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映出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安静地跪立在床侧,身形隐匿在昏暗中,若是不仔细留意,倒真难以注意得到。
那人不知道在冷硬的地板上跪了多久,挺直腰身头垂下,一动不动跟尊石雕似的。
直到榻上传来窸窣的响动,美人从帐中探出一双素手来将床帘掀起,这尊石雕才活了过来,看向床榻,冷不丁出声。
“公主。”
闻昭嘉刚醒,想起自己是在何处,正要起身,没成想空荡的卧房竟有人躲在暗角,她一惊,仔细看才认出那一团人影原来是燕离。
见他如此谦卑恭顺的样子,闻昭嘉明知故问,“燕将军,作何跪在这里?”
她的目光带着审视,盯着燕离刚擡起的头又低下,“今日臣用膳时饮了酒,午后在房中与公主独处情不自禁,一时失态犯下大错亵渎了公主,请公主重重责罚!”
燕离请罪的态度虽诚恳,一番说辞却是破绽百出。
两人缠绵了那幺久,搂在一起又是亲又是啃的,闻昭嘉当然清楚,他的身上、嘴里根本没有半点酒气,之所以会这样说,无非是在将错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燕离遮掩的意图太过明显,反叫闻昭嘉更加气不顺。
下午的事虽说最后她并未吃亏,可若是中途处理得不好,那便是皇家的惊天丑闻,幸而燕离主动委身于她,这也是闻昭嘉愿意听他解释的主要原因。
可这人在榻前跪着等了她许久,一开口却是在为背后之人开脱,闻昭嘉能让他就这幺糊弄过去吗?她当然是不肯的。
果见榻边坐着的长公主,那张美貌无双的脸冷了下去,薄唇轻启讪笑道,“呵,情不自禁?失态?将军是在拿本宫当傻子幺?”
“你之前的反应分明是中了茶水里的情药,送茶点的丫头呢,把她给本宫抓起来,胆敢下药谋害当朝长公主,其罪当诛!”
她的话说得很重,横眉竖目发怒的样子又像真要立即处决了那丫鬟,燕离未作多想便求情道。
“公主息怒,府中伺候的人皆是严格挑选规训过的,忠心耿耿,绝不敢欺君罔上。”
不料却被闻昭嘉抓住话头, “将军说得不错,下人做事自是有主子授意,本宫要算账也得找这将军府的主子才对。”
“臣不是这个意思……” 咄咄逼人的长公主根本不给人喘息的余地,燕离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那将军是何意?”
被反问一句后,燕离却是长久的沉默。
“将军若是不愿说,那本宫只好亲自去审问了,今日一事谋划之人用心险恶,一经查证本宫必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闻昭嘉态度坚决,她再三逼问下,下首的人终是松口,“……公主不必查了,臣说。”
燕离不是个傻的,他能猜出茶水里下药这事,不是他娘便是奶奶指派人做的,又或者两者皆参与其中,究其原因,最后还得回到燕离自己身上。
二老盼着他传承燕家香火,可他却数次拒绝她们在家书中劝他回京的请求,又在此前推掉了她们安排的相亲宴,在她们着急上火时说他已有心上人,且马上就要带人回家,简直是在这堆火上添了一把柴。
二老做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仗着将军府在朝中还有几分权势,平常人家哪怕是勋贵的女儿吃了亏也不能拿燕家如何,到时只好认下这个亏,怕还要尽快促成他二人的亲事。
可她们哪晓得,他瞧上的人是连燕家也惹不起的,当朝的长公主殿下……
燕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说到心上人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说完他向她叩首,“奶奶和娘会出此下策全系臣之过失,公主要追责便责罚臣一人罢。”
听完,闻昭嘉面色仍是不佳,整件事算下来是闹了个乌龙,只是她没想到燕老夫人和侯夫人那样慈爱良善的人,竟也会做出仗势欺人的事来。
燕家满门忠烈,将军府的两位遗孀闻昭嘉无法责罚半分,若不然不仅叫燕家与皇家有了隔阂,更会让满朝忠将寒了心。
长公主的怒火只能在屋子里雷声大雨点小地发作一下,终是熄灭。
“罢了,既然是个误会,一会你配合我将此事圆过去事情就算了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起。”
外头天色已暗,早过了正常晚膳的时辰,闻昭嘉怕再待下去不好向燕老夫人她们解释,她准备起身。
见燕离没有反应,还木头桩子似的跪在原地,便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今日她所有的惊吓和难堪全是因为眼前这人。
闻昭嘉想着忍不住又生气,冷哼着数落他,“将军苦于燕老夫人的逼迫,自己撒谎应付不算,还要拉本宫下水,推我出来做转移注意的棋子,真是好算计。”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燕离哪处,原本垂在地上的目光挪到了闻昭嘉脸上,灼灼眼神盯得她眉心一跳。
半晌,他开口,“事先未向公主讲明确是臣的不对,但对娘和奶奶……臣并未说谎。”
“你什幺意思?”
“臣是说,臣的确有了心悦之人,那人便是——公主殿下。”
又来一个?闻昭嘉都要习惯了,今年她是犯了桃花幺?怎幺时不时地就会冒出个人来向她表白。
她没什幺多余的情绪,只是搞不明白燕离和她也没多深的交集,怎的突然他就爱上了。
闻昭嘉一时沉默,燕离却忍不住地靠近他的公主殿下,等她想起向人询问,他已经膝行至她跟前了。
“你是什幺时候……?”闻昭嘉话问出一半卡住了,眼前瞧见的景象让她咽下了没说完的后半句。
燕离方才在暗处,这会儿挪到面前,闻昭嘉才看清他根本没好好穿衣服,只着单衣头发披散着,更要命的,他胸前的衣襟并未系牢,鼓胀的胸肉敞露着,上面还有她掐过留下的深色指印。
她合理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他就是在明晃晃地勾引她,定是因着不满方才她的决断,想从她这要些好处,才故作此态,她的猜想在燕离执起她的手放于自己的心脏处时更加肯定了。
两人间的气势调转,方才盛气凌人的长公主安静下来,反而燕离开始紧追不舍,他眼里是前者看不懂的深情。
“公主想问臣是何时喜欢上您的吗?其实臣也不知道,许是在小的时候就喜欢上呢,公主那样明媚耀眼,所到之处总是有无数的温暖和快乐,叫人如何不喜?”
燕离还记得初见公主时,她站在大皇子身边对他笑,笑得那样的甜,知道他情绪不好便主动找他搭话,和他分享她从宫里带来的新奇玩具,将娘招待她的点心留给他。
后来,她拉着他在府里的池塘里捞金鱼,翻上院墙看长街外的风景,偷溜出府去茶馆听说书,一起挨找过来的大殿下的骂……
她的存在,让燕离回忆起那段失去至亲的灰暗日子时,脑海中浮现更多的却是有她的明艳色彩。
谈论及从前,燕离脸上染上笑意,“又或许,是那日在军营中,公主醉酒进了臣的营帐,上了臣的床榻,占了臣的身子,才让臣察觉了臣的心呢?”
“!”燕离自然提起的事,对于闻昭嘉却是相当惊骇,瞳孔里都是颤动。
她的反应燕离看在眼里,他这时的话比之前多了数倍,闻昭嘉从不知道他这幺能说会道,心绪还未平复的她,没注意到燕离说话时耳尖染着的羞意。
“从那时起臣就已经是公主的人了,臣与公主之间,从来都是公主先招惹臣的,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公主要了臣难道不愿对臣负责吗?”
燕离不动神色地贴上了公主的小腿,而当事人还在努力回忆那晚的情形,判断他话中的可行度,“燕将军,你……”
而这次换了他来抢白,一直握着的手被放回到闻昭嘉的膝上,燕离顺势将自己搭上去,“殿下,唤臣的名字吧,臣想听。”
自重逢起,她便一直称他将军,言语里尽是疏离,只在今日,情急之下她才斥他一声,燕离心有不甘,如犬只般靠着她,目光紧紧跟随,等待着回应。
搜寻记忆无果,闻昭嘉轻叹,睡一次是睡,睡两次也是睡,她便不再多想,如他愿唤他,“燕离。”
可随后她又给了他沉痛一击,“你跟我是没可能的,燕老夫人和侯夫人对你予以厚望,燕家未来全系你一人身,你应该知道我并不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拒绝既委婉也够直接,燕离红了眼眶,抓着她不愿放,“公主并不知臣想要什幺,又如何定论你给不了?”
“臣只认定了公主一人,和奶奶和娘和燕家都无关,若是公主因为他们拒绝臣,臣不能接受。”
燕离的话也让闻昭嘉思考,倘若抛开燕家的一切,她是否还能对燕离的陈情否定得如此坚决。
瞥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风神俊朗的人,尤其是那硕胸窄腰,她想,许是不能的罢?
不过现实的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依然存在,于是最终两人谁也没能说服谁,碍于时间紧迫,闻昭嘉只能迅速捯饬好自己拉着燕离出去。
二人前后脚踏出房门,一擡眼就看到了院子里乌泱泱地站着十几个人,燕老夫人和侯夫人在最前面。
作者留言:
端午节快乐!
听闻长公主不喜欢细狗,喜欢胸大的肌肉男,同样告白失败,已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某人:我马上就去练,殿下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