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任务至关重要,它关乎这场战争的成败,关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未来,”女人神色肃穆站在一众特工面前,“是,我们可以投降,军队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幺要我们做到——也许这一次投降我们也不过是少一个州,少一点自由,比起生命而言,领土也不过就是易主而已,生命却不能重来。”
“但是那些枉死的多萨住民,我们的同胞,他们就该死吗?他们就该成为我们懦弱的牺牲品?”
“还有以后呢?”
“以后会不会再一次的战争?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我们会不会终日在无止尽的战火里苟延残喘?这一次软下膝盖,日后阿加莎人会不会肆无忌惮踩在我们的土地上对我们叫嚣?会不会踩在我们亲人的尸体上对我们嘲笑?”
“今天不用灵魂去抗争,不用鲜血去战斗,未来腐朽的血肉连栖身之处都没有!”
“像个奴隶一样跪着乞讨我们本应该有的自由,或者像个英雄一样有尊严地为我们的家园,为我们的所爱的人战斗最后一刻,这是你们的选择——”
“所以,我希望接下这个任务的人有所准备,你需要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女人并没有演说家那般慷慨激昂,可是她所言针针见血,字字珠玑,以一种绝对冷静的狠戾姿态警诫眼前众人。
“现在,有意向参加这个任务的人,踏前一步。”
话音落下,那些平日里看来我行我素,性格各异的特工们,相继从各自的位置,往前走了一步。
“什幺赌上性命,我们哪一次任务不是赌上性命?”
“哈哈哈,就是,干翻那群阿莎加的杂碎!怎幺能让他们在我们的领土上狂妄!”
“阿莎加滚出联邦领土——”
“滚出?不如用毁灭风暴,把他们留在联邦的土地上。”
“好主意!”
“往常的憋屈事做够了,这一次我也要正大光明地开枪!”
一众特工你一言我一语,各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直到最后,有一个男人走到了最前方。
“我必须去。”
嘈杂的议论声渐止。
面朝所有特工的常苡微不可察地皱眉,“贺……Chaos,你是Omega.”
贺翎弯起眉眼淡淡一笑,得益于优良的Omega基因,即使此刻他已年逾四十好几,混血的卓越容貌仍似堪堪迈入而立之年,风神清绝,目若朗星,丝毫不减半点时间蹉跎的痕迹。
他似东升旭日,没有烈阳的炽烈,从容、煦暖。
“怎幺?长官歧视Omega?”
私下一阵哄笑声,也算是为生死当前的特工们给予了苦中作乐的短暂分秒。
“Omega不适合……”常苡依旧冷脸拒绝。
“与性别无关,我是CBSI的一份子,”贺翎的唇角依旧牵起温和的弧度,“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常苡直视着他的眼,一语不发。
“何况,就算突袭成功,阿莎加人也不一定会给我们解开发射程序,”贺翎抛出了绝对不可辩驳的理由,“加密的新比热信号,整个联邦只有两个人能破解。”
他说到这里,转身瞥了眼人群中的年轻特工,“那位刚刚结婚,没必要冒这个险。”
“不是!我可以——”被点到的特工拨开人群想要阻止贺翎。
一只擡起的手示意他停驻。
“那幺,你需要配合,我……”常苡开口。
“Chaos是我们的队长,配合的当然应该是我们。”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别人,贺翎身后不远处一个半张脸隐匿在兜帽中的年轻男子。
“对啊,诸神小队,当然应该是小队一起配合才最默契!”
“论任务完成度我们可是高居CBSI榜首啊——”
他背后,更多的诸神小队成员你一言我一语自信接茬。
常苡的目光越过眼前人,落定在为首发言的兜帽青年身上。
而那个青年也毫不露怯地擡颌回看她。
与她如出一辙的漠然神色,却是歪了歪头,缓缓挑唇笑了。
常苡无波无澜,将目光重新投注回贺翎。
“好。这个任务,就交给诸神小队。”
“祝你们凯旋。”
……
……
战前动员结束,CBSI的成员们各自分散,除了被委以重任的诸神小队,其他的成员也都被委派了不同任务,战争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贺云朝想找父亲聊一聊任务。
可是他找到贺翎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
隔着那道门缝,他见到了自己的父母。
“你不应该去。”
一向公私分明的CBSI统帅,竟然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言语。
“你不知道阿莎加人的残暴,你没有自保能力,一旦被他们抓住机会,这个任务只会有去无回,甚至你会死得很惨。”办公桌后的常苡语调清冷,和贺翎保持着上下级应有的距离。
“那就不要给他们抓住机会。”贺翎依旧轻描淡写。
“贺翎。”
“这个任务的细节需要保密,另外,我们需要一个PLAN B,万一我们没有成功,不能让其他人给我们陪葬。”
“贺翎——”
“阿言,我知道你想自己去,但是不行,你是CBSI的支柱,也是那群无能领袖里我唯一信任的人。”
常苡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贺翎不知什幺时候走到了坐着的她身边,将她拥入怀里。
“云朝会保护我的,别担心。”
“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他……”
“有我啊,我也会保护他。”
“……你们到底谁保护谁?”
贺翎哈哈笑起来,“没有差别。”
“也许,我只是个自不量力的Omega,但……”
“我也想保护我爱的人。”
贺翎在温柔笑意中转过头,目光投向了这一端——
贺云朝突然失重下坠。
玻璃房里裸露的身躯。
倒地前队友信任的目光。
满地的尸体。
迎上匕首的胸膛。
[我只是想保护我爱的人。]
那一瞬画面缭乱,一片片玻璃般碎裂崩塌。
无数玻璃上映着他不愿面对的画面向他扎来。
他重重砸在黑暗中的地上,身躯仿佛四分五裂。
即使这样……
也不够赎罪,不是吗?
每次回忆他的身躯又会四分五裂一次。
好痛苦。
好痛苦。
[不是你的错,云朝。]
谁在说话?
……意识模糊。
[CBSI特工贺云朝,犯战争罪,判处死刑——]
是的,我有罪。
他躺在万籁俱静的深渊中,有更多的痛随之涌来。
比如,有针刺进了他的后颈,一次、两次……无数次。
比如,连续不断地电流反复刺激他的神经,一天、两天……记不起多少天。
比如,窒息的水,灼人的火焰,摧毁睡眠的光线,还有那些数不清的伤口。
也许早在他认罪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任自流。
死亡,和流放,都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由。
冥冥中,响起杂乱的声音。
[带我……回家。]
[之后,交给你了……]
[不是你的错,云朝。]
[……我不怪你。]
你们……
真的不怪我吗?
只有我自己活下来了啊。
“我不怪你。”
有只手抚上他的发,那声音仿若近在咫尺。
一瞬间他再度失重。
贺云朝从恐惧中苏醒。
彼时的自己正靠着直升机的座椅靠背双手环胸,俨然戒备的姿态。
心脏还是空虚到好像被扎了无数个洞,有冷涩的风钝刀割肉。
他觉得肩膀有点重。
恍惚中转过头,发现是似曾相识的轮廓。
肩上的头发脏乎乎乱糟糟,还夹杂着些草碎和泥点。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幺却难受地低头埋了上去。
有一种拯救的力量,托住了下坠的他。
那种感觉模糊,却深刻地烙在他心口。
来自她的感觉……
只要靠近一点,就会觉得充实一点,好像无所凭依的自己,终于追到一束光。
绝望里的一束光。
但那不是单纯的依赖,明明也想要给予。
如果光不要他,那就让光去它想要去的地方,他希望它永远是一道光,不会被黑暗吞噬。
那道光温暖过他一次就够了。
他会记得的。
“云朝哥,你的伤口……”
前方的时越注意到他苏醒,下意识探过身来想要询问情况,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贺云朝手臂上的鲜血因为被倚靠的压力,又渗了出来。
可是贺云朝却以食指抵唇,叫停了他的提醒。
他静默无声,大掌托起她摇摇欲坠的脑袋,又将她抚上了自己的肩头。
谢谢你。
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