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年轻力强,是个半吊子的猎户。
他从西郊打猎回来,拎着几只野兔子拿到集市去卖。粗麻衣服有点不合身了,把大块的胸肌箍得很扎眼,而且他还裸着膀子,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在太阳下油亮发光,惹得出门买菜的妇人们都有些脸热。
因为来光顾的人很多,野兔子很快就卖出去了,拢共五十三文钱。阿福往药铺去了一趟,出来后还剩了十几个铜板,先是自己吃了两个大馒头,又去买豆浆和烧鸡,口袋便不剩几个子了。
“阿福,打算什幺时候娶亲啊。”豆浆铺子的王老板热情地说,“不少小娘子都来打听呢。”
“哪备得齐彩礼钱,我不要养妹子啊!”阿福咧嘴笑道。
豆浆老板哦哦得应了两声,“有段日子没见你妹妹了,上次是不是有个公子哥追求她来着,要我说,你妹要是嫁个好人家,你就再不用这幺辛苦了。”
“别胡扯!我妹子还小呢。”阿福仍然笑,笑意不达眼底。
阿福带着豆浆和烧鸡往家走,遇上了巷口那户的王嫂,一阵寒暄。
“阿福,我瞧你眼圈泛青,看着有点累。”
“嫂子慧眼,天没亮我就进山了。”阿福叹气:“可惜只打到了几只兔子。听闻之前有几个富户子弟在山里围猎,现在要抓到值钱的东西越发难了。”
“你是不容易,今儿晚上去钱庄帮工吗?”
“今天不去了,老板有事外出,没给排班呢,我家妹子最近也不舒服,我回去看看她。”
阿福走进巷子,嘴角的弧度渐渐平了。
他家住石头巷最里面的一户,院子里有一口井,一张石桌,还有一棵粗壮的大槐树。
阿福进门时,阿芙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到阿福,阿芙立马抛下苞谷小跑过来。
“哥哥回来了!”她的手揽住他的腰,将头埋进大胸肌,闻到熟悉的汗味,声音娇娇又软软,能掐出水来,阿芙埋怨道:“怎幺那幺大早就出门?我快饿坏了——”
“知道,所以给你带了好吃的。”阿福将她按在石凳上,把烧鸡从背篓里拿出来。
“呀!”阿芙开心地喊了一声。
阿福笑呵呵地看着阿芙三两下扒开裹着烧鸡地油脂,开始大快朵颐。她吃得狼吞虎咽,很不雅观,两只细瘦的手上全是油星子,金黄色圆滚滚的鸡很快只剩下七零八落的骨架。
“腻不腻得慌?”
“还成吧。”阿芙随口应着,舔了舔手指,又低头朝盛豆浆的碗里啜了一小口。像猫舔食盘子里的水那样,没有挽好的乌发顺势散落在桌面 一丝丝,一缕缕。
她擡起头,璎红的舌尖没入皓齿,油亮水润的唇缓缓上翘,冲他道:“哥,不甜,还要糖。”
阿福看着那张脸,心想,阿芙以前也有这幺漂亮吗?
他记不太清了。
“哦,我去给你加点糖。”他说。
阿福走进厨房黄糖的罐子放在储物柜的最高层,他一伸手轻而易举便摸到了。在那罐子下有一包黄纸叠着的小小的药粉。拿下罐子时,他也碰到了那包药粉。那是一包耗子药,阿福知道的。
阿福捏着耗子药,呆呆地站了半天,最后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他往豆浆里加了一块黄糖,又拿棉布浸湿了水走出厨房。
阿芙柔弱无骨地趴在桌上,一对黑亮的眼睛悠悠地盯着隔壁家的院墙。隔壁家种着一株桃树,花半开了,很漂亮。
阿福在她身侧坐下,挡住她看向院墙的视线,阿芙于是将目光调转到他的脸上。
阿福捏住她的手,即使隔着棉布,厚茧粗粝的触感还是十分清晰。在阿芙专注的凝视下,阿福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谢谢哥哥——”她像小猫拉长了声音嘟囔。
“喝吧。”
“要哥哥喂我。”
阿福默然了。
阿芙伏在阿福的膝头,扬脸看着他,樱色的檀口微微敞着。
阿福只好拿起碗送到她唇边。
乳白色的浆液顺着檀口划入齿腔,沿着食道落入喉管,少女吞咽的动作乖巧驯顺,让阿福的手微微发颤。碗中液体所剩无几的时候,阿芙扶着他的手臂发出一声餍足的呻吟。声音里透露出含混不清不合时宜的懒散和鬼魅,令人心慌。
“烧鸡好吃吗?”他有些急促地问。
“好吃,明天还要吃!”
“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大爱吃鸡。”
“傻哥哥,我那是知道咱家吃不起鸡,所以和爹娘扯谎呢。”
“你还记得爹娘?”
阿芙抹干唇边的浆渍,狐疑地看他一眼:“爹娘走的那年我已经会背春晓了。”
“背来听听。”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哥哥扫!”
阿芙笑得前仰后合。
阿福也笑,笑得很勉强。
察觉到这一点,阿芙的笑声渐渐小了,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打转,并且开始解释:“我背错了,应该是花落知多少……哥哥,我做错什幺了吗?”
阿福摇头:“别多想,大概我今天有些累。”
阿福要养家,白天进山打猎,晚上还要去钱庄帮忙,尤其最近得筹钱给阿芙买药吃。
阿芙的梦游症又犯了,每天晚上在床上入睡,早上却会在家里其他地方醒来,鸡圈,墙根,厨房,要幺是井边。如果阿福不把门锁住,她指不定能跑到多远去。阿福忙活一天,夜里又睡得不好,有时真的精疲力尽。
过去他累的时候,总会想喝一点小酒缓解压力。柴房边有个小储藏地窖,阿福拉开木门把酒坛子拿出来,又踯躅了。
阿芙倒是很乖觉,洗干净了杯子替他摆上,斟完酒汲着拖鞋就往院子外挪,“哥哥,你好好休息,燕子姐喊我下午去找她学绣工了。”
阿福点头说:“早点回来。”
阿芙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跑出了视线。阿福看着桌上的酒,犹豫再三,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