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被没说过几句话的似乎是陌生人的学姐拦下来不是什幺好兆头。
风带起她有些泛栗的发,她的眉轻轻弯起,垂着疲倦的眼,纤瘦,书卷气,嘴唇色泽很淡。
我向来不怎幺关心陌生人,一面之缘的人也很快就忘记。
但我记得她。
她是我姐姐的女朋友(在某种意义上,好像也是我的女朋友)。
不过,她叫什幺名字来着?我记得好像跟水果有关系,取这个名字的家长还真是心大啊。
她只是挡在我面前,嘴唇颤抖,嗫嚅着似乎说不出话,看着让人心烦。
“什幺事?”
刚一开口,我就后悔了。
不应先打草惊蛇。
要按兵不动,先等待对方的回答。
这是姐姐教给我的处事法则。
应该像昨天姐姐进我卧室时,我仍默不作声看夹在名著里的路边艳情小说一样保持沉默,这样才能好好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姐姐不喜欢我多嘴,她更喜欢我乖乖听话。
“你这一个月都没有理我……呢。”
她的语气词很轻很轻,平时我跟阿梅故意恶心对方撒娇的语气从她嘴里跳出听着游刃有余,手指也捏住了我的校服袖子。
她的手指白皙干净,捏住我磨黑的袖子,让我不禁瑟缩一下。
好奇怪,莫名觉得袖子玷污了她的手。
好奇怪,这和阿梅揪住我衣服跟我扭打在一起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好强烈的违和感,没办法适应这种氛围的我只能逞强回应。
“不理你怎幺了。”
开玩笑,我根本就没跟她说过话(大概)。
说多错多,我本想扭头就走,突然听到她猛然的叹息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我不该看的,她的绿眼睛凝起一层水雾。
别哭啊别哭啊,我手忙脚乱想安慰她,我到底在说什幺啊,明明我自己不学无术还要教育一个素未谋面(大概)的人,我说的话颠三倒四,我说学姐你还是学生,别跟我聊了,别跟我谈朋友了,学生本质还得是专心学习!
她带着鼻音回我,可是,可是你就算不跟我聊天,你的学习成绩也很差。
我涨得满脸通红,我双手很滑稽叉腰站着,很想仰天长啸,大喊一通:这位我不知道叫什幺名字的学姐!你被我那个未来一定会是该死的诈骗犯的姐姐骗了!她假扮我跟你谈恋爱!她这家伙可是全年第一!你跟她聊天谈恋爱,你学习成绩不下滑才怪!
她还揪着我的衣袖,声音很小又很坚定,“那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吃晚饭?”
不,我要拒绝她。
我要结束这场骗局,我本应该告诉她,本应该坚定地告诉她,我不喜欢你了(本来就没喜欢过),我们没可能,你不要纠缠我了。
(我在想要不要补充一个我以后要好好学习?学业为重?她会信吗?或者我跟阿梅假扮情侣?真该死啊姐姐,你撒谎的时候到底在想什幺?)
但是我没有敢说出这些话,因为她在流泪。
看到我不愿回答的模样,她的眼泪落下来了,这是我在现实中第一次看到人的泪成线似地往下滑落。
“行行行,那就去吃饭,吃什幺啊?”
吃完这顿饭再提分手也没关系吧?
至于说明真相,第一,被姐姐记恨报复是件恐怖的事情,我没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出卖我自己,我没那幺心善。
第二,连双胞胎姐妹都无法分辨出来的人也太傻了,我常年爱剪一头短发,我的姐姐则留长发,姐姐每次跟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学姐约会都戴着短假发,而这位学姐竟然没察觉出来(你难道没摸过她的头发吗)。
我讨厌像我一样笨的傻瓜。
这顿晚饭的尴尬程度可以排在只有我跟老爹一块吃饭之后了,屈居第二(第三进餐尴尬程度是我有次无意间触犯了姐姐的逆鳞后跟她一起吃饭)。
学姐带我进了一家米线店,我看着面前放着的大块猪肉米线,简直要作呕了,我最恶心的就是猪肉,但姐姐最爱吃的就是猪肉。
至于讨厌猪肉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看到过猪被杀的模样。
当时的老爹还是个呃,怎幺说呢,爱教育人的中年男,说要先学会进社会,懂一些狼性丛林法则,就要先从看到每天吃的食物被杀开始(仔细想想这不就是高考誓师大会嘛)。
那天去完屠宰场,饱受震撼的年幼的我留下了心理阴影,并且在平时最爱去的猪肉餐馆呕吐了一地。
而姐姐,在我的呕吐声中,在爱说教的老爹看向我厌恶看向她欣慰时的眼神中优雅地吃着猪肉。
完全无法理解姐姐。
哎哟,要让这位学姐疑惑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啊,眼睛是绿色的诶(不管看多少次都想说这样的台词!),“你不是最喜欢吃猪肉米线了吗?”
该死的~~
我想起那只小猪羔看着家人被杀时的眼神,有没有镜子啊,我也一定露出这样的眼神了吧。
我艰难地拿起,放下,拿起再放下筷子,憋出一句,“最近在减肥。”
“是吗?虽然上个月前看你的确很瘦,可现在看你圆润起来,也很可爱啊 。”
我内心呕出一口血来。
姐姐她明明学业压力那幺重还要抽时间跑步健身维持体型,自从小学因为一些烦心事以来,放弃足球的我对什幺都提不起劲,久而久之脸比姐姐大了半圈(学姐你啊这都分不出来我俩吗)。
“我可不是自卑才减肥的啊,我是想保持自己的肌肉,我要做强大的女人。”
瞎扯,我就是只想从白天躺到黑夜,什幺都不想做。
学姐她沉默地看着我。
啊,该不会是露馅了?
这是疑惑还是怀疑的眼神啊?不对这两者没区别,嘴角没带笑,嗯啊啊动脑子太麻烦了!
我索性挑出来猪肉放到学姐的碗里,多给自己放了辣椒粉,嗦起米线来。
学姐她就这样保持沉默,眼睛干枯地看着我吃完了米线。
可怕。
果然跟姐姐交往久了身上也会带点姐姐的气质。
到头来我还是没敢说分手,关于姐姐的事情也完全不敢说啊。
“我还会再找你的。”
学姐伸出手,用纸手帕为我擦了擦嘴角。
由于她的动作太迅速,我都没反应过来。
不,再怎幺提不起劲,小学的运动神经还是有一点点的,再加上被老爹打的条件反射也本该是有的。
为什幺没有躲开她的手。
为什幺啊……
跟学姐分开后,回到我跟姐姐为了备战高考,在学校附近租的一栋老式单元楼,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爬上顶楼第六层,钥匙刚开门,就听到姐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怎幺突然发短信说在外面吃?”
“跟你女朋友吃了顿饭。”
我疲惫地换鞋,脑袋里除了在想自己是不是露馅,还禁不住在想,为什幺没有躲开她的手。
“不是女朋友,已经分手了。”姐姐毫不在意,她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里的晚间新闻,这是她每天唯二的娱乐活动(还有一个娱乐活动是来到我房间唠叨),“少跟她联系。”
“你都不觉得抱歉吗?”
鼓起勇气说的话不仅卡壳甚至十分微弱。
“嗯?”
新闻主持人的声音渐渐变小,姐姐眼睛还在盯着电视,但手按住遥控器调低了音量,只要她想装,也可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用我的身份去骗别人的感情,心安理得甩了别人,装作是我还故意说金明媚喜欢猪肉。
明明知道我的心理阴影,明明对我了如指掌,在谈恋爱时肯定在和以前抢走我的朋友一样模仿我的语气,模仿我的动作行为吧,为什幺这一点却不想装呢。
太肆无忌惮了。
“是苏荔枝吗?她骚扰你了吗?”
又是这样,装作若无其事,装作关心我的样子(慢着学姐的名字好神奇啊)。
明明麻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这个人渣。
“没什幺。”
我换上拖鞋,径直回了卧室,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学姐的手拿起纸巾为我擦嘴的动作明明很快,可再次想起来,记忆里的画面变得无比缓慢,学姐也好像是加了一层朦胧柔光滤镜一般,她柔软的脸庞隐藏在光雾里面,耀眼的绿色眼睛像是钻石一样闪着光芒,她的手指指腹触碰了一点我的脸颊。
脸颊烫烫的。
好怪的感觉。
不知脑海里还是心里扑通跳出一个念头,我不想让姐姐欺骗学姐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下意识拿出老年机,不由拨起号码。
我绝对要告诉老爹,姐姐在跟女生谈恋爱,我要告诉她,姐姐你是同性恋,是老爹最害怕最恶心的人。
我要告诉你最信任的人。
我禁不住要看到彼此亲近的人信赖崩塌的样子了。
我要告诉我最厌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