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夏潮(六)

这趟旅程,容意其实推拒延后了许多工作。而存在陈素记忆里的,不过是个仗着父母留下丰厚家底的二世祖带着她四处游戏人间。

所以当他说如果你喜欢极光,我们现在叫个飞机就可以去。

陈素听了总觉得好笑,这段关系开始之初,偶发兴致问过他,介绍你认识我的那个媒人,真是你姨婆?

容意的答案给得肯定。

他同样也问过陈素一个问题,这里不是他的家,有朝一日他要回去,会不会跟着他?

他们之间开始得随意,但没有双方的默认,纵容,与许可,是到不了现在这个程度的。

也因此很多时候陈素总会忽略他那些忧心忡忡背后的真心和深意。

“那就没办法了呀,到时候我只能跟你说拜拜了。”她笑着回答,半真半假。却总是缠着他,要他教粤语,也会网上查阅资料,香港的医疗政策对外地人是不是友好。

他并非不懂她。正因为懂,有许多事情便像早有预知般无力改变。

从很小的时候容意就有所旁观。

家族里的人,地位与权欲唾手可得,真心反而最不要紧,勾勾手指头就能有,也容易消逝。活到最后,仅凭良心。

母亲一生热爱天文事业,曾担任某组织机构的名誉主席,凡事尽心尽力,即使被借用家世影响力募资捐款,一颗赤子之心,也依然殚精竭虑,无所不有。

情到浓时,父亲也曾为她耗资无数,据说那是全球极地科考中规模最大的空间物理观测点。

她去世不足一年,父亲再婚的消息就传到耳中时,少年正为颂佛念经的奶奶沏茶。他跽坐跟前,纹丝不动,不曾惊扰那一池观赏的荷香。

奶奶问他,难受吗?

少年敛眸,只摇头,跟我没关系,我只有一个妈。

“恨他?”

恨什幺呢?恨此身非我所有,何时忘却营营。

容意的奶奶年轻时与丈夫不睦,去世前已疾病缠身,每日只有颂佛时能获得片刻的身心安宁。听闻香港出事,把唯一幸存的孙儿接到北京伴在膝下一段时间。

那一夜,是这段动荡血腥的时日里,容六第一次正式踏入这座庭院。

沙发上那个人高马大的背影被夜色压得佝偻,对自己母亲说:“阿意长大后就会明白的。”

捻着佛珠的老者默默伴在眼前因落寞而卖醉的儿子左右。痛苦之处,叱咤风云的男人枕在母亲膝盖上放肆哭道:“我难受呀,妈。”

“你自己做的决定。阿意也没有多说你一句,你又难受什幺?”

这种时候,只有母亲才会对自己的儿子这样毫无顾忌地鞭挞。

“阿弥陀佛。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母亲死后,容意继承遗志,以她的名义成立两岸基金会,探索母亲曾向往过的那片天空,支持慈善事业。

他身居海外,游学时去过战乱纷飞的西非;也在沙漠罕地那些荒无人迹的地方当过救助野生动物的志愿者;在冷冰冰的房子养宠物,藏獒老死了,就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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