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十月记忆

苏白回到十八线小镇的时候,已是十月中旬了。

她不喜欢十月,更不喜欢十月的故乡。

母亲五年前离世,苏白便决绝地离开了故乡,去了一线城市。她在心底发过誓,此去山高水长绝不回头。誓言仿佛是用来打脸的,不过五年的光阴,她又站在了这里。

苏白拿出手机,在微信黑名单里翻到了那个万年不变的头像。很久之前,她就将苏萧关进了黑名单,删除了一切能够删除的记录。

只是那些数字相关的账号早已在她心底扎根,   一键删除不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随机歌单里的一首歌,书中无意翻到的的一句话,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全都都激起回忆的涟漪。

苏白在短信页面快速输入着苏萧的手机号码,敲了几个字:“我回到老家了。”犹豫了一会,她才点击了发送。

她突然心慌起来,已经好久没有主动联系哥哥了,明明已经快刀斩断的关系,她还是没能从羁绊里挣脱出来。

明知道不该回到这个地方的,明知道不该联系的。

突然地辞职,突然地又站在了这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

人生处处都是矛盾。

手机屏幕马上就亮了,苏白心弦拨动了一下,望着那简单的几个字:“等我,马上回来。”

苏白苦笑了一下,当时离开就没想着回来,五年过去,她终究还是站在了原地。

这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她和苏萧的老家。

几条老巷子早已消失,一些老房子变成了高耸的商品楼。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有的已经结婚生子,有的消失在人海,杳无音信。

这些早已远离她生活的人事物,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睡梦中。

苏白怀念着那些承载着年轮记忆的事物,某种程度上,她不喜欢改变。

这世界上,永远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何况连她自己,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小镇其实变化很大了,林立的小别墅,整齐划一的街道,节奏欢快的广场舞。

她身穿一套灰白色休闲装穿梭在老人小孩的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街上已看不到太多年青人。

后院的八十多岁的老太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岁月雕琢痕迹明显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苏白想,如果她从没去过大都市,一辈子都拘囿在乡村农田之间,忙时务农,闲时打麻将,和三五妇人说说邻里长短,就像老太一样,子孙满堂、其乐融融,然后到去极乐世界。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比现在开心得多。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结婚生子,含饴弄孙,循规蹈矩,一切都按照社会约定俗成的道路前行。

而现在,懂得的道理不多,人生的意义也搞不明白,明了的真相还太少,梦想几乎没有,这世上值得留恋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她是不会自戕的,万一真有六道轮回这回事,万一从前的种种痛苦还要再重新经历一遍,这是比死亡本身更加恐怖的事情,佛家说的无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苏白感到一阵清醒的痛苦,她宁可像老太一样在这铁屋子里从昏睡到死灭。反正都是奔赴死亡,反正死后万事空,为什幺不选择愚钝的快乐呢?

她太清醒了,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即使她逃到天涯海角,她怀疑她最终还是要站在这里,等待一个不归人。

能让苏白牵挂的人不多。

她的出生仿佛只是个意外,就连她的生日在互联网上都是个不存在的日子。父亲从来不喜欢她,嫌弃地说她生来是讨债的,因为她出生于那个春夏之交的风波中。母亲时常歇斯底里,有时会无缘无故对她发脾气。

不被期待的出生,错误的出生日期,父母无尽的争吵,在高中最黑暗的低谷时期,苏白一度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上大学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父亲搬去了市里,而母亲因为长久的抑郁成疾于五年前忽然去世。

剩下的关于苏萧,占据着她内心一大片角落。

五年前,她把苏萧尘封起来,却抵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的侵袭。

苏萧,大她一岁半的嫡亲哥哥。不知道从什幺时候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开始异样。

记忆回到二十多年前,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夜不归宿,兄妹俩常常饥肠辘辘。

苏萧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开煤气灶,生硬地拿着锅铲炒着蛋炒饭。苏萧踩在矮板凳上重心不稳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二年级的同桌是个黑胖胖的小男孩,喜欢画三八线,喜欢扯她小辫,还喜欢掐她的胳膊。苏萧后来在放学路上把小胖子揍了一顿。

四年级暑假一群小萝卜在家玩“警察捉小偷”的游戏,一群人楼上楼下地疯跑,苏萧扮演警察,苏白是小偷,苏白躲得天衣无缝,最后还是被苏萧在阁楼杂物间的小柜子里擒住了。

那时候苏白又惊又叫地到处闪躲,手脚乱抓乱踢,苏萧拿起了置物架上的塑料绳,把苏白的手向后捆住了。苏萧得意洋洋,苏白大声干嚎,心底却莫名的兴奋。

那是有记忆以来苏白第一次察觉自己的“蠢蠢欲动”,后来和小伙伴们一起看日本动画片时,遇到一些主角被妖怪捆绑之类的镜头时,小伙伴们都挥起小拳头要揍坏人,苏白竟然心生异样,莫名期待。

苏白说不出所以然,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SM的种子早已在幼年时期生根萌芽。

她还太年幼,从没有人来为她解答,课本和电视里都没有答案。

为什幺明明是善良正直的主角被奸淫邪恶的坏人捆绑住,她会心生悸动。为什幺宁死不屈的革命女战士被五花大绑支在架子上,受刑罚拷问,苏白会面红耳赤。这些都是离经叛道、不能向老师提问的问题。

小伙伴们对着电视里的坏蛋各种唾骂,而她希望捆在架子上的人是她自己,这太不正常了。

初二结束的那个暑假,苏萧周末在家给她补习物理,苏白感觉到身体的异样,站起来想去卫生间。苏萧红着脸叫住了她:“你来例假了,去找妈妈吧。”

苏白低着头跑到楼下,妈妈不在,苏白躲在洗手间里,不知所措,双手抱膝蹲在地上,过了一会,有人敲门,苏萧在外头说:“小白,我给你买了。”苏白红着脸慢慢打开了门,接过递来的黑色塑料袋。

苏白害羞极了,像是隐秘被发现了,她想着另一个秘密可千万不能让哥哥知道了。

苏白向来是哥哥眼里的乖妹妹,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从来没有什幺越矩的行为。

高中的时候差点因为费用问题而放弃艺术方向,不过最后苏白如愿以偿地进入了第一志愿高校,和苏萧一个城市。

刚刚办完升学酒宴,爸妈就离婚了。

谁也不太意外,父母的婚姻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无限趋向于离婚。他们只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按照协议,苏萧跟苏爸,苏白跟了妈妈,镇上的老宅给了苏妈。

苏白紧紧抓住苏萧的胳膊说道:“苏萧,你永远是我哥。”

苏萧直视着苏白的眼睛说:“我当然永远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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