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

“那,我能不能在家中多留一会儿。”

南簪手指绕着衣袖打转,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洛珩玠怕是挥挥手便能直接将自己带回那山中小屋,想要留下来安抚安抚母亲,再想办法让岑修发现自己的行踪,还是得先哄了这鬼物高兴才是。

不知不觉间,在南簪心中,岑修已经是自己遇事首先想到的人了。

洛珩玠微微歪头,垂眸看向对面人,目光一如无波古井,猜不透其中深意。

半晌,才开口道。

“好。”

“夫人,这是药师嘱咐我们煎的药,您服些吧。”

一旁端着青瓷碗言语恳切的妇人名唤蘅娘,是当初陪着南夫人从母家过来的,从小两人便一同长大,情分自是深厚如同姐妹。

眼下看着榻上张着眼不停流泪的憔悴妇人,想着不知生死的小姐,蘅娘只觉得自己也马上就要潸然泪下。

侧过头去不想让南夫人见到自己泛红的双眼,示意身后沉默的小丫鬟接过汤药:“夫人若是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将来小姐回来,可是要心疼的。”

提起女儿,床榻上的女人眼中才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她的声音沙哑,好似已经几天未曾说话。

“舒儿…可是找到舒儿了…”

蘅娘见她松口,连忙将蹲下身,舀起一小勺棕黑的药汁,递到南夫人干涩的唇边。

温和而耐心,就好像在哄着家中不爱吃饭的小辈。

“小岑道君和他祖父都出去寻人了,您不信我们,还不信小岑道君吗?”

南簪的身子在岑修来后的一段日子恢复的和体弱的寻常人一般,府中侍从搜寻未果,眼下,南夫人已经将那对玄学世家的祖孙当作了唯一的依靠。

“好,好。”

妇人喃喃,由着蘅娘的手将小半碗汤药喝尽。

“我要休息好,等着我的舒儿归家。”

“是呢,小姐年龄尚小,婚事还等着夫人来操持呢。”

蘅娘温柔应声。

服过药的美貌妇人似是有了倦意,不再回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众人下去。

“那夫人好好休息。”

蘅娘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带着身后的丫鬟,轻声退出了屋子。

榻上的妇人闭着眼,好像已经熟睡。

“…阿娘。”

虚无中传来小姑娘若有若无的声音,原本合着眼的妇人却一下子睁大了双眼,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

“舒儿!是我的舒儿回来了吗!”

视线焦急换过周遭,却并未见到半个人影。

南夫人搜寻半晌,才重新靠回榻上,刚止住的泪又是流了下来。

大抵,是自己思念女儿,已经精神恍惚了吧。

却不料到,刚一合眼,那熟悉的声音又再度出现,声声唤着阿娘。

南夫人睁开眼,不见室内有人,就连声音也消失不见。

几次下来,妇人心中便有了推测,闭上双眼,等着那唤她阿娘的飘忽声音再度出现,才颤巍巍开口。

“舒儿,你回来了?”

“可娘亲怎幺看不见你,莫非是…”

并不想要自己心中可怖的猜测说出,南夫人说到最后,几乎哽咽。

身形透明的南簪就站在南夫人榻边,看着母亲的样子,几次想要伸手为母亲擦去眼泪,自己的手却都是穿过了母亲的身体。

看向一旁的洛珩玠,就算再担心触怒他,此刻也多了几分怨怼。

“你既然答应了让我来看我阿母,怎幺还不让我恢复身形!“

洛珩玠抿唇站在一旁的窗边,阳光穿过他透明的身体,照在榻前的空地。

一点也不像话本中会被阳光灼伤的鬼怪,反而更像遗世独立的仙君。

但南簪却并没有心思看他,只是方才斥责了两句,便将全部心神放回到了母亲身上。

“阿母,舒儿无事,好端端的,只不过离着咱们南府位置稍远些。“

南簪学着记忆中母亲安慰自己的模样,柔声开口。

“等过一阵子,便能回来了。“

榻上闭着眼睛的妇人浑身颤抖,尤其是两双眼皮,几欲将眼睛睁开,却害怕女儿的声音再度消失,只得竭力抑制着睁眼的欲望。

“好,好。”

“我们舒儿只要平平安安的,什幺时候回家都好。”

两只手循着声音的方向向前摸索,本想尝试触碰到女儿的身体,却只是团团冰冷的空气。

不过。

南夫人精神一振。

他们家南簪,只要还活着就好。

南父虽然不是世家重臣,但到底也是一县之长,更何况还有岑家人坐镇府中,能将南簪不着痕迹凭空带走的,实力必定不俗。

现在能与女儿对话,却见不到人,想必也是那幕后黑手所为。

南夫人不敢多说,生怕自己那句话说错惹了那幕后之人不痛快,到时候还是南簪吃亏。

犹豫再三,冲着南簪声音的方向试探问道:“舒儿在那边过的可好?”

“…是极好的。”

南簪默然片刻,在母亲已经皱起眉头时,才终于在洛珩玠的目光中点头称是。

不仅是为了让母亲放心…

她从睁眼便开始回忆,那鬼物待自己,确实一如幼儿时贴心。

床褥薄硬而不适,洛珩玠第二日便铺上了厚厚的丝绸。

终于开始进食,从第二顿饭开始,便能察觉到呈上来自己喜爱菜肴的数目愈来愈多。

要不是洛珩玠始终惦记着早点让她舍弃肉身共赴长生,想必,南簪自己又要心软。

南母听到女儿至少过得不算苦,松了口气,刚想着还要问上几句的时候,一旁原本背对着两人的洛珩玠突然接话。

“还望夫人早日养好身子,一月后,城郊十三里铺,鬼君娶妻。”

南母最初还未反应过来那鬼君娶亲与自己有什幺关系,但只是稍加思索,便脸色一白,一直闭着的双眼骤然睁开,甚至顾不上是否会得罪那高人,惊呼一声。

“万万不可!”

室内仍旧空无一人,哪怕妇人再度闭上眼睛,也未曾再度听到女儿与那陌生男子的声音。

只有窗户台子上留下的一封上书鬼君娶亲的请柬,才让恍惚的南夫人知道,自己今日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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