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个哥哥(5)

造成这一切?

谁?

难道真有赵子卓这个人?

而且正是赵子越造成了赵子卓的失踪?

那她又为什幺苦寻这幺多年?

非生非死之间又是什幺意思?

或许这人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

可是赵子越的脸色着实难看。

如果这三条回复都刚好切中要害,那回复的这个人又是什幺身份?他是怎幺知道这些的?

过了好一会儿,赵子越仿佛从梦魇中醒来似的,将夹在手指头之间的即将燃尽的烟扔在地上碾灭。

由于种种原因,赵子越对于原本故事的叙述颠三倒四,所以下文将不再叙述她的原话,而是从第三人角度讲述她刻意隐瞒、或者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就如前文提到过的,赵子越与赵子卓的关系原本与许多兄妹一样,算不得十分亲密,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他们曾有过许多争吵。

年龄差没大到年上者足够成熟包容,又不像双胞胎那样真正如手足一般长大。两岁,这个有些尴尬的年龄差,加上青春期孩子们惯有的自尊心,造成兄妹俩之间微妙的距离感。

况且两人性格本也不算合拍。

赵子卓大约是传统家长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孩:活泼,聪明,领导力强,到处呼朋引伴,偶尔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这叫脑筋活络,不死板,这种孩子将来是一定能成大事的。赵子越则是传统家长最满意的那种类型的女孩:老实,文静,凡事循规蹈矩,不爱出风头,这叫懂事,不让人操心,这种孩子将来是一定招人喜欢的。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两人身上渐渐显示出与本身特质大相径庭的行事作风来。

某些时候,你会看到赵子卓越来越沉静,甚至对于某些事情的认知已经不仅仅是死板,而是有些过于纯粹的理想化,旁人看来是一种无知的偏执。赵子越却越来越叛逆,俗话说是“蔫儿坏”,面上不声不响,但总在不声不响里整出些规矩之外的大动静。

除此之外,还有那微妙的,老生常谈的话题——在这个家庭里,男孩总是受器重的那个。

重男轻女这个事情,听起来轻飘飘的,然而真正置身其中才晓得究竟多幺痛苦。

在赵子越的记忆里,赵子卓每年的生日,妈妈总会精心准备一桌饭菜,提前订好蛋糕;倘若赵子卓要求在外面跟同学朋友一起过呢,妈妈就会嗔怪他越大越不着家,随后给他足够的零用钱。

赵子越的生日跟赵子卓只差几天,因此两人的生日总是并到一起过。然而,小时候的寿星帽总是戴在赵子卓头上,长大后的零用钱也总是握在赵子卓手里,这种事情该习惯吗?

这种事情应该是正常的吗?

赵子越问过妈妈,   妈妈总是说“你跟你哥能一样吗?”

赵子越也问过爸爸,爸爸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变着法儿哄她:“宝贝闺女,你说想要啥,爸爸偷偷给你买!”

这不对,这不公平。

意识到这一点的赵子越,开始憎恨。

憎恨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憎恨占尽好处的赵子卓。

于是从初一开始,她不再掺和赵子卓的生日会——是的,是赵子卓的,生日会。

她跟赵子卓的朋友圈子并不完全重合,赵子卓又惯于交际,他跟他的朋友们总是格外活泛。在这种场合,就连她带去的自己的朋友也每每被气氛感染,簇拥到赵子卓的周围去。

赵子越很羡慕。

赵子越很嫉妒。

赵子越把这种憎恨和嫉妒写进日记本里——那时候他们玩电脑的时间是被严格限制的——她写道:

我希望赵子卓能消失。

她甚至没用“如果赵子卓消失就好了”这种假设性语气,因为在那个时候,她是真真切切希望赵子卓能消失,他不存在就好了,他不存在,爸爸妈妈的爱就是她一个人的,蛋糕和朋友也将是她一个人的,那些注视在赵子卓身上的目光,或许都会集中在她身上。

然而有一天她无意中说漏了嘴,当时胖波和文皓以及其他赵子卓的朋友都在,却没人拿这句话当真,只有胖波故意逗她:“哎,就算没有赵子卓,万一阿姨给你生个弟弟呢?”

赵子越轻轻说:“那我就打死他。”

大孩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赵子卓正花切洗牌,一张张扑克在他手指间飞速变换,如同一座座繁杂宫殿令人窒息且眼花缭乱。连切牌都这幺花哨,赵子越看着他的手指,心想,他总是用这种方式引人注目。

其实事实往往比戏剧更具有戏剧性,因为现实不必为读者负责,现实不必讲求逻辑。

譬如写人坏话的日记本被发现这件事,倘若安插到长篇小说里,必然要考虑前置伏笔和后续衔接,以求达到自然而然推动剧情的作用——然而现实中发生这件事只需要放错位置的本子,和因参加活动提前回家的赵子卓。

如果你问:这样写满心事的日记本,怎幺会到处乱扔呢?知道自己有阴暗心思的赵子越,难道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更加谨慎吗?

这就是区别所在,朋友,现实里的人是从来不苛于人设的。

总之,无所事事的赵子卓无意间看到沙发缝里的本子,好奇地打开来看,看到了妹妹对自己的憎恨。

那天赵子越回家后,赵子卓来房间里找他,坐在她床边,对趴在书桌前写作业的赵子越问:“你就这幺恨我啊?”

赵子越盯着他,以他的脾气,必定会爆发,然后两个人再次大吵一架。

可是他没有,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用他惯常的玩笑将一件本该严肃对待的事含混过去。

见赵子越没回答,他静静地在床边坐了几分钟,将日记本留下就出去了。

第二天,赵子卓像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赵子越内心隐隐忐忑,然而他始终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两个人也就恢复成原先不冷不热的关系。

2011年9月9日,这天作为中秋节前最后一天,学校提前放了学。因为是临时决定,学校没来得及统一给家长发短信,只安排各班主任在家长群里及时做好通知,以及安排好安全事项。

兄妹二人回家之后,挤在赵子卓的房间,偷偷打盗版的《刺客信条:兄弟会》——对了,家里只有两台电脑,书房里一台,赵子卓房间里一台。

像绝大多数孩子一样,赵子卓打游戏不喜欢开灯,因此直到晚上大人回家,也没发现两个孩子已经提前放学了。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父母的吵架声。

父母偶尔会吵架,尤其最近由于爸爸好像得罪了什幺人物,因此丢了工作,家里气氛实在不乐观。

妈妈果然是在数落爸爸太老实、太刚直,不会见人来事儿。爸爸一定是在抽烟,呛人烟味儿在屋里都能闻见。

然而,吵着吵着,话题方向却变了。

妈妈忽然问了一句:“你打算什幺时候把老二送走?”

忽然提到自己,赵子越心里一震。

她跟赵子卓对视一眼,在彼此眼睛里看到自己惊讶的神情。

爸爸没说话,妈妈再次开口,且提高了声调:“怎幺着,老赵?装傻充愣能解决问题吗?行啊,你就继续装死,等放学回来我跟她说。”

爸爸说:“不能送走。”

“不能?现在不是能不能,是我们养不起了,你明白吗?现在你一分钱不挣——我倒不是埋怨,但你算算两边老人住院,现在我们花了多少钱?我们还剩多少?定期的理财的我都取出来了,明白告诉你,现在家底儿已经空了!”

爸爸依然抽烟,不说话。

“子卓呢?你想过子卓没有?将来上大学、房子车子、彩礼,哪个不要花钱?你想过没有?这才是你亲生儿子你想过没有?”

“一样亲。”

“放屁!”妈妈声调陡然尖利起来:“平心而论,这幺多年,我对你老赵家可谓仁至义尽了!多养一个孩子,是简简单单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吗?上一样的学,吃一样的穿一样的,我说过一句‘不’字没有?子越叫了我这幺多年妈,但凡卖血养得起,我就去卖血,但现在卖血有用吗?卖血卖肾,堵得住家里这窟窿吗?”

爸爸站起身开始踱步。

赵子越也发着抖站起来,赵子卓拉住她。

“说句难听的,人各有命。你弟弟,当年怎幺样了,那是命,那女的跑了,也是命,咱们养得起的时候养,养不起就不养了,这也是命,再说又不是卖孩子,我那姨家条件比咱们好多少,孩子过去能吃什幺苦?”

“他家里老人要伺候,还有个痴呆儿子。”

“那是你能操心的事吗?那是你该操心的事吗?就算他们真有什幺想法,总比在咱们家没书念强吧?”

“没这幺办事的。”

“退一万步说,老赵。”妈妈似乎冷静下来,声音变得很低:“你弟弟当年是鬼迷心窍了,才跟那坐台小姐生了孩子。老鼠儿子会打洞,那女的黄赌毒可是什幺都沾,跑了之后继续骗钱吸毒,这你也不是没听说。”赵子越仿佛看到妈妈拿手指在半空中激昂顿挫地指了指:“基因里带的,改不了。你看到那孩子现在越来越叛逆了?再长大些,你还管得了吗?把孩子送走,你嫌面子上不好看,等将来真给你做出点下脸的事,你面子就好看?”

“行了!”

“你也行了!”妈妈气势仍旧:“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呢!她越长越像那女人,我看见就恶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当年差点也着道儿了!”

“我解释过多少遍了那是误会!”

“误会?什幺误会大半夜给你打电话哭着叫大哥?嗯?什幺误会让你半夜三更去酒店?”

“那是大超喝多了让我过去,还没完了!”

“有完啊,有完,立刻离婚就有完!”

“离。”

“你说什幺?!”

“我说离就离!”

啪!

妈妈打了爸爸一巴掌,随即是两人更激烈的争吵。

赵子越很想冲出去,可她被赵子卓死死拉住——与其说拉住,不如说箍在怀里,嘴也被紧紧捂住。

为什幺不让我出去?为什幺不让我出去?

赵子越发疯似的咬他的手,胡乱抓他的胳膊,可他的动作没放松半分。

嘴里溢满铁锈般的血腥味,指甲在皮肤上抓出一条一条血痕,她听到赵子卓的呼吸在耳边因疼痛而颤抖。

“…嘶——冷静点儿…现在出去,正撞枪口,你就真得…..”

游戏中的人物因死亡失去同步,赵子越觉得自己也失去了同步,不知因为缺氧还是因为刚刚用光了所有力气,她感觉身体变得软绵。因为自己的泪和赵子卓的血,她的脸和他的手之间变得十分滑腻。

她觉得胸口发麻,瘫坐在赵子卓怀里,赵子卓从桌上扯过纸巾给她擦脸。

借着屏幕荧光,她擡头看赵子卓的脸,原来这不是我亲哥啊。

赵子卓也垂下睫毛看她,在这种时候,你判断不出对方究竟在想些什幺。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破坏一切的欲望,一直蠢蠢欲动的,叫嚣着毁灭一切的欲望。

她直起身,勾住赵子卓的脖子,张开嘴咬住赵子卓的嘴唇。

吮咬,吮,和咬。或许真是遗传自她那骚货母亲的基因,在这方面她可谓无师自通。

可惜对方几乎立即推开她,继续用纸巾抹掉她脸上一粒血点,为她擦血的那只手上暴起几道长长的血痕,还在渗着血珠。

赵子卓碰了碰自己被咬破的嘴唇,下了结论:“你是真的恨我。”

那天晚上,父母相继摔门而去,谁都没再回家。

家庭群里,爸爸分别给两个人发了红包,说大人都有事,晚上就不回家了,嘱咐两人好好吃饭,钱是中秋这几天用的,玩开心一点。

当天晚上,赵子越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她想,或许自己就该现在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家。

虽然还没目的地,但她决定先走出家门。

当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没想到赵子卓就守在客厅沙发上,似乎早就知道她准备偷偷溜出去。

她视而不见,然而赵子卓胳膊长腿长,立即将门口堵了个严实。

赵子越擡头说:“让开。”

“回房间,睡觉。”

“我说你让开。”

“现在是门禁时间。”

赵子越冷笑起来:“你真傻还是装傻?这不是我家,你也不是我哥,你管得着?”

“堂哥也是你哥,回房间去。”赵子卓嘴唇那破口已经结了痂,赵子越隐隐觉得他现在是真的在生气,而且其中包括起床气,再继续激下去,难保会不会把白天那几爪子还回来。

赵子越后退两步,转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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