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2 我不回家

温岘的双眼已经看不清眼前事物,却也在温寻还未帮他升起病床时,费力地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翻看那本厚厚的相册。

他被沈瑜兰搀住胳膊制止了那种冒险的尝试,直到温寻手忙脚乱地将床头升起,才在垫好靠枕后安稳坐好。

“你和流舟…是她从兆县回来后认识的对吗?”温岘的嗓音沙哑,不仔细听很难听清内容。

沈瑜兰将前几页中存放的那些照片按照时间顺序一张张从塑料内页取出,举到温岘眼前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也把相册交给另一头的女儿,让她帮忙取出剩下的那些照片。

“是的,她从兆县回来之后进了沁中教书,我父亲在沁中对面经营书店,我们在那里结缘。”

温岘用着最大的努力让视线集中在了眼前那些照片之上,映入眼帘的第一张便是女儿在沁园中学的牌匾前所拍摄的照片。

手指落在那将近三十年没能相见的面孔上,温岘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那个时候她已经…应该少不了你和你家人的照顾吧?”

“从相识起我就知道她生病的事,所以往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很珍惜当下的时光,您不用担心,即便是最受折磨的时期她也每天面带笑容,流舟很坚强,您把她教育得很好。”

陪同温流舟抗癌的那两年,现在回想起来,沈瑜兰的脑海里只会出现她的笑脸,而那些无助与恐惧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了。

“我对不起她…是我没能理解她…逼得她离开家去了医疗条件差的山区…让病情恶化得太快了…流舟从小就有气管炎…后来腿脚也不好…她在山里一定难受极了…”

老人微弱的忏悔听进沈瑜兰的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出于怜惜爱人的心情,她年轻时也总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温流舟却是一笑而过,她说自己并不后悔进山教书,而得肺癌这件事只能怪她身体素质不争气,怪不了任何人。

所以,沈瑜兰也想代替爱人,将她的真实想法转达她的家人。

“流舟没有怪过您,从来都没有。”

“怎幺可能呢?”温岘不相信这份说辞,“她不怪我…也不会和我断绝关系…跑到深山里去…直到病逝都不愿意再见我…”

“不是的。”沈瑜兰摇摇头,“流舟有她的信仰,她想为那些孩子的教育出一份力才在兆县留下的,不过她回到梁城也不愿意和家人见面,其实是害怕患癌的事让你们担心。”

而且,她也多次对沈瑜兰说,她想在有限的人生里洒脱地活下去,对她来说只有离开父亲的身边才能做自己。

“她会在和温竺山通信时了解温家人的近况,也托温竺山把我和她一起采摘的碧螺春交给您,流舟没有怪过您,她只是没法以那种状态面对您。”

“碧螺春啊……”

温岘闭上了眼睛,沿着记忆的足迹,默默回味起了九四年春天,那壶喝起来带有奇香的春茶余韵。

流舟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他不配做她的父亲。

回过神来,眼泪已模糊了温岘的视野,他噙着泪擡头看向病床旁那个无法分辨的身影。

“你叫什幺名字?沁园路那些老家伙不愿意告诉我…”

“沈瑜兰。”

“那…”温岘像是想起什幺似的,着急地挥动起了半擡的手心,“竺山在香港那个…”

“嗯,是我拜托他帮我成为母亲,他和流舟长得很像,我想看看如果流舟有孩子会长什幺样。”

“那那个孩子…”

意识到病床的另一边还站了一个人,温岘迫不及待地转过头,两眼无神地看向了一直保持安静的温寻。

“小缨说…我糊涂的时候…把淮川家的媳妇认成了流舟…是你吗?”

温寻卖力地回应着,“嗯嗯嗯,是我!我们中秋的时候见过面!您还问我是不是从小在沁园长大!不过那个时候,我不能把自己是温竺山的女儿这件事说出来……”

“太好了…”温岘向温寻点点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那就当我见过流舟的孩子吧…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你的嘴巴很像她…不过我记得…你应该叫童宝宝才对…”

那个久远的名字又被提起,温寻对着妈妈眨了眨眼,希望妈妈来解释一下为何改名,不然让她自己阐述,温寻只会抱怨童宝宝这个名字给她带来的痛苦回忆。

沈瑜兰接收到女儿抛来的信号后,花了几秒钟时间组织了下语言。

“流舟以前说过,我和她的母亲都姓童,有天她幻想,如果科技能够让两个女人拥有孩子,那我和她的孩子要姓童,但名字没取好,她总是宝宝、宝宝的说,我就给孩子取名叫童宝宝了…不过…”

回想起宝宝小时候遭得那些罪,沈瑜兰不由有些心疼,“不过流舟她在天上想宝宝不知轻重,可能把孩子吓到了,经常半夜发烧,所以我母亲找了先生化解,先生说流舟耍赖反悔了,她想让宝宝和她姓,就改名叫温寻了。”

“她从小就爱耍赖…”温岘听到连算命先生都这幺点评女儿的性格,瞬间就笑了。

“二十六七岁的时候也耍赖。”

能和女儿选择的那位达成共识,温岘想,或许女儿在生命倒计时的日子里,也和他此刻一样,心安的感受要比遗憾多得多。

他微微喘着气,身体里的某些变化已经让他难以承担,他无法保证下一次醒来时还能不能利索地说出话,或者说,他也无法保证还能够拥有下一次苏醒的机会。

温岘不想走时抱憾,于是他对那个孩子微微擡手,“好孩子…去把竺山小槿…远叶小缨…还有淮川叫进来…你和枫枫留在外面…我有话要对大人单独说…”

温寻明白他的用意为何,哪怕经历过外公外婆的离世,她还是不能习惯这种临终前的真心相托环节。

答应过老人家后,温寻揉着眼睛回到过道,通知被点到名的人进入病房,自己则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将头埋在膝盖里静静大哭一场。

-

病房内交代的事情,大概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的。

温亦枫坐在温寻的斜对角偷偷看着她哭,心里堵塞的感觉丝毫未减不说,反而让他更想呕吐了。

没有人单独向他做出解释,他只不过是作为受牵连的附带品听完了那些陈年往事,也被迫得知了自己的小婶婶其实是他亲爸的私生女这件事。

这让他该怎幺调理心态?

余光之中,温寻遮掩住脸,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找着什幺,温亦枫听到那头传来阵阵抽吸声,想了想还是坐到了她的身旁,相隔两个空位给她递去了一包纸巾。

温寻感到意外,但还是飞快地接过她急需的物品,“谢谢…”

等到她清理完那些眼泪与鼻涕,温亦枫在某个沉默不语的节点突兀地开口询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温竺山是你爸吗?”

“上高中的时候知道的,但温竺山是今年才知道我长什幺样子,你不用担心你爸爸对我这个私生女有什幺额外的感情。”

“我才不担心…”温亦枫小声嘟囔着,“但是,你真的是他的孩子吗?我是说我没有看到什幺直接证明…都是你妈和他的一句话罢了…”

温寻大概可以明白温亦枫这幺问的原因,他没准会想,万一捐精的另有其人呢?万一这都是为了让他二爷爷安心而捏造的呢?

将手里那些纸巾团扔进垃圾桶后,温寻折返回座位,从包里拿出那份今早取到手的报告递到了温亦枫面前。

“我和温淮川,我们俩基因里携带了同一种染色体缺陷,所以他怀疑我和他是近亲,保险起见,也偷了你的牙刷拿去做检测,他是样本A,我是样本B,样本C是你,你自己看吧。”

温亦枫怔怔接过那只牛皮信封袋,也几乎是跟着潜意识走,把手伸进了信封里,将那份报告取了出来。

仔细浏览过上面那些信息后,他可以确认两件事了。

他叔叔真的不是亲叔叔,但小婶婶真的是他亲姐姐。

看他没什幺反应,温寻站在一旁耸了耸肩,“你如果讨厌我,我会把你那些东西寄到你家里去的,不用麻烦你回去搬。”

“老头骗了我妈,他们肯定会玩冷暴力,我不回家。”

“那……”

“你和我叔应该不会吵架,我不走。”

“好吧……”

温亦枫没再赘述,温寻就默认,他已经接受了他们其实是姐弟俩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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