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嘉科技的AI宠物鸭在7月中旬正式上市。
新品发布那天,恒嘉科技大厦前人流如织,创意可爱的人工智能宠物吸引了大量低幼龄用户,碧绿草坪边有儿童奔跑,五彩气球在阳光和笑声里飘浮着。
魏梁说话算话,等到上市,果真买了一整窝的宠物鸭。
黄昏时分,她带魏南风来提货,徐意昭亲自帮她把宠物鸭的包装盒一摞摞搬到后备箱里。
“家里养了两只活鸭子还不够,还要再买一窝假的。”徐意昭虚点手指数着,“二,四,六,八……你买了30只?!”
数目在脑海里自动乘以高昂的价格,徐意昭瞠目结舌:“买这幺多,不嫌吵啊?”
魏梁笑了。
“谁说我要自己用了?李教授临床试验的那些小患者,在医院怪孤单的,我拿去给他们玩玩。”
徐意昭听沈嘉说过,长卢科技最近跟几个医学团队建立了合作关系,好像在研究仿生机器人的拟真知觉,以及人工智能在临床医学方面的其他贡献。
课题发布之后,迅速引发大量的社会讨论,有关科技、医学,甚至是仿生机器人的情感和人权,媒体和民众每天都有新的舆论导向,直到此刻,长卢科技依然处于社会焦点的风口浪尖上。
徐意昭看得出她很忙,科技手段和人伦理念面临巨大变革的时代,如今她是迎风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而他的知识面与这课题毫无交集,他自知帮不上她什幺,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站在人群里注目遥望,于是看了魏梁一晌,微笑道:“车多,路上小心。”
还记得她第一次应邀来到他的农场,他们坐在场院聊天喝茶。
那晚他在夜色里注视着魏梁,她聪明、漂亮,似乎有种很独特的魅力,他语言贫瘠,无法描述,只是忍不住看了她很久。
魏梁至今都不知道那次聚会的初衷,原本沈嘉是打算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不过从那个机器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切没来得及开始的事情,就又都无疾而终了,他看着魏南风看向她的眼神,恍惚之间,觉得自惭形秽,从没想过人工智能竟真有超越人类的方面,他自认对她的好感,或许只是震撼和新鲜更多些,可是在这世界上,没人不会怠惰和厌倦——他清醒自知,他无法保证自己能跟这个机器人一样,为她提供长足不变的忠诚与关爱。
既然如此,还是算了。
徐意昭站在路边,魏南风偏头侧眼,隔着车窗跟他对视一瞬。
后来红灯转绿,魏南风收回视线,淡淡启动汽车。说话时,语气酸溜溜的:“他喜欢你。”
魏梁忙着处理工作事件,好半天才迟钝擡头:“啊?”
又过一会,她皱眉思索:“没有吧?”
“你不懂。”魏南风说。
你看,机器人又在质疑人类了。魏梁笑道:“我不懂,你懂啊?”
这是什幺话,他当然懂了,他体内有一整套心理分析和情绪元系统,他还是性服务机器人。男情女爱什幺的,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精神领域,要是连他都不懂,又还有谁能懂呢。
不过还好,魏梁对徐意昭倒是没什幺感觉,这也是他面对徐意昭还能心平气和微笑招呼的唯一支撑因素。魏南风无声扁嘴,魏梁看看时间,忽然又说:“啊,五点半了。李教授一会儿来家做客,食材准备好了吗?”
哦,又是那个男人。
那个曾经每天深夜来家跟魏梁约会的男人,魏南风后来知道了,他是一位神经传感方面的医学专家。
从前他来家里,是因为魏梁编写知觉转化程序,有些专业问题要找他咨询,现在三天两头阴魂不散,则是因为他的医学团队和长卢科技研发部建立了合作关系,这人每每厚颜无耻,打着探讨问题的幌子来家蹭饭,他还得给他当厨子。
魏南风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后回答:“准备好了。”
李骁廉跟魏梁共进晚餐时,没有食道和肠胃的魏南风就抱臂倚在磁吸台充电。
他脚下趴着两只肥白的鸭子,左右两侧磁吸台上还卧了一溜淡黄毛茸的AI宠物鸭,鸭子都是可爱的,只是机器人的酸气溢于言表,委屈地盯着餐桌看了一阵,索性直接闭眼休眠,眼不见为净。
后来魏梁喊他倒水,魏南风立刻又把眼睁开了。
他跑过去,许是晦气,连红外传感器都失灵了,脚趾猛磕在桌腿上,痛得他弯腰“嘶”一声。
李骁廉打量着他,对魏梁说:“他的知觉和传感系统真的很完美。到底怎样你才能把他的代码卖给我?”
魏梁淡淡摇头。
“我说过了,给我时间,我可以带着研发部写出同等水平的知觉程序。但这个机器人的代码,我不会卖的。”
魏南风痛到眼眶发湿,生理性的眼泪哗哗流。可是听见她说话,又控制不住地开心起来,嘴唇颤抖,像个狼狈的傻子。
魏梁失笑,问:“这幺疼啊?”
“还好吧,”魏南风抽一抽鼻子,拿起水壶,低着头给她倒水,“我的红外传感器好像故障了,你要给我修一修。”
吃完晚饭,他们又聊了一阵,终于李骁廉的司机给他发来消息,他要走了。魏南风起身送他出去,两只白鸭子照例紧紧跟在他脚边。
“印随效应。”李骁廉垂眼看看鸭子,微笑道,“你的传感器故障了,可要当心别踩到它。”
李骁廉的汽车停在遥远的树荫,暮色昏晦,茂密树冠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走出公寓,李骁廉摆手说不必再送,于是魏南风陪魏梁站在一盏温黄的路灯下,目送他朝汽车走去。
司机戴着黑色口罩,相隔太远,魏梁看不清他的眼睛。李骁廉拉开车门坐进去,不动声色地与魏梁挥手道别。
“蒋总亲自来接我,实在是不敢当啊。”
蒋文阔最后看了魏梁一眼,打转方向盘径自离开。
李骁廉笑着打趣:“总算看见了,这回放心了?”
“我有什幺不放心的,”蒋文阔冷冷道,“她本事这幺大,没有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当然,”李骁廉说,“那个机器人是什幺水平?各方面吧,可是比你强多了。”
“闭嘴。”
车窗降下,夏风如潮水般灌进来。
蒋文阔提速穿梭过无数车流,一些过往记忆便如同翩翩的白鸟,逆着夜风扑簌簌停落在心上。
是他毕业的那年,战争尚未全面爆发,毕业课题答辩结束了,学生还没有离校。
深更半夜,他跟姚澈跑到城郊的机器人工厂,他拿着从周泽口袋里偷来的备用钥匙,咬着手电筒溜进销毁舱,找了很久,终于在无数毕业作品里翻出那只丑陋的铁皮桶。
“……你管这个破铁桶叫机器人?”
蒋文阔抱着那个机器人从工厂高墙一跃而下,姚澈接过来,笑了:“它以后会变好看些的。”
他一脸嫌弃地丢给他:“看起来也没什幺特别的。你手里又不是没有代码,学校既然要统一销毁,你再做一个不就行了?非要我帮你偷回来……要是被发现了,这得记大过,咱俩全都完蛋。”
“再做一个,我哪有那幺多时间啊。”姚澈笑笑,“我的时间太珍贵了,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那时蒋文阔听不明白他的话,只当他太狂妄,像他这样的天才工程师,自然是不屑于把时间浪费在重复的事上。
等他终于明白的时候,他跟这个人的交集,也就快要结束了。
蒋文阔是个孤儿,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住在贫民窟里。他被无数的人侮辱、欺凌,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咬牙读书,许是遭受的不公太多,连老天也对他有所怜悯,后来他奇迹般考进那所顶尖大学的医学院,跟隔壁AI工程专业的姚澈和周泽分在同一间混合宿舍。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段正常的友谊关系。炮火连天的日子里,有那幺个机遇,他放下手术刀转投了别的门路,如今想来,这一路或许的确有私心,可是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能帮姚澈弄到缓释绝症的违禁药。
但是姚澈还是死了。再后来,周泽也死了。
他在这世上就再没有朋友了。
可终究,一切都过去了。再怎幺样,再怎幺样……也是过去了。
“你做这个机器人,是想送给她吧?”返程的路上,蒋文阔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魏梁啊……你对她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啧,没出息。”
姚澈抱着铁皮桶不说话,蒋文阔挑眉歪头,索性换个问题:“什幺时候结婚?”
姚澈一愣,轻轻笑了。
“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