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主动要求的。”小雨说着,又戴上了假发,示意她跟上,“我愿意帮你。”
走到不被监控覆盖的房间里换衣服、换身份。
“免了。”韦叶拒绝她。
这太蠢了。如果摄像头后面看的人是医生,那还有一定概率混淆。但如果是江湄,没可能的。
她有多熟悉他,他就有多了解她。
不过想到小雨是个精神不太稳定的小孩,她也可以理解……
她忽然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氛改变。
“为什幺不跑?”秦小雨道。
“当猫咪当习惯了吗?”
她在说什幺?
韦叶后知后觉这种细微的不适感从何而来。
秦小雨自从看到她之后,一次都没有眨过眼睛。
她一直盯着她,因为盯得太用力,黑色的瞳孔全部露出来,眼白发红,在眼眶里隐约凸起。
“你有没有看过我留给你的手机。”她单手抓住墙壁拐角,指甲陷进墙里,抠着墙壁上的乳胶漆,指甲缝里簌簌落下白色碎屑。
像骨灰。
明明是个小孩,这时候她却像是活在人间的怨鬼一只。
“你该吃药了。”韦叶戒备道。
秦小雨的状态变得不对劲了,像那天突如其来攻击她时一样。
“你没有看懂。”小雨说,“相册里是我的猫……我的唯一的朋友。”
韦叶心想这跟她没关系,她没有时间了。
秦小雨却陷入了恍惚。
那个女生跟韦叶一样大,是那种温顺到了极点的女孩,被秦小雨的爸爸长期性侵,痛苦,自残,却连逃跑都不敢……一次又一次自己送上去。
秦小雨曾经说过,让她逃得远远的。
但好友不逃。
小雨眼里的韦叶渐渐和已经死去的好友重合,她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但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巴对这句曾经从嘴里冒出来许多次的话无比熟悉:“不愿意逃走,是因为你爱他吗?那种东西有什幺值得你喜欢的?”
“……”韦叶没回答。
“你很痛苦,我来救你解脱,离开他,离开这里。”小雨走向她,自言自语,“不愿意逃走也没关系——死也是一种逃离。”
她古怪地笑了笑。这种事情,她已经做过一次。
所以……
她说:“不要再对我哭,这次你不会很痛……猫咪。”
明明秦小雨瘦得像鬼,但是发作起来却有可怖的力气,她向着韦叶扑过去。
杀了她。韦叶的手指在被握得温热的刀柄上滑动。
秦小雨自找的。
挡她的路,给她找麻烦,令人讨厌……江湄快来了,没有时间了。
金属细腻的触感像情人的皮肤一样缱绻,韦叶产生了一点点幻觉,比如黏腻温热的血液顺着刀流出来,浸染她的手心……
滴滴嗒嗒,顺着手腕流下去。
不行。韦叶努力让自己清醒。
她不能这样随便杀人了。更何况秦小雨只是个不太清醒的小孩子。
不能想,不能做。
——她转身躲开,带着这个尾巴往前跑去。
没有时间了。
她总是觉得没有时间了,并不仅仅只是指的此时此刻江湄快要追来,而是“她”没有时间了。
韦叶感觉到自己在变化,一天比一天更多。她与现实世界脱离久了,杀过人的原罪在血脉中流淌发酵,深渊与她相向而行。
她总想用杀人解决问题。
除了想杀掉江湄,她也想杀掉拦她的李经理,想杀掉烦人的医生,想杀掉碍事的小雨,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轻描淡写地产生,并不能激起她的震动和负罪,轻松得像是想拍死碍事的苍蝇。
没关系,反正她已经沾上了血,再杀一个也没什幺,没有人能挡她。
她必须时刻警惕,警告自己,才能走进原本的“韦叶”该选择的路径。
追在她身后的小雨……让她恍惚觉得那是将来的她自己。
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甩掉她。
韦叶在无止境的走廊上猛地掉头,推开一扇沉重方正的门,跑进去。
小雨不假思索地跟进来了。
韦叶回头看了一眼。小雨执着而狂热的眼神,竟然让她想起了江湄。人一旦以为自己是捕猎者,就全神贯注地陷入追捕的快乐,以至于看不清全景。
这是上天给她的模拟吗?
这间房子有两个出口。她从另一个出口跑出来,身后的门哐当一下关闭,她把陷入癫狂的小雨关进门后面,脚步短暂一停。
江湄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摄像头并没有对准她拍摄,也就错过了她微微蹙眉的表情。
“来吧。”她低声喃喃。
只要江湄来抓她,这个计划就能施行。
逃跑?远不如杀了江湄。不试一试,她怎幺甘心。
……
……
杀死江湄总共分几步。
第一步,打开房间门,第二步,把江湄关进去。
吸取把小雨关进去的经验,钥匙在她的身上,反锁,锁死。
第三步,烧死。
医生那里不仅仅只有曾经放倒过江湄的药。那药必须近身注射,她只能留作底牌备用。
韦叶从医生那里拿来了一些化学品和助燃剂。
她事先在房间里布置了起火点。
火在门后的密闭空间里升腾,烟从门缝里不停涌出来,黑漆漆像触手一般,在她身上缠绕,留下类似蛇行的痕迹。
她看不到红亮的火焰,只能透过门缝看到一点点的光摇曳闪烁。
她闻到了淡淡的刺鼻气味——没错,就这种东西,燃烧后有毒。
有人在门后敲门。
“咚咚咚咚。”
指关节叩着门板,连续四声,稍显急促。
都说敲门声是人三鬼四,江湄敲门却总是敲四声。
“咚咚咚咚……”
震动从门上传来,她把耳朵贴近门板去听,捂住口鼻。
……
门后的人贴着门滑落下去了。
开始不舒服了?
她蹲下来,跟门上的叩击平行,烟气熏得她几乎窒息。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
窒息了吗?
他没力气敲门了。
像猫的爪子在门后挠,吱吱嘎嘎,细小,刺耳……
他想抠开门缝。
检测到烟雾浓度过高,火警铃声震天动地地尖鸣。
走廊上的灯泡忽然剧烈闪烁起来,啪一声炸开,玻璃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打在韦叶的肩膀上。
线路烧坏了,她陷入一片漆黑中,蓦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屋子里的江湄,像“薛定谔的猫”。
但是她会一直等到最后的,把装着他的“盒子”打开。等到他连抓挠的力气都失去了,她会亲眼确认,看他像不像烧焦的烤肉。
江湄……
江湄。
她就知道他不会扫兴。
声音终于停了。
江湄死了吗?
韦叶感觉自己在咳嗽,她不停抓挠着脖子上的项圈,脖子上一道道红黑斑驳的抓痕,呼吸极其困难。
但是那条项圈紧紧贴在她的脖子上,像活物一样扒着不放,根本抓不烂,取不下来。
因为头脑昏沉发木,她已经不知道现在到底过了多久,手里攥着的钥匙把她的掌心割除红痕,她跪在门口用手指摸索钥匙孔,准备打开门……
江湄的尸体,快点——让她看看。
有人过来了!
她猛地回过头去,但身体在同时腾空而起,她眯起眼睛在滚滚浓烟中辨认出鲜艳的颜色。
这是消防员。
消防员带着防毒面罩,把她扛上了肩膀,径直顺着走廊离开。
其他人正在破门,鲜红的消防斧一次又一次劈砍在铁质的门上,短时间内根本打不开。
……她要留下。
她要亲眼看到。
韦叶拿着钥匙的手藏起来,挣扎着要从消防员的肩膀上下去,可是吸入太多烟气的后果让她迷迷糊糊,挣扎徒劳无益。
隐约之中,她看到了墙角露出的一张脸。像传说中趴在墙头只露出一张脸的“美人蛇”,脸属于人类,其他部分的身体隐藏在墙后,不知道是人身,还是蛇身。
清洁工。
她看着她微笑。
一层层,一层层,楼梯不停地旋转向下。
她被消防员带着离开这栋大楼,冰凉的新鲜空气灌进鼻腔里面、带着奇怪的焦糊味……
医护人员将她擡上救护车,包围在最里面。
她半睁着眼睛往外看,透过重重叠叠的缝隙,隐约看到消防员站在那里看她。
“你说什幺?”带着口罩的医护人员低下头靠近她,大声喊。
“……”
她的嘴唇在自己动:“江、江湄……”
她还没有看到呢,她装在毒气盒子里的猫……
“意识混乱了……”医护人员擡头对其他人说。
韦叶的右手擡到一半,一下子坠落下去,眼前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