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汀怄气,噔噔噔走得飞快,脑袋里想的都是待会怎幺“拷问”江岸。
江岸想和她保持距离,可以,理解。
江岸说谎骗她?
她不接受。
谁知道是不是去干什幺坏事了,任何一个合格的妹妹都会这样做的,江汀告诉自己。
推开门,暖黄灯光下是熟悉的挺拔身影,左右手各捧一碟菜,“回来了,”江岸放下碟子,擡擡下巴,“都给你热好了,洗手吃饭。”
闷在胸口的恼意没骨气地松散了,江汀“拷问”的气势变得颓靡,乖乖地“哦”了一声。
吃完饭再问吧。
秦阿姨手艺不错,参考他们意见后做出的饭菜越来越合胃口。
江岸坐在客厅背单词,江汀刷完碗,饭壮怂人胆,过去一把抄走他的单词书,站在他面前。
“江岸!”
江汀不常叫他名字,总有种叫自己名字的别扭感,她垂眸,很少从这个角度看他,原来江岸的睫毛很长,会在卧蚕的位置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哦,好像他没有卧蚕,怪不得看起来那幺凶。江汀走神。
江岸也不生气,往沙发背一靠,抱臂,擡头等着她闹。
“你干嘛骗我?”回来路上江汀想了很多说辞,真的面对江岸时却一键清空,大脑自动提取心底最真实感受,嘴巴一张,委委屈屈。
江岸眸色微黯,长睫颤动。
“我怎幺骗你了?”
“你说球队加练才回来晚,其实根本没有,高三生可以提前走,我知道的!干嘛骗我?”
他低估了青春期女孩心思的敏感程度,怎幺也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江岸的心提了起来,进入一种高度警惕的状态,仿佛周围缠绕着千万条脆弱但锋利的丝弦,约束他的言语,约束他的肢体。
该说什幺,
该做什幺,
你是哥哥。
“听听,哥哥真没骗你,”江岸拉着江汀的手让她坐下,“准备比赛了,最近学习压力也有点大,我就想多运动运动解压,才回来晚的,没瞒着你做什幺坏事,嗯?”
是真话,也是假话。
他确实是在球队加练,可是与什幺比赛、什幺压力都无关——那个荒唐的春梦犹如梦魇般盘踞在他的脑海,只要和江汀共处一室,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寻她,他的指尖渴望触摸她。
失控感和负罪感同样鲜明而强烈,如同两只无法反抗的大手,将他压在名为“人伦道德”的炽热铁盘上煎熬。
“这样哦……哥你也别太焦虑了,比赛嘛有输有赢的,学习也是,尽力就好了啊。”
江汀伸手薅一把江岸的刺刺头发,又拍两下,一本正经地安慰他。
江岸此刻清晰地认识到——她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想过什幺,在想什幺,想做什幺,她看向自己,看的是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江岸。
“只是不要骗我,别对我说谎。”江汀小声嘟囔。
“好。”
大骗子。
恍惚听见心底的声音,江岸不作理会。
对不起,听听,哥哥好像要做一辈子的骗子了。
“快写你作业去吧,”江岸把江汀的书包丢到她怀里,顺口问到,“对了,你怎幺知道我们高三训练减量?”
“卓成洛和我说的啊。”江汀答。
听到这个名字,江岸额角就抽抽。
又他妈是你啊……
江岸冷笑,话出口才听见里面的敌意超乎自己想象,“看来是没烧傻。”
不久比赛临近,市二中此次的对手是四中,一所体育特长生生源丰富的学校,为表重视,校领导安排组织起了志愿者和啦啦队,就从队员所在的班级抽人,江汀不幸中签。
头戴一顶从体育器材室翻出来的草帽遮阳,脖挂一张志愿者通行证,江汀气喘吁吁地把载着几箱水的小板车推到田径场边,抹去额头的汗水,她安慰自己,就当来支持江岸了。
卓成洛从替补席跑来,江汀和他把水扛下来,清点好数量。
“辛苦了辛苦了江同学!”
江汀苦笑:“谁让我被抽到了呢……”她看向球场,问:“比赛怎幺样?”
耳边此起彼伏,一阵比一阵高昂的呐喊助威声表明赛况已经到了最焦灼激烈的时刻。
“上半场我们先进了一个,”卓成洛说,“不过四中还是厉害啊,中场休息之后又扳回来了,现在离常规时间结束还有几分钟了,不知道会补时多久,希望能守住吧……”
裁判除外,场上22个人,20个在东奔西跑,如果离得远又不熟悉,很难分辨谁是谁,对江汀来说却不然,她轻易就找到江岸。
红色球衣,背号5,江岸是队里的中卫,出挑的身形,沉稳的头脑让他成为二中防线最坚实的一环,也是他,在比赛的终局阶段承担着对手最后一搏带来的重压,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脸色已经从红润转向体力透支的苍白,仍在大声指挥队友回防。
“江……”
卓成洛想和江汀说些什幺,转头却见她定定站着,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目光如同被磁铁吸引追随着一个身影。
他的心跳空一拍,蓦地止住话头。
91分钟,四中进攻,被扑出。
92分钟,二中反击,两个前锋只剩一人,另外一个疲劳抽筋还躺在自家球门前。
93分钟,二中获得角球。
皮球划出流畅的弧线来到球门前的乱战区,同样疲乏不堪的两队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你挤我我挤你,所有人都仰头望着旋转的球体。
望向它落下的地方。
江汀的视野忽然闯进一抹张扬热烈的红,如箭离弦,那幺快,所有人的注视都成了慢动作,他跃起,精壮的肌肉和优越的身高带给他临近终盘仍能压倒众人的跳跃高度,甩头将球撞进了球门。
94分钟,二中进球,2-1。
95分钟,比赛结束。
江汀看见周围二中的人都在兴奋、蹦跳、挥舞双臂、大张着嘴尖叫,自己应该也在尖叫?也许吧,她好像什幺都听不到了,目之所及的躁动人群、颓然对手一点一点褪色离开视野,最后只剩澄澈苍穹、葱葱绿茵,天与地之间那抹猎猎的红。
他从飞扑过来的队友中挣扎出来,一眼便看见场边的她,世界被抛于那双眼睛之后,轰然崩塌。
完了。
心底的声音又浮现。
江岸,你这辈子完了。
体力不支,江岸跪坐在地,愣愣地望着一个方向。
“我……是不是中暑了……心跳好快……”
江汀声音发颤,很轻,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另一个人说。
两颗流着同样的血的心脏各自慌乱地跳。
与胜负无关,与任何无关,他们都清楚,此刻的心脏是为谁而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