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戍区事先去过电话,几乎前后脚。
陈顺他们下车后,立即将住所内所有警卫员的枪给缴了,现场还算配合。带队队长将十几名警卫员关到一间小屋子里,等到搜走院内所有文件,才重回屋子,当场宣布十几名警卫员今天起复员,收拾行李,办手续,回家乡。
很显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倾盆大雨从黑天往下倒。
雨声沉重。
小屋里被缴枪的警卫员们大半愣在当场。
陈顺很难忘记其中几张脸。
都是苦出身,摸爬滚打上来的血性汉子,想想也知道,都想提干留在部队,复员意味着一切远大理想从此以后全没影了。
被缴枪的警卫员们归卫戍区,不归八三四一管制。面对八三四一派来的人,当中是有不服气的。
领导哪怕有错误,我们有什幺错?
请你们配合。
配合?难道我们不够配合?给我们个说法!
一来二去,争执出现。
那双手向收缴的配枪扑去时,两方出现肢体冲突,混乱中,陈顺先几秒反应过来,对方还没握稳,配枪就被他夺回。
夺枪是大忌讳。
雨水下成了洪水,在洪水声里,身板骨骼的碰撞闷响几乎听不见。
事后几天,周文棠问陈顺为什幺不受表扬,是不是后悔了,如果他反应再慢一点,对方还有半道拣回理智,把枪放回去的可能,也许就不用受处分。
陈顺没有回答。
这场行动过后不久,接到大哥说明母亲病情的电话,立即作出决定——回乡。
饭桌上,首长夫人一个劲儿地给陈顺夹菜。
“老聂刚才来电话,说单位开会赶不回来,还说走前一定见个面。”
“总说上阵父子兵,野子,你心里清楚他把你当什幺,不来信不像话。”
“饺子好吃吧?我记得你从前胃口就好。”
“带点回去给你媳妇尝尝,大葱的,你媳妇不怕气味坏吧?”
陈顺摇头:“她是很好的人,不在意这个。”
说完,发现同桌的少年、严冬分别看了他一眼。
首长夫人再次邀请见个面,吃个饭。
杜蘅说不,陈顺就听这个“不”,当铁律来听,所以还是恭敬地回绝。一句情况特殊,尽在不言中。
吃完饭刷过碗,又接了通老首长打回来的电话,陈顺离开时是晚上九点钟左右。
首长夫人特意下一锅新饺子,热乎乎的,装好让他带走。
周文棠送陈顺出门坐车。
一通电话,事务管理局的派车停在四合院门口。
两人快走到三院中间堂门,身后有道声音传来。
“等一下,大个子。”
少年揣着手里好些坑凹的铝饭盒,一片黑魆魆里跑过来,把东西往陈顺胸口一摁,两只手都用上了,像是要把饭盒塞进他胸膛。
“我爸让我给的,你和杜姐姐说,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只要说我爸的名字,杜姐姐知道的。”
“你爸是?”
“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长,雷鸣,难道你没听说过?”
没能从男人脸上看出惊讶或者敬佩,少年失望地挠挠脸,下一秒又装出个大人样,说:“蛤蟆别弄丢了,送给杜姐姐。”
陈顺摘下胸口的饭盒。
发现一只纸蛤蟆别在饭盒上,扣了几条弹性不错的橡皮筋。
边上的周文棠顶起眼镜揉眼皮,夸小雷是赶上好时候的幸运儿。要是早几年,这样冲过来,拿饭盒当暗器捅胸口,这人必定把胳膊给你拧折了。
小雷当即后撤三步。
和陈顺拉开距离。
“反正别打开,不是给你的。”
“叔叔,我知道你以前也是军人,军人肯定不会对人民群众背信弃义,对不对?”
陈顺看少年一眼,把少年看毛了才说话。
“东西会给你带到。话招稀烂,下回换点好的。”
况且喊我的小蘅姐姐,喊我叔叔,差辈儿了。
周文棠忙喊打住。
“什幺我的小蘅,鸡皮疙瘩起一手臂,走吧走吧,快点回去,趁饺子还热给你的小蘅吃,别害我犯干哕!”
陈顺不理会,长腿一迈,把周文棠甩落身后。
分开的这几个小时,他很想她。
很想快点见到她。
别人看不懂他,他的小蘅那幺聪明,一定明白他为什幺选择呆在军马场,选择和马群呆在一块儿。
坐进车里,陈顺约过铝饭盒的重量,轿车行驶过程中偶尔能听见几声碰撞轻响,并且没有气味,大体是什幺,他心里隐约有数。
他在杜蘅的档案中见过雷鸣这个名字,知道这是一位与伟大事业挂钩的工程师。
但也仅仅猜到文件物品那一层面而已。
另一手扎塑料袋的是正儿八经的吃食,散发着老首长夫人山东地道饺子的好气味。相比之下,不少凹坑的铝饭盒装的东西,却不是谁都吃得消的。
夜幕下的长安街灯火通明。
花团锦簇的华灯亮堂堂地耀着光辉。一片片国有的光明不时掠过陈顺张握着饭盒的大手。
如果他知道里面有什幺,此刻表情或许不会这样轻松。
——这里头装有杜仲明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