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了朝后,裴元熙才想起搁置已久的事。
趁着柳尚书还未离开之时,嫦青便向其传达了皇帝的旨意,托她告知周博士来潜心宫一趟。
这事并未防着他人,在场的人听到皇帝要召见周博士,有人面露担忧,有人幸灾乐祸,表情最丰富的当属柳尚书了。
毕竟柳尚书拉拢下属不成,就打压的事迹不是秘密,传到别人耳中,大家也就当个笑谈听听罢了,更何况吴御史、蒋太尉对周善千的态度也十分冷淡,旁的人更不会有打抱不平、出手声援的意思。
但这事要是被皇帝插手,那此事的性质可就不同了。
于是开始有人见风使舵道:“柳尚书啊,此事确实是你不对了,年轻人心气傲些也正常,你何必为难人家。”
“就是,周博士可是皇帝钦封探花,人家往后可就今非昔比了......”
“你家友清还少不得跟她共事,何必把场面搞得这般难看。”
这些人在周博士出事时,可不曾见到她们有这番好心肠,皇帝一出面,什幺劝诫都出来了,还在这里装好人。
柳尚书僵着一张脸,神情十分难看。
气急之下,挥袖即去。
——
上午的好时光,嫦青在一旁给皇帝准备了纸笔,又研好了墨。
“陛下,今早李常侍托我问您要不要上他那儿用晚膳,您的意思是......”
裴元熙擡了擡眉,似乎有些意外。
尽管李常侍的主动邀请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不过她这次并未直接答应。
“就说我政务繁忙,便不去了。”
若想要一个人对你永远真心实意,还须得给一个巴掌,再赏一个甜枣。
因此嫦青听完皇帝的拒绝,还未点头答应,便又听到女子说道:“昨夜常常觉着李常侍屋里小了些,那便给他升个份位吧,封良人,让他搬到溪兰宫的主殿去。”
说罢,她支起笔,在粉蜡笺上写下封位圣谕。
嫦青目瞪口呆,这甜枣是不是给得有些太大了......
“陛下这......以往还不曾有良人入主主殿的先例。”她小心翼翼提醒道。
在后宫要想成为一宫之主,至少得是四品君位,而良人仅一介七品皇夫,是远达不到能自称本宫的地步。
皇帝自然是清楚的,但她不以为意,“规矩是死的,往后我少不得去溪兰宫,总不能每次都睡在他那个小屋里,闷得很,就让他住主殿吧,省些事。”
这话里的信息含量也太大了,嫦青开始怀疑李常侍,哦不李良人,是不是给皇帝下了蛊,居然愿意顶着不合礼仪的名头给他挪地儿,还说以后要经常寝在他那里。
莫非嘉熙帝这一代也要出宠君了吗,嫦青暗暗想道。
李良人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当宠君的姿色.......
“愣着做什幺,把圣旨宣下去吧,免得他等不到我去用膳的消息又要不高兴了。”女子淡淡道。
嫦青回神,连忙接过卷笺,点头应道:“是,陛下。”
她带着潜心宫几个宫人前去溪兰宫宣旨告喜。
前脚嫦青刚走,后脚一个补替的宫女便低着头走进来代嫦青给皇帝研墨。
这宫女瞧着面生,穿的衣服略显局促,像是小了一码似的绷在身上,不过不难看出她的身材尺寸是比寻常女子高大。
手上一圈粗茧,是干活的手,还算麻利。
大抵是嫦青培养的徒弟。
“你叫什幺名字,怎幺从来没见过你?”皇帝随便问道。
她坐在椅上写着字,只觉得这宫女甚高,微微偏头都不曾看到她的脸,余光中只瞧见一抹下巴。
那宫女急忙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摆手,喉间发出一些气音声。
“是个哑巴?”皇帝皱了皱眉,瞧她像是害怕似的,低着头不敢见人。
宫女点头颔首。
裴元熙摇了摇头,“那可惜了,叫嫦青好好培养你做些别的事务.......”
难怪瞧手上粗茧像是干粗活的,再有能力,宫里也没几个主子愿意招哑巴给自己当贴身侍子,这晋升的概率倒是小上许多。
宫女埋着头,专心给皇帝研磨,皇帝也没再多管。
门口传来几道响动。
宫人禀告女子,周博士已到潜心宫门口候着。
“宣她进来。”
“是。”
随后,引路宫人领着一个身长如松,四肢修长的官服女子进来,她先是恭敬地给皇帝行了礼,而后平身站在一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共处一个书房下,裴元熙才看清了周善千的模样。
高鼻深目,身材清瘦。
那日在考场上见识过的傲骨卓越之姿,现在看上去倒是淡了不少,周遭多了一分萎靡和病弱之态。
“咳咳,善千不胜惶恐,还尚在病中,不好过了病气给陛下。”中性清脆的嗓音传出,说罢,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听到周善千说话,那低头研墨的宫女快速擡头瞧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观察什幺,随后又埋头低下去。
“周卿不必拘谨,我今日召见你,不过是想问问你近况如何,可有什幺异样?”裴元熙问道。
这话有几分玄机在里头,皇帝是早先知道了周善千最近处境不佳,却并未急着给她主持公道,而是用关心的语气来引导对面之人,想看看她会不会在自己面前抱怨官场上遭遇的不公。
倒不是说抱怨了就不好,只是她更想知道,恃才不凡的周博士会是怎样一个表现态度。
“多谢陛下关心,只是善千抱愧难当,辜负了陛下一番培养之意,已经多日缺职......”
圣椅上的女子闻言皱了皱眉,立马追问道:“哦?周卿可是遭遇了什幺不公之处?”
她原以为这幺说了,对面应该很快就要迫不及待诉苦。
只不过周善千很是释怀地笑了笑,说的话并未如她所想,“许是善千自小习惯江南之地,来到京城后水土不服之状有些严重,这才告病多日。”
官服女子这样一说,一时让裴元熙不知道怎幺回好。
“这样啊......那周卿可要尽快适应才好,翰林院事务繁忙,少了你,恐怕效率都要低不少。”皇帝说道。
事实上,少了一个官员,翰林院只会内部加班加点,绝不会影响整体效率,她这幺说,只是为了擡举周博士罢了。
但对面之人好似听不出皇帝的褒扬之意,周善千面露为难之色,犹豫道:“额......陛下过誉了,恐怕翰林院少臣一人,并不会影响什幺。这幺多天来,善千告病在家,时常觉得自己未能给陛下献力,或许臣待在翰林院是多余之举.......”
此子怎幺不按套路出牌,若她顺着自己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她被长官柳尚书打压了不就行了,怎幺还越说越多了,这还怎幺让自己给她做主?
裴元熙头痛,开始懊恼自己就不该说的太委婉,“周卿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我将你安排在翰林院,定是因为你的能力值得。”
周善千点了点头,她擡眸望着皇帝,嘴巴抿着,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