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容心

穆世杰反应的算是最快的,一把拉住了闻絮风的手臂。可手臂上传来骤紧的压力却反作用的掀开了逆反的阀门以及——记忆的闸门。

闻絮风看着面前自己尊敬的哥哥,对方此时的神态都仿佛似曾相识:那条薄透的冕绦并不能遮挡住对方的眉目,却仍山霭重重,连鄣叠𪩘,人烟袅至,觅不得丝毫物事人情——他从来就看不懂,从前所有人都告诉他你不用懂。

他迎着大哥沉沉的目光,纵使腿兢也朝前迈出了他早就该迈出去的几步,仿佛要用目光燎烧干净他目光中沉底的黑暗。“就像以前,你杀掉了我和姐姐的孩子那样?哥,你不杀幼童孩子,但你还是会对她的孩子下手,是幺?”

一连两个反问,就已堪比平地惊雷——

可闻絮风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反应时间,盯着闻惟德的眼睛说道,“你不杀孩子,可事实就是你容不下姐姐的孩子。”

“闻絮风。”他的哥哥,终于开口了,甚至没有任何语气。

“如果我说错了,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能容得下和悠和他人的孩子幺?”

闻惟德看着他。

但,穆世杰这一次倒是足够用力了,将闻絮风用力扯开了,但两人同时膝盖一软,就被常徽强行压倒在地。

不过,闻惟德却并没有任何反应,纵然他的平静反而更加恐怖到夺人心魄,衣摆掠过他们跪着的地面,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

国宰院这件议案,看似饷粮改制,但是针对性不言而喻,但其实对北境来说,并不会影响到切深动脉。北境军部,核心精英主力在他闻惟德自己的妖族眷众,另外一半的军士,也不过是朝廷为了削弱他的控制权强行加给他的。这一半人族军力,战力起初非常一般,现在是好上太多,也算训出来了,而饷粮也主要是给这部分人族分发。改制一事,倒不是说直接削减,而是从上到下一套方案捋下来。闻惟德一眼就看出来这其中会有多少坑坑绕绕在等着他,以他对人类和朝廷这套做法的了解,单就是一个要重新成立一个什幺饷控司这事,就可以预想到,日后的麻烦不会少了。

不过,现在更令闻惟德在意的是,这个议案本身,它到底是怎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通过了下面复杂的各种程序,摆上了国宰院的桌面上的。不过话说回来,这议案也不可能通过,算是个废子。国宰院其实略显鸡肋,并无太大实权,议案也都不过是些对于朝堂无关痛痒,但听到民众耳中着实响亮的噱头。更多都是他们这些人用来做人情拉拢人心的地方。尤其这些老头子,大部分都早就被他所收拢控制。

在他最近棋盘之上稳操胜券的大势之下,这手不痛不痒的小动作,着实令他不快。这种手段——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可一想到这里,他心下被慎重压地略沉。

槃王此人,手中怎可能落下废子。

可思来想去,却没有任何头绪。

文书被随手扔在桌面上,轻轻一声,却在寂静无声之中格外响重。这一声好像也压在他的身上,把闻惟德压靠于椅子上,只觉浑身沉的厉害。起初堆叠在桌上厚厚的一沓公文,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份了。不过他知,这也只是今天的而已。天亮之后,会重新搬进来一摞,可能会更多,但肯定不会少了。日复一日,不管他如何去做,亟待他处理的问题永远都会在那,总会添上新的。

他仰起头,把颈子短暂的靠搭在椅背上,擡手解开领襟上的锁扣。锁扣上的金属和流苏碰撞摩擦,声音明显而近在咫尺。就连平日与自己一体而不会注意到的呼吸声都开始聒噪,沉如冷雨打石。衣料声摩擦出秋蝉殁地的泥声,喑哑,但听到了,就比夏蝉还要吵地人心烦躁。

他还特意搬入了一套将军府内布局相对较小的庭院,结果这闭上眼,睁开眼,声音仿佛空旷到有回声。越是懒得在意这种小事,越是提醒他现在已经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只有他自己在醒着。

不,这些声音,像一种大声的嘲讽。平日漠视的所有细微声动,无动于衷,其实早都入木三分,如身体发肤,朝夕相处。

闻惟德解开了第一个锁扣,不打算让思绪停止在这样的寂静和吵闹中。

望寒虽然苦肉计成功了,但还是有伤在身。阿辞,精神力越来越不对劲了,还是查不出来是不是卫柯做了什幺。小风,小风倒是恢复的很好,看来那……

他的手指用力过度,并不算尖锐的锁扣凸起陷入皮肤,刺疼,让他像今天、这些天,每一天一样,可以在某种时刻让即将滑落至不该去之处的思绪立刻停止。

——不对,不是。还是得想办法让越淮早点回来。

然而。

『如果我说错了,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容得下……』

够了。

像走入迷宫,兜兜转转,总会回到他始终在掐断的两个字上。

闻惟德一把拽掉了领襟上的徽扣,过于用力而把领口都扯撕的破开,露出平日禁锢在一丝不苟衣衫之后的带伤的肌肤、不断用力耸动的喉结。

头沉的愈发厉害。

他蜷起手臂,握着那掌大的徽扣抵在额头上,试图撑起被透支的身子,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指缝里,手被划破的血线滴哩哩的顺着手背朝下滴。

但,不期而未防备的,记忆深处一句话突然地:

【“闻惟德,你什幺时候能看清楚,你现在的无所容心,是早已……”】

啪嚓!

远处庭镜骤然被金属徽扣重重砸烂了,很难破碎的水晶镜面被砸烂出难堪的裂痕,周遭华丽的装潢藏着的锈锈迹,如同烂藓,沿着裂痕上的斑驳血点到处生疮,把镜中模糊的他,龟裂分割、斑驳陆离,惶惶不可知。

……

听到动静的常徽带着人过来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一地狼籍,但狼籍却又没有那幺狼籍:所有的镜子、或者说,只要有丁点镜面反光的东西,都被砸碎在了地面上。

“好吵。”闻惟德静静地站在一地水晶碎片中,不知垂目看着什幺,而下属们听着死寂一片,也不知道什幺在吵。“常徽,帮我把这个摘了。”

常徽一看顿时大惊:闻惟德德拇指血肉模糊,不可能摘下的扳指被血迹染的斑驳。

“苍主,这是您的………”

可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闻惟德的手,阻止了他幻化出来的刀。而后,感觉到异常的常徽瞬间惊慌失措,看着闻惟德身上不断闪烁的白色异光,大惊失色地喊:“快去传楼予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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