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尼亚最终还是在夏野的帮助下换上了一条典雅的银灰色过膝长裙,长长的丝带和流光溢彩的布料根本不适合活动,只有在这种家庭聚餐时才能派上用场。
手工缝制的浅粉花瓣一片片缀在可爱的圆形领口上,衬得艾尼亚白皙的肤色更加健康柔和。今天训练留下的青紫还没有恢复,但都被巧妙地遮挡在垂顺的裙摆和褶皱紧致的袖口下。少女纤细的腰肢被缎带恰到好处地勾勒,显得盈盈一握。好在艾比就算是再喜欢把艾尼亚打扮得看起来可爱如洋娃娃,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给少女穿束腰,艾尼亚还能够自由的大口呼吸,比起当初还要在奶奶的监督下节食减肥的母亲惬意不少。
但当艾尼亚盯着全身镜里的自己时,仍旧觉得这个看上去仿佛要去参加国王舞会的女孩看起来十分陌生。
这也是她和艾比的一个分歧点:少女已经过了喜欢粉红粉蓝粉紫的年纪,开始向往当一个「酷女孩」,但艾比对艾尼亚的认知仍停留在小时候那个喜欢穿着蓬蓬裙转圈圈,追问妈妈自己是不是小公主的小女孩,希望艾尼亚一直保持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让她过足被女儿全心全意依赖的瘾。
一旦艾尼亚表露出丝毫自我的意识,艾比就感觉美梦被戳破了一样开始陷入歇斯底里,她不会指责艾尼亚为什幺不穿自己准备的衣服,而是陷入无限的自责中:「是不是妈妈哪里做错了?」「是不是妈妈准备的衣服不够好?」「是不是艾尼亚已经不需要妈妈了?」
带着哭腔的追问和通红噙着热泪的眼眶,再配上那一张美到无法拒绝的脸……想穿短裤抹胸马丁靴,成为一个酷女孩的心愿被艾尼亚默默地压在心底,乖乖换上了妈妈准备的可爱又甜美的裙装。
“艾尼亚,真好看。”
几年过去,夏野的语言系统恢复了大半,已经可以表达大部分想法。这个依旧保持着少年时期外貌的男人只有眼睛里的平和才能流露出一些符合他年龄的成熟,不知道用了什幺药物来留住青春,长大后的艾尼亚已经开始隐隐担心这种干预会不会影响他的寿命。
不过相比起活不久,夏野更害怕年老色衰后被女主人抛弃。他看着镜子里越来越有艾比年少时风采的少女,欣慰地笑了起来。
“艾尼亚,像,艾比,更。”
确实,艾比和伊路米两个人基因的结合,伊路米似乎没有什幺参与感,少女的轮廓几乎是和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圆润的眼睛更像父亲一些,没有母亲那幺上扬的媚意,显得更纯真可爱。但如果母女两贴在一起,同样星光点点的漆黑瞳孔足以让人忽略细微眼型的区别,只会夸赞一声母女俩长得可真像。
但终究少女还是有着独属于她的朝气。在没有经过揍敌客修剪的八年时间里,相对平和自由的环境给了艾尼亚个性充足的黄金发展期,让她最大程度地保留下了属于孩童的天真和来自血脉里的残忍,所有的自我意识都在太宰治和甚尔两个人的纵容下得到了彻底的膨胀。
这个世界本来应该是要围着她转的。
但被五条悟击败的事实击碎了艾尼亚天下第一的梦想,在流星街一时不察就差点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的挫折让艾尼亚不得不认清自己稚嫩浅显的现实,回家后母亲的脆弱精神状态又让她愧疚难当只能捧着顺着,进一步挤压艾尼亚的自我意识。
日益增加的压力让弹性系数极高的弹簧已经开始嘎吱作响,只等待一个彻底爆发的契机。
“夏野还是一点也没变,我本来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夏野,但把他丢在另一个世界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夏野,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会怎幺办?”
本来还温和笑着的男人仿佛听到了什幺不得了的消息,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住摇头,恨不得扑上来把艾尼亚的嘴捂上。
“会死,会死的!”
“是吗?”
艾尼亚低垂下眼睛,看着踩在柔软地毯上的脚趾,不知道在想些什幺。夏野察觉到女孩情绪的低落,担心地摸了摸她的后背。特意凑到面前来的褐色眼睛温顺可人,可比起那一抹鸢色,艾尼亚总觉得差了点什幺。
“没什幺,就是有一点想我的狗狗了。”艾尼亚不想让夏野担心便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了,妈妈呢?怎幺这幺久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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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艾尼亚思念着的太宰治正在参加伏黑薰理的葬礼。
“请节哀。”
“谢谢。”
自从艾尼亚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东京,一直缩在只有半个多小时车程的横滨当个缩头乌龟的太宰治,在接到伏黑甚尔报丧的电话后还是决定重新回来看一看,免得这个男人失去控制,然后艾尼亚回来后不好交代。
太宰治作为家属站在伏黑甚尔的身边一起向前来奔丧的伏黑薰理的亲人朋友们鞠躬,怀里还抱着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幺事情的伏黑惠。头发硬扎扎的小男孩粉装玉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珠,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哥哥」感到很疑惑。
“你是妈妈的朋友吗?”
“不是朋友,你的妈妈应该算是我的嫂子。”太宰治边说边看了一眼伏黑甚尔,见他没有反对便接着说了下去,“所以你算是我的小侄子。应该要叫我小叔叔。”
“小叔叔,妈妈的照片为什幺要挂在那里?”
不过三岁的年纪就已经要经历丧母之痛,心冷如太宰治也忍不住对这个乖巧可爱的「小侄子」怜惜起来。
“因为你的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只留下一张照片,所以大家都来和她的照片送别。”
“为什幺要去,为什幺不带着惠一起?”
扁扁嘴,伏黑惠像幼鹿一样灵巧的碧色眼睛里又开始积蓄起泪花,随时都有可能要嚎啕大哭起来,却又偏偏不停抽泣着把无法理解的悲伤压下,反而更加惹人心疼,看得前来祭拜的亲属们都红了眼眶。
“因为那个地方对惠酱太远了,惠还没有做好准备。”
“要,要做什幺准备。”
“我也不知道呢,不过我一直在寻找答案,如果找到了就告诉你好吗?”
被郑重其事地对待着,伏黑惠感受到来自太宰治的认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被旁边的父亲一把抢过。
“别带坏了他,不要以为你在横滨干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
“哦?原来你还在乎他啊,我以为你的心已经跟着薰理一起死去了呢。”
嘲讽地勾起一个微笑,依旧被绷带覆盖了半张面颊却依旧难掩太宰治的出类拔萃的俊美。尤其是和胡子拉渣,全身都散发着冷漠孤僻气息的伏黑甚尔站在一起,更是翩翩美少年一枚。若不是场合实在不合适,有几个年轻的姑娘估计会忍不住凑上前来询问他的联系方式。
但只露出一只的鸢色眼睛并没有给这些年轻而且朝气蓬勃的少女们多余的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被父亲突然抱走而受到惊吓的伏黑惠。或许是从这个年幼丧母的小男孩身上看出了些许自己孩童时期的影子,本来只是想来露个面以示尊重的太宰治又多了几分耐心。
不过似乎惠并不是很亲近这个看起来就很不称职的父亲,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在努力地远离满是烟酒味的胸膛,可怜巴巴地看着好闻很多的大哥哥。
“呵,你在说什幺蠢话。”
伏黑甚尔从自生下惠后就一直缠绵病榻的妻子终于离世的噩耗中猛然惊醒,再无法强迫自己在这个压抑的灵堂忍耐下去。不顾任何礼仪,径直抱着男孩离开,徒留下一片惊异的窃窃私语。
见状,太宰治也漫不经心地聚了个躬告别,对这些薰理在世时不怎幺关心,去世后就冒出来体现关怀地亲属们不怎幺感冒,一起跟着离开了这里。不过到底还是比伏黑甚尔做事妥帖一些,还记得吩咐跟着一起来的松岛把这里的仪式盯着做完后,再去找他。
“太宰先生,那你一个人……”
“怎幺,我一个人还不放心了吗?”
“属下不敢……”
“放心,我就是去看看,来都来了……”
后面的话消散在呼啸的风中,灵堂外正飘着大雪,又是一年寒冬,想来那些河流都已经冻实了,太宰先生想要入水也做不到,松岛才勉强放下心来接待抱怨起主人家的客人。
坐车回到东京市中心。当年被几人胡闹变成一片废墟的高级公寓已经重建成一个停车楼,以应付人口日益膨胀的大都市的停车需求。也许相关部门也曾得到过高人指点,这个地段实在不适合住人,重新再盖一座公寓反而容易出事。
不过周边的餐馆倒是还是之前的那几家,太宰治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仔细端详了一下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大门。倒是路过那家和五条悟初遇时的甜品店时,多站了一会,引来一些慕名前来打卡的年轻人好奇的打量。
已经有三年多了?惠都长这幺大了,可为什幺艾尼亚还是没有回来?
黑色的大衣和褚色的头发上落的雪花还没有融化,也许是因为太宰治的心已经和这雪天一样冰冷。几年时间里,就连港口黑手党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把横滨搅得不得安生的老头子在自己的见证下被森鸥外一刀送回黄泉重造,而自己也跟着森鸥外混到了准干部。
「我已经不需要你庇护了,只想要你回来……」
「可你要再不回来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去找你了?」
在这样无望的期盼中,太宰治变得愈发难以捉摸,跟着他一起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松岛正治和芥川龙之介,也就是那个被太宰治从巷子里带走的瘦弱小男孩,都多了一项拯救太宰先生的额外任务。
不是从河里打捞淹得就剩一口气的落汤鸡,就是送喝自己调配的奇怪药剂呕吐不止的青年去洗胃,或者是赶紧抢救吊在半空中无力挣扎的吊死鬼……总之十分惊心动魄,用各种方式证明了太宰治的生命力十分顽强。
亦或者说,青年又不曾真正想要过死去。与其说是求死,不若说太宰治只是想从一次又一次濒死的经历中,试探出是否可以找寻到通往艾尼亚所在之处的奥秘。
这样的作死行为一开始还被松岛担心地打小报告告诉给了伏黑甚尔,男人不耐烦地管了几次后发现没有任何作用,这个让艾尼亚人间蒸发的少年命硬得很,后来就根本懒得管了。
毕竟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怎幺有耐心去管。
艾尼亚「去世」后,伏黑甚尔的性格就越发阴沉别扭,在薰理因为难产的后遗症一天天垮下去后,更是坚信自己命中带煞一样开始自暴自弃般地瞎胡闹,整日不着家。
一个曾经发生过的场景就足以证明这个男人的现状。
“你这样也太不像样了。”
难以想象这是孔时雨会说出来的劝告,这个哪里有钱赚就往里钻的情报贩子也曾为艾尼亚猝不及防的消逝而唏嘘,见伏黑甚尔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的颓废颇有些看不下去。
“孩子才刚出生不久,孩子妈妈身体也不好,你总要为他们着想一下吧。”
“已经给他们留了生活费了。”
两天没有回家的男人眼睛里带着红血丝,死死盯着赛马场上的动态,然后在别人的欢呼中十分不满地撕碎了自己没有中奖的号码单。
“算了,我管不了你,管得了你的人已经……”
自知失言,孔时雨及时刹住差点溜出嘴边的话,小心地看了看男人的脸色,害怕不管怎幺糟蹋身体也依然肌肉紧实得像头野兽的男人突然给他一拳。但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眼睛依旧盯着下一轮开始的竞赛,完全不在意孔时雨说的话。
“我这里有个活你要不要接?”
“多少钱?” 甚尔丝毫不关心是什幺任务,只关心能挣多少钱,有够他挥霍多久。
“一千万,京都那边有人想买乐言寺的嫡系子孙的命。”
“一千万只够买一条的。”
……
太宰治最终还是走到了伏黑甚尔和伏黑惠居住的地方,擡起手敲了敲门。
“门没关。”
太宰治挑起眉毛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屋子里乱成一片的场景丝毫不意外。伏黑甚尔正瘫在沙发声喝酒,空酒瓶站着的,倒下的堆满了茶几,而惠则眼泪汪汪地看着走进来的太宰治小声说。
“惠饿了。”相比起看起来就很可怕的父亲,年幼的孩子竟然更倾向于向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哥哥求助。
“你也不怕薰理的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太宰治打开冰箱,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叹了口气。
“什幺时候你也信起这种事情了?”甚尔嘲讽了一句,“你要这幺心疼,你就带他出去吃饭,顺便给我打包回来一份。”
“我还是给你们派一个保姆过来吧,你过成这个样子我倒是不在乎,惠跟着受苦,艾尼亚也会不高兴的。”对于甚尔的恶意,太宰治充耳不闻,径直走过去把不知所措的小男孩抱起来,准备带他出去吃饭,“毕竟,薰理姐姐,艾尼亚也很喜欢她。”
本还想再用话刺一刺太宰治假模假样,可听到艾尼亚的名字后伏黑甚尔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沙发上,睁着那双看不出一点浑浊的冷绿色眼睛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呵,反正你出息了,你想怎幺样就怎幺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