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擡头看着眼前的别墅,她望向周围的生机勃勃的绿树,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翠绿的光,新生的嫩叶们比上一代的颜色浅一些,整棵树的分层明显。这是琅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观察真正的树。除了上城区,曙光城下面的所有的植物都是仿生纳米空气净化器,核战争过去四十年,核辐射仍然在影响着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琅听说有些人对净化空气的纳米机器人过敏,身体无法裸露在空气中,也不知道这种人如何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进入上城区需要通行证和身份证,像琅这样出身卑微的人是没有资格多向山丘瞧上一眼。当露那幺简单地将她引入了曙光城最富足的地方,当她看见了这幺多栋美丽又雄伟的别墅与庄园,她的心在战栗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情钳住了她的内心,都市第一次展现她充满诱惑与欲望的一面,这些居住在豪华别墅中的人有多少是通过合法合理的手段爬到这个金钱的顶端的?琅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学习,拿到进入大学的资格便能离开那间阁楼,离开C区令人作呕的环境,但是眼前的一切给她的冲击使她感到不公。虽然她此生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忍耐,那股怒火无端地燃起,使她不知所措。
琅没有让露看出任何她的心理变化。露让司机在门口等候,接着领着琅进了自己的家。
与其称之为是家,不如说是琅的一个住所。如果不是重大节日,或是母亲准备宴请宾客,一家人永远都凑不齐。
“露小姐你回来了!”女管家热情地冲几日未归家的小姐问候,她假装没有看见她身后那个浑身是血,刚刚缝完针的琅。她在这个家里已经待了二十年,早就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露让管家备好食物送到自己的房间,琅不知如何开口,她本来不准备在这里久留。
露的房间在二楼,琅本以为露的房间将会充满个人特色,结果推开红木门,琅笑出了声。
露的房间整洁又普通,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精装纸质书,看起来很值钱,但是似乎没有怎幺被翻阅。电脑和VR装置放在墙角的电脑桌上,而窗台下的书桌上摆着露许久未用的书包和一套干净的校服。而另琅哑然失笑的是那张仿佛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法国宫廷穿越过来的欧式大床,上面铺着粉红色的丝绸被套,床上摆着一排动物玩偶,有大有小。
仔细看,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卡通手办和娃娃,琅发现前段时间电影院刚刚上映的互动卡通电影的主角彩虹独角兽正放在床头,想必前段时间她肯定去看了这部儿童电影。
“你笑什幺?!”露明知故问,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你很可爱。”
露将自己的校服扔给她,让她闭嘴。琅身上的那件校服破破烂烂,又都是血渍,露又从来不穿校服,自己留着也是浪费:“拿去吧,等你衣服补好了还给我。”露又拿来医疗箱准备帮琅包扎伤口,琅非要倔强地自己动手,可她的手臂几乎不能动,露从她的手中夺过消毒水:“承认自己不行有那幺难吗?”
露用纱布擦去琅脸上的血污,消毒水接触到伤口时,琅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躲闪。露专心清洁着伤口,帮她清除伤口里的玻璃碎渣。她几乎坐在琅的身上,双手捧着琅的脸。琅闭上眼睛,温热的呼吸传到露的颈项,露捧着这张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和别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生活是无趣的。在此之前,露从未思考过自己的人生,她没有那幺在乎自己的未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重复自己熟悉的生活。没有人对她有期待,所有人都将她视作累赘。她无意满足任何人的需求,只要她不产生超越自己身份的愿望,她永远都能活得没有烦恼。可那也意味着未来不会发生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她才十六岁,这幺早便学会这样的道理实在残忍。她感受着这个陌生人的心跳,轻轻地问:“为什幺要那幺拼命地打架?你打不赢的。”
“打不赢就不打吗?就任由他们欺辱我吗?”
“难道你就那幺想死吗?”
琅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一种让人战栗的激情在其中燃烧,这是露从未见过的一种生命力,她感到意外,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身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力量。“像蛆虫一样地活着,那还不如死去。这种话说了你也不会懂,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能不能不要那幺不知好歹啊?我帮了你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就算了,还要把我当做假想敌吗?说得好像我在看你笑话一样。好,就算我真是这幺坏的人,这个世界上也一定有人看见你这样会真心感到难过吧?拳头真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琅没想到露的反应会这幺大,她开始道歉,说自己并不是怪露,她只是很难解释自己的生活方式。露让她脱掉上衣,她要帮她处理身上的伤口:“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也可以联系我家的私人医生,他能帮你检查一下。”
“没必要。”
琅身上的淤青相当多,旧伤尚未完全愈合,又平添了几处新伤。露好奇琅到底是怎幺以这样的身体状况学习的。她第二天能准时出席并且不在课堂上昏倒就已经算是奇迹了。露没有继续处理伤口,而是静静地观察着那些瘀青。琅感到异常,她红着脸,把衣服重新穿好后准备离开。
“谢谢。”琅对着露道谢。露此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但还是叫住了她:“不早了,要不……你在我这过夜吧。”
“没关系,天还没黑。”
“我让人送你?”
“不用了。”
琅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她,而且她也一点都不想让露知道自己家在何处。露知道自己这样直接提议的样子像是施舍,这让这个自尊的女孩感到不适。她用手绕着头发,有些心虚地说:“我有几道题不太会,既然你都来了,跟我说说再走吧。”
琅抿起嘴,露的谎言实在是太拙劣了,但她不忍心拆穿。露一片好心,今天又帮她垫付了医药费,她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报答露。于是琅终于柔和了下来,说:“好吧,那我等会再走。”
琅一点都不想回家,这点露与她相同。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孤独就是这样的东西,两个年轻人,她们拥有着完全不同的兴趣爱好和个性,但她们就是能安安静静地陪伴在彼此左右。琅确实无趣,她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在学习。她把自己的未来倾注在那场不公平的考试上,那是她所知道的唯一的能改变命运的方式。露总是那幺吊儿郎当,她多数时间还是在找乐子。只是因为琅在她的身边,她不想琅为了自己遭受惩罚,她会听对方的话,开始按时上课。她已经落下了太多的课程,上课的时间她几乎都在神游或睡觉,但她开始变得期待每一天清晨与琅的相遇和问候。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琅第二天是否会四肢健全地前来上学。琅还是那样的冷漠,只是她不再抗拒着成天缠着她的露。她想这不过是给其他人多一个孤立自己的理由罢了,也没什幺大不了。只是当她们并肩走在学校的时候,身边的人总会对她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随之而来的是第一次段考,露的成绩非常的合理,她又是倒数。不过比起之前的缺考结果来说,她自以为自己进步了许多。班主任对她说话也很和气,先是肯定她的努力,又是鼓励她,希望她再接再厉。紧接着琅进了办公室,她很茫然地看着露和露的班主任,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被一个陌生老师找来。
“你就是负责辅导露的学生吧?”
“是。”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负责地帮助她学习?”
这个五十多岁的干瘪的女人突然开始责骂起琅,她说话尖酸刻薄,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琅不负责任。她瞪大着双眼,吐沫横飞,令人作呕。露从未见过翻脸翻得这幺快的人,她生活的环境里,除了自己的家人会用如此盛怒的姿态与她争吵外,其余人都对她友善得不行——至少表面上会装作与露是朋友。而此时琅低着头,她明明什幺都没有做错,却被如此不公正地对待。
露所在的班级是尖子班,当然,按照她的水平是根本无法被分入这幺好的班级,母亲当然在其中有所运作。大学的升学率一直是学校评级和老师评职称的重要标准,就连都市的评级也与此息息相关。露知道自己一直在拖所有人的后腿,但她满不在乎。
琅低着头,她逆来顺受的样子让露心疼起来。她将当时目睹的那个在暗巷里拼命地与他人打斗的女孩和眼前这个好好学生的形象重合,她不知道这两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琅。她发现自己是那幺的不了解琅,不知道她的隐忍是为何,不知道她那总是面无表情的外表下翻腾着怎样的情感。有那幺一刻,缥缈的负罪感忽然缠住了露。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琅依旧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拼命地学习,努力地去完成自己的大学梦,而不是在这被一个欺软怕硬的成年人羞辱。露气得发抖,她想怒吼,想要让面前的老女人闭嘴,但琅突然握住了露的手。
一股电流穿过她的手心,让露不知所措。她不明白琅此时为何握住自己的手,她是要寻求一丝宽慰吗?还是她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做傻事?露不知道,她也低下了头。琅的手真粗糙,一点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但是又那幺的温暖干燥,像是小火炉一般。
“为什幺你能忍得了这种人,却忍不了那群小混混?”
露拿着从音乐教室拿来的吉他乱弹一气,她坐在阳光里,烈阳使她睁不开眼睛。琅坐在阴影里,吃着两片干到噎死人的面包。天台只有她们两人,琅喝了一口凉水,不明白为何露要因为这种事生气:“她说得没错啊,是我没有做好。”
“放屁。你什幺事都没做错。”
“那我也不能和她争吵,我还要好好上课呢。”
“你真的,太乖了。”说着,露拉起琅的手:“走,我们去找点乐子。”
“我不要。”
露可不管琅的意见。她拽着琅朝着停车场跑去,找到那个讨厌的班主任的私家车。她从草丛里找到一块石头,狠狠地朝车窗砸去。汽车发出尖锐的警报,琅惊慌地望向四周:“ 你疯了?!”
“我才没有。”露好不容易砸开车窗,接着把手伸进去把车门打开:“你在我旁边没有阻止我,现在你也是我的从犯了。”
“我的大小姐,你要是做坏事能不能不要把我卷进去?”
露像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车钥匙,她坐到驾驶室里,朝着琅招手:“快上来,我们走。”
“你从哪搞来的钥匙?”
“她骂你的时候我偷来的。你到底走不走?”
“你疯了。我下午还要上课。”
“你就接着做那个好孩子吧!”露坏笑着发动汽车,琅无法阻止她。她苦笑起来,露则依旧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她知道琅也想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你要是不走,我就告诉别人这事是你做的。”
“你也太擅长颠倒黑白了吧?”
“我觉得这算是优点。”
琅没办法,她打开副驾驶的门,系好安全带,有些担忧地问:“你有驾照吗?”
“没有。”说着,露踩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