沧的右手,摩挲着被她自己咬出血的指节,“还有更重要的,就是不开心的事情,和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告诉哥哥。”
“答应我,每天都要告诉哥哥,好吗?”敲门的声音响起,奚言瞥了一眼门的方向,转回视线继续盯着女孩的眼睛。
沉默中林沧也不好意思再僵持下去了,“你不准再捏我的脸。”她抽出手,转身侧对着奚言,一副不愿在和他纠缠的样子。
“好。”奚言收回再想去揉女孩头顶的手,起身走回了办公桌。
7.奚家
文芝说是奚言的生活助理,更像是私人助理,她的合同是和奚家的家族办公室签订的,因此也要处理奚言的家族事务。而奚言之所以放心自己的生活助理由家庭办公室签订,是因为奚言在奚家内部主管的便是家族办公室。比起其他两位叔叔的集团项目来说是小,且家族事务最终也都是由奚老爷子决定的,看似没什幺威胁,但好在至少家族内部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瓜分林家的庆功宴得由奚言来举办,由头随便找一个就好,更重要的是林家这条大鱼鱼头归谁、鱼肚又归谁的问题。家宴的安排因为庆功宴提前,林沧少不得被提及,奚言不打算再韬光养晦。
他的二叔奚清岚和小叔奚波悠近年来彼此之间愈发不对付,之前两人还可以联合起来针对奚言,但奚老爷子偶尔释放的放权信号更让两人紧张。何况以前奚波悠愿意给奚清岚当跟班,不是因为两人的母亲是姐妹,而是因为奚澄这个长子的存在。
奚楚瑜有三任妻子,第一任是奚澄的母亲,奚言的奶奶,也是奚楚瑜最初的大腿。然而奚楚瑜比岳父更会懂得官场,不仅会巴结讨好,更会通过各种手段制造和把握官员们的黑料。岳父成为奚楚瑜的跳板后很快去世,曾经书香世家的大小姐成了糟糠之妻,无数的女人等不及地爬上奚楚瑜的床。男人怎幺会没想过外头彩旗飘飘、内里红旗不倒。可奚澄的母亲从小体弱,一拿到小三用来挑拨的证据就自己支撑不住,先一步辞世而去。第二任,奚清岚的母亲,其实并非那个挑衅奚澄母亲的女人,奚楚瑜那个时候大概还是要面子的,等发妻去世满了一年才娶了个京华破落户的女儿,听话、貌美,曾经的显赫家世也还算配得上他。第三任来得意外,姐夫和小姨子偷情,谁知珠胎暗结,索性“娥皇女英”,一段佳话,总得让孩子有个名头。事实上小姨子就是这第二任岳父的私生女,闹着自己的孩子不能当私生子,实则床上玩得比姐姐更花些,签了自愿放弃财产分配的合同才抢到了这“正室”的名头。
奚言掐着山根又捏捏眉骨,文芝敲门把午餐送了进来。玫瑰豉油鸡配排骨煲仔饭,若说奚言留学前还讲究个营养师安排的清淡饮食,现在就纯靠健身保持身形了。林沧在吃食上实在是没有研究和要求,不难吃得过分都行。至于胃疼并不是因为她的胃不好,更多是因为胃作为情绪器官反映着她无法表达的情绪。
兄妹俩吃饭的场面很是温馨,直到林沧拿出药盒,奚言看着药盒里剂量不多的药,才开口问道:“阿沧下周要去看医生吗?哥哥陪你一起去。”
林沧状似不在意地擡头瞥过他,说到:“你要是忙的话,我自己去就好。”
奚言轻笑一声,“我不会像你阿姐一样,每次都追着心理医生软磨硬套的。”
“我阿姐没有…你怎幺知道我阿姐老干这种事?”林沧很明显最爱她的阿姐。说起林遥时,她的表情都会生动不少。
“你觉得呢?”奚言朝林沧眨眨眼,又在女孩要彻底炸毛的时候起身。
“哥哥下午还得工作,这边有休息室,你没昨晚没睡好可以去那里休息,让文助收拾一下就好。休息好了哥哥带你去剪头发。”奚言把打包盒都盖上放在一旁,便于清洁人员收拾整理。见女孩不太认可的表情,补上一句“不是要剪多短,是阿沧你头发太厚了,修薄一点,而且前面的头发都挡眼睛了,要开学了,总不能这样去上学。”
很唠叨,林沧认为文芝是被奚言传染的。女孩见奚言叫文芝进来开始吩咐整理休息室,想起昨晚的梦还是有些后怕。可她的确困,她这一个月都没有睡过好觉,阿姐在的时候两姐妹都一起睡,安全感满满,且那时也没那幺多她可以担忧的事情。
文芝一出门林沧就叫住了奚言。“奚言。”
她隔着两个房间之间的门叫奚言。“我可以,睡你旁边吗?”
一句话给奚言cpu烧了。他寻思自己也没说要睡啊?何况是睡旁边?
林沧继续说着:“我可以睡沙发上,你的电脑和文件可以放茶几上。”
奚言开始搬运电脑时,大脑重新运转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女孩叫的是“奚言”。这孩子从昨天到现在只叫过他两次“哥哥”。第一次是在警察面前,为了证明她和自己的兄妹关系。第二次是和文芝提起自己的时候,奚言听到了,但也听到了女孩叫文芝姐姐。
要面子的小孩迈着得逞的步伐去抱自己的小狐狸。殊不知被背后的大狐狸记上了一笔。
女孩的毛衣不必再脱,奚言叫她脱掉雪地靴,女孩又把小狐狸在沙发上放好,打算拿它做枕头。奚言真的很可怜这只不仅褪了色、尾巴也掉了的狐狸,这还是当年由他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那只。
京华新年的宴会总是最大的,全京华有点头脸的名流富商、政界大佬们几乎都会携家眷们出席,像林家这样靠关系网生存的家族的更是如此。林老夫人要求一定参加的宴会,林遥也没办法。奚言总是想借这种机会多见见妹妹。可要不是没见着,就是林沧见着他就躲。奚言还记得有一次晚宴结束,他去停车场找林遥的车,妹妹已经枕在林遥膝上睡着了,他看了两眼只能落寞回家。
他得把妹妹从林遥手里抢回来,奚言“扭曲”的心理慢慢浮了上来。他托过女孩的肩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林沧往日里常会担忧自己睡久了阿姐的腿会酸,不过奚言是自愿的,她对此完全没有意见,便没有纠结地从善如流了。
等到林沧再醒过来,已是傍晚。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只抱枕上。闭合的百叶窗遮蔽了阳光,人造的灯源也被关闭,黑暗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
巨大的恐慌被具象化,化成一只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攥紧了心脏。林沧曾见过被遗弃的家猫的尸体。那是一只圆润的金渐层,林逦的生日礼物。养了不过一周就说是失踪了,最后却被林沧在花园里撞见。猫咪瘦弱的尸体和被雨打落的牡丹混杂在了一起,她没敢多看,转身跑回小楼告诉了阿姐。雨又下大了,她依偎在阿姐的身边,并不感到害怕。雨停后小猫的尸体就连同牡丹一起消失了。后来林沧听下人们说是大姑姑嫌牡丹花期太短,遇上下雨就直接衰败,实在没什幺可看的,便一并铲了换成其他的花。
奚言是自己推开门的,他开完会让员工该干活的干活、该下班下班了。打开门旁的开关,他这才发现林沧已经醒了。只是女孩还曲腿坐在沙发上,女孩的表情似乎有些恐惧,空洞的目光朝他望来,仿佛又在透过他看着其他的什幺。
“怎幺了?睡傻了?”奚言上前摸了摸林沧的头顶,又捏起女孩额前的一缕碎发。“都挡住眼睛了。阿沧不太饿的话,先和哥哥去剪头发哦。”奚言猜测女孩可能是又做噩梦了。
林沧突然抱住了奚言,把头埋进了这个人的怀里。她并不是特意要讨好奚言,让他不要抛弃自己,这只是一种小动物和未成年人类共有的求生本能。
奚言足足有一米九的身高让女孩只抱住他的腰,他低下头,亲了亲女孩的发顶。“我们阿沧怎幺了?这幺快就喜欢上哥哥了吗?”奚言不愿去碰女孩的伤疤,放任小姑娘继续陷入消极情绪是不可取的,他得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是说,阿沧又做噩梦啦?”
“我没有喜欢…”林沧猛地推开奚言,见他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又转了话头。“我没有做噩梦。”
“真的没有?”奚言见林沧否认,有些狐疑,但更多的还是想再逗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