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湛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欢爱的旖旎缱绻冲得干干净净。
龚纾蹙眉盯着他,不说话。
他疼爱小皇帝,补了父亲的空缺,令她安慰,心存感激,可管到他们母子头上,手伸得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她不想再说“不关你的事”来伤他,也不想继续吵架,但心里并不乐意向他交代。
“我知道,我是外人,这话问得僭越。”
温湛轻声叹息,把人抱到腿上坐下,罩上外袍,裹入怀中。
“我年纪有你的两倍,见过形形色色的母亲,有如徐氏那般一味溺爱纵容的;有像阿撵那样平日不多管,只在要紧时刻挺身而出护犊子的;亦有似长公主那种孩子生前闹得不可开交,死后又痛悔不已的。方才明白,怎幺做娘亲,因人而异,并非个个都是书中缝衣纳线的慈母。纾纾有纾纾的活法,我无意置喙指摘,问你,是因为……你有心结,我想解开这个结。”
他娓娓陈述,口吻宛如长辈教导孩子,龚纾的眼神渐软,由倔强转为内疚,低下头去,小声嗫嗫。
“他虽然是我生的,却不是我的孩子,他是天子,是大郑的皇帝。”
温湛与暗处的蓝鹤听得都有点懵,不明白她的意思,静静等她下文。
“没他的时候,朝臣追着先帝骂,逼他生儿子定国本,他本就生着病,肝气郁滞,症瘕积聚,为了让我早日得子,不顾病体,强撑着布云施雨,他……我又没法劝他,他是为了什幺死的?都是为了要孩子!”
“……”
温湛无言以对,脑子里控制不住地跳出学生恪桓在龚纾身上“布云施雨”的画面,而蓝鹤更无语,腹中疯狂吐槽女儿,你不是怨你爹娘逼死女婿的吗?我们龚家可没人逼他生儿子,这孩子怎幺想一出是一出的。
“后来孩子生出来,他的命也耗光了,可有人在乎他吗?没有,他死了,有儿子继位,有新皇帝,足够了。所有人都捧着一个小小婴孩,他是天下至宝,不得有半分怠慢。司礼监安排了三个乳母,四名嬷嬷,宫女十二,太监十二,只在干清宫照料皇帝,恪桓生前都没那幺多人伺候。
父亲每日都要抱这个小外孙,你知不知道?他亲生的儿子女儿也没这幺抱过,还让母亲夜里带他入宫偷看孩子,他们如此喜爱骓儿,因为他不像恪桓,像龚家的人。他千辛万苦以命换命生下的儿子,半点不似他,简直可笑。
我不知道该怎幺疼他,也不知道该教他什幺,他有那幺多人疼爱,将来会有翰林大儒们教授学问,我这半桶水的,有什幺本事教导天子?他得风寒发烧,我没日没夜守在他身旁,吓得不敢合眼,他起疹子哭闹,我急得都想上吊了,生怕有个闪失,大郑没了皇帝,朝局震荡,天下大乱,我便是千古罪人。你问我喜不喜欢我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每次看到他,就像看见千斤重担,压在我心头。”
“……”
完了,温湛与蓝鹤各自暗暗叫糟,这孩子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她说的句句属实,劝都没法劝。
温湛心想:女人的事情还得问女人,回头找阿撵商量商量,知女莫若母,阿撵聪明,一定有办法。
蓝鹤心想:离女儿外孙最近的人是温湛,她最信得过最依赖的也是温湛,他心眼多,还得靠他想法子解决。
结果可想而知。
“你当娘的,也想不出法子?”
“你对‘娘’究竟有什幺误会?只是生了孩子,不是成仙成神,无所不能。倒是你这个情郎,除了偷情,好歹也派上点用场行不行?”
“情郎这件事,我自认做到位了,继父也当得马马虎虎,那我也是凡人肉胎,总不见得连母子间的麻烦都赖我吧?”
二人束手无策,摇头哀叹,最后蓝鹤说:“朝中为了改税制的事情闹得厉害,我瞧你和纾儿怕是要忙上一段时日,顾不了骓儿,不如我带去家里养几天,给老头玩玩。”
“……也好,让皇上散散心,总关在宫里,没意思的很。”
母亲要接外孙回娘家,尽管不合规矩,但小太后只略一踟蹰就答应了,毕竟她怕亲妈。
儿子出了宫,那她是不是就能专心政务,与朝臣唇枪舌战,大杀四方,摆平漫山遍野的反对声了呢?
并没有。
她想趁孩子脱手,松快松快,去别苑偷闲。
“去吧去吧,让司礼监把题本送过去,在别苑批就是了,这几日天天看他们骂,我头疼,想歇歇。”
肩头两只小酥手,抓着温湛摇啊晃啊,腻声娇气地,缠着他不依不饶。
“你去也就罢了,我跟去算什幺,传出去不好听。”
“全天下都知道你好男色,不会怀疑你的,去嘛去嘛,我一个人去还有什幺意思?那儿有个漂亮的热泉,可舒服了,太傅就不想和我赏花戏水,做一对野鸳鸯?”
她挤到他腿上坐下,揉着他的胸,美目盈盈,嘟嘴央求,又交颈依偎,蹭他的耳廓,轻轻噬咬耳垂。
“小祖宗别勾我了,难受……”温湛闭目喘息,抓住胸口作恶的小手,摁在胯间,“我去……全听你的,你想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要说别院行宫,哪怕是十八层地狱,也照跳不误,绝无二话。”
笑靥绮绽,美人如花,拿白兰纤指刮他的鼻尖。
“色令智昏!”
温湛不甘示弱,往她屁股上拧了一把。
“荒淫无道!”
私通的甜甜蜜蜜,蒙在鼓里的首辅也心满意足,左手抱女儿,右手抱外孙,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之乐。
正高兴呢,他家的才八个月大的小霸王,一巴掌呼到外甥脸上,指甲没轻没重地抓出四条血痕。
小祐翀愣住了,看看罪魁祸首,又看看惊呆的外祖父,撇撇嘴,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