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到末,青鸾镇本有祭河神的旧俗,点河灯放焰火,热闹非常,也是贺兰少有的不用问过她,准许他们自由下山的日子。
恰恰赶上了卫瑜的廿二生辰,喜上加喜,冯云景起了个早,从箱子底翻出这些年积攒的碎银子。月前她在布庄里订了身好料衣裳,卫瑜操持家庭,拙于梳妆,但青春芳华,总对鲜艳的衣物有着向往。这些钱如若当做寿礼给出去,怕她万万也不舍得给自己使,唯有当面将衣裳交予她。
上官珏也放了赵绪芝一日的闲,至房中,听了,又从自己住处拿了银钱,“我也添些,和你一同去。”多了一笔钱,能再准备桌看得过去的酒菜。冯云景原还正愁要不要求一求尊师,借些银子来,这下可好了。她将银子归在一处,喜上眉梢,揽着他:“那师兄同去。”
赵绪芝捻起一丝她未挽的长发,别在耳后,积年的心结解开,冲散了许多阴郁之气,显露出几分天生的英俊风流。
布庄老板拿出了几张扎染颜色的油纸,让冯云景选过后包衣服。卫瑜喜欢芙蕖,她便选了一张与芙蕖颜色相近的油纸。
布庄与卫瑜家相距甚远,日头尚早,他们不急不慢,赵绪芝颇为享受与她独处的时候。
许是祭河神的缘故,镇子里来了五六个戏班子,就将戏台搭在堤岸边,从白天唱到夜里。
现下,还有不少看客,街巷因而拥挤。赵绪芝护着她好容易过了,又见路边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耍杂耍卖艺。
其中有个女娃娃,头上顶着六七个大大小小豁口的海碗。她身上穿的单薄,可见的地方遍布补丁。脸是青的,但双颊冻得通红,鞋子穿出了绒,偏巧指头还露了两根。
两边还站着两个男孩,一个瘦不楞登活脱脱小猴,一个胖的都快把眼睛挤没了,但这胖一看便是久病而来的浮肿。
胖的那个,端着一块掉完漆的锣,扯着嗓子喊:“各位大爷大娘,恩人善客,您老要是看得个趣,就赏咱一个铜板!”
冯云景看到,便停下了脚步。此时小猴儿也拿出了一根长长的木棍,一头顶着他的下颌,一头定在地上。
“嘿,您可瞧清楚啦!”小猴儿吼了一句,随即双臂张开,使起劲来,木棍渐弯,而他的脸涨红涨紫。
啪——
木棍一分为二,小猴儿也终于得以大口喘着气,十几个看客纷纷击掌叫好,冯云景也是其中之一。
胖墩儿拿着锣一个个走过,铜板扔在锣里,哐当响亮,到了冯云景这,她解下腰带上的荷包,将里面的银子尽数倒了进去。
胖墩儿眼睛瞪大:“这,您给的太多了。”
“不多,你们耍得很好。”
胖墩儿转头:“小花雀,瘦猴儿,你们都过来!”两个孩子马上放下了头顶手里的杂耍,赶到胖墩儿身边。
“你们看啊,这个客人给了好多好多银子。”胖墩儿道,小花雀眼睛从银子转到冯云景身上,又转回去,低头不知所措,反倒是瘦猴儿机灵转了一圈眼,拉着两个人就要给她下跪。
“仙女菩萨娘娘,咱三给您磕头啦,您,您千秋永驻!”
冯云景赶紧扶起他们,赵绪芝见状搭了把手,扶着胖墩儿,“脚下虚浮,面容肿胀,脾虚湿盛。且去买些六君子丸服下,勉强能解。”
胖墩儿口不止谢,冯云景又让赵绪芝将身上的钱都给了他们,方才离去。
“假使没遇到尊师,估摸着我也是这样跑江湖。”走出不远,冯云景若有所思道,“小时候,我还和狗抢过吃的,偶尔运气好,在水沟里捡到四五片菜叶,半个泡烂的馒头,让奶奶和我凑合一顿。”
她说起这些时,并不自伤,和出身官宦世家的师兄回忆家中门槛高到跨不过般,极其平淡。
仿佛那些过往里飘着的不是终年的风刀霜剑,而是午后和煦的堂风。
赵绪芝因而心跳的难受,捉到了平静底下那一丝物伤其类的怆然,他的眼里已经再也盛不下更多的疼惜,伸手与她交握。
“方才,我还动了想把他们带回山的念头,可山中居所有限,已有了白习雨,倘或他们上山来,少不得又要兴土,我怕引来不该的人。”
“阿景,你已尽心。”赵绪芝接过她手里的油纸包,“里头有个机灵的,拿着银子,想来会好过些。”
“人有所能,事有所毕。尊师初教导时,我还不解,现下明白了几分,或许有多大的能力便做多大的事情;勉强只自济时,将他们带回去,照料不妥,易生许多嫌隙,何不是害了他们。”她油然生了后怕,为自己所谓轻而易举施舍出去的善。
赵绪芝在旁,默默无言,纵容她的深思。
亦期冀她想明白,这世上并非人人能救。有的人生来作恶,有的人生来该死,有的人生来糊涂,那是各人自找,与他们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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