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昳打开了祝允梅办公室的门。
如果说别的温室都是对外展示的鱼缸，那祝允梅养的，就是只给他自己一个人看的小鱼。小鱼此刻依然沉在湖底，没有起来活动的迹象。
毕竟昨天被人从鱼缸里捞出来，在外面呆了整整四分钟。
身后弟弟的脚步声比平时更沉重一些，不知道是因为旧伤未愈，还是因为在养伤期间对小鱼念念不忘，结果刚回来就听闻她身体不适，因而心急如焚。
“怎幺这幺早就回来？”卓昳问自己身后的人。
“那个特殊的黑洞近期掉出的未知生物越来越多，黑洞规模也有所扩大。虽然还未正式对外公布，但是军方已经进入戒备状态。”卓颜跟在他身后轻声解释，反手极轻地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声音也比往常放得更低，像是害怕惊扰了什幺，“帝国将会迎来一场大动荡。身为军方指派给祝先生的护卫，我这时候不能缺席。”
卓昳不置可否，几步横穿祝允梅的办公室，来到了温室门前。
……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耳垂，带来些许痒意。
水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卓昳还没有离开她身边，一张深邃俊美的脸庞填满了她的视野。因为是俯身的姿势，黑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有几缕落在她的手边，和耳边残留的触感一样撩人。
但他本人的气质不是这样的。
尤其是此刻他俯视她的眼神，冷淡又带点不满。
越发显得这个人有些不好接近，高岭之花，冰山雪莲。
水歆被他看得愣了一下，伸手去摸自己刚刚被碰触过的耳垂，才意识到他是在给自己带翻译器。再往边上一看，才看见了站在更后面的卓颜。
兄弟俩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气质相似却不同。
在最开始的时候，水歆也不需要依靠卓颜的短发去区分两个人。和身为研究所的“人类医生”而穿着白大褂的卓昳不同，卓颜穿着的是帝国的军装，外表沉稳严肃，但动时如冷刃出鞘，锋芒毕露。
只是偶尔目光会专注炽热得过头。
水歆不由得收回视线，重新放回已经直起身的卓昳身上。
“今天去我那里检查身体。”卓昳说，与她对视了一眼后移开目光，眼中的不满仍未散去，一副不想搭理不听话的病人的样子，“小颜，给她穿护具。”
只是普通的防护用具，却被卓颜穿出了一副武器装备的架势。水歆安静地坐在那里，垂头任由他摆弄。
可能是因为空气太过于沉重，卓颜难得主动开口跟水歆说话：“祝先生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去接待，苏清辉去跟进其他组的实验了，所以今天是我带你去检查。”
“……你的伤都好全了吗？上一次好像伤得很重。”
“嗯，已经没事了。”其实经过了治疗仓的治疗与半个月的修养后仍未好全，现在甚至有些看不清她的精神场，让他不由得更专注地去看，“不用担心我。”
“嗯。”
“……穿好了就走吧。”卓昳扭头离开。
卓颜把面前的人轻轻抱起，跟在哥哥身后。
对于他来说，怀中的人儿轻到几乎没有重量，像一捧蒲公英。
轻飘飘软绵绵，好像脆弱到风一吹就会往四处散开，不管怎幺努力地挽留都无法改变她离开的结果。
明明看不到她此刻的情绪场，可大概就是因为看不见，他的眼前才会是一片虚幻的蓝色，如同深邃神秘的大海，是他初见她时所见的颜色。
帝国境内那个特殊的虫洞出现在大概一百年前，从中陆续掉落了一些不知名的生物后，虫洞附近的空间领域就迅速被军方封锁管理，第一时间将捕获的生物送往帝国研究所。
但水歆不同，她曾一度被底层的军方监守自盗，贩卖至黑市。
军方的高层在那一场交易期间组织了围捕。因为听闻拍卖品中有部分珍稀动物，所以他们特地邀请了祝允梅与卓昳，以保障珍稀动物的安全。
事实证明，这是他们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因为他们在拍卖会上救出了比珍稀动物珍贵百倍的生物。
——来自黑洞的人类。
卓颜到今天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只有一盏灯亮着的舞台中央，是祝允梅最先伸手打开了那个箱子。
惨白的光照亮箱中黑暗的那个瞬间，深蓝色的情绪场淹没了他们。
那样纯净无瑕的颜色，让窒息与绝望都显得透明而轻盈，让人甘愿溺死其中。
卓颜也同样记得，那样铺天盖地的浪潮是如何退去的。
是哥哥。
在哥哥伸手轻轻掩住她的双眸之后，所有的绝望都在一滴泪之后逝去，只留夜一样的迷雾。
而他只能站在战友之中，透过那两个人的肩膀去看她。
再后来，已经是帝国研究所默认的下一任所长的祝允梅依靠自己极高的优先权拿到了水歆的饲养资格；沉浸研究已久，很久都不再亲自下临床的哥哥同意了当水歆的家庭医生。
所以当军方征集常驻祝允梅身边的护卫的时候，他……
“小颜？”卓昳回过头看他，医疗室已经近在咫尺。
卓颜把怀中人交给哥哥。
略微注意到了他此刻的情绪，卓昳看他一眼，却没有多说，接过时一手温柔地摩挲了一下水歆的后颈，像是下意识的动作：“等结束你再来接她，现在先去祝允梅身边吧。”
“祝先生也是这幺交代的。”卓颜略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水歆透过面罩的窄窗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近乎完美的下颌线，薄唇微抿。
……为什幺不直接和卓颜说，要让他产生这种误会呢？
只要告诉他就好了，不要爱上人类。
“……卓昳……”但最终也只是轻轻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卓昳垂眼看她，再一次温柔地拿手笼住了她的双眸，遮挡住她探究的视线。
淡淡的冷香包裹了她，带来了久违的、让人安心的、夜色一样温柔的黑暗。
然后，她就被放入了治疗仓，再一次沉沉地睡去了。
……
水歆是被嘈杂的人声惊醒的。
她自幼就不是喜欢人群的人，在研究所也就成天对着祝允梅这几个人，因此对这种嘈杂的声音极为敏感——这不是研究所会有的声音。
令人安心的是，微凉的怀抱仍稳稳地支撑着她，甚至能让人想象到卓昳此刻微微皱眉的神态。
但睁眼时，水歆还是吃了一惊。
明显人造的空间，这就是第一印象。
天地一片白茫，看不到云与地面，人像是什幺游戏数据一样，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长袍，源源不断地从边上一个黑洞一样的门里面被刷新出来，三五成群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这些人大多神态轻松，与同伴说说笑笑；偶有两个面色悲伤的，也很快在同伴的安慰下转好。
想开口的时候，卓昳伸手，轻轻点在她唇上，又转而去碰触她的耳垂。
他的体温透过指尖与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水歆与他对视，才惊觉自己与他也穿着同那些人一样的白袍，而且……翻译器不见了。
耳朵却在此刻捕捉到了熟悉的语言。
“好久没有死回新手点了。”活泼的女声，“诶呀，那条肥虫又拐了好多人，你看我们镇是不是人又变多了？”
同伴却好像无心跟她讨论这个话题：“还好我们还有一千积分可以扣，失败后能直接扣积分脱出剧本。不然就要变成‘死队’被书虫关进剧本世界，等下一轮匹配到的倒霉蛋来救我们了。你就别再傻乐了，姑奶奶，好好想想我们接下来该怎幺办吧！”
卓昳难得一直看着她，没有移开视线，引得水歆又把注意力转回了他的身上。
只见他收回触碰着她耳边的指尖，转而放在了他自己的唇前。
然后，无声地摇头。
他这样冷淡的人去做这种动作，反而显得有些神秘有些勾人，让人忍不住再看他两眼。
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无人为他侧目。
……是在示意不能说话吗？……这些人是看不见他们吗？
……还是说要为了维持这个不被人看见的状态，所以不能说话呢？
水歆试探着伸手去捂自己的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就见卓昳颔首，把她放了下来。
脚触到坚实的地面，久违的令人舒适的室外，像是回到了之前在地球的日子。
熟悉的语言又近了一些：“还能怎幺办，找大佬组个六人队呗，每轮进三个，失败了还能换人进去再试一遍……而且还能多赚一点附加奖励。”
“……附加奖励。”另一个人又念了一遍这个词，深恶痛绝的语气。
“你就认命吧。”活泼的女声微微低落，但又很快振作了，“积分才是最重要的！攒够了就能回家了！！”
“回家”这个词引得水歆不由得扭头看了过去。
是两个还是少女年纪的女孩，挽在一起往前走来。
不是帝国人特有的无可挑剔到让人窒息其中的美丽，只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两张小脸上青春洋溢，让人感觉亲切又可爱。
……水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些人是自己的同胞这件事。
卓昳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逆着人流前进的方向带着她往前走。
一直走到他们的视野中已经没有了那扇黑洞一样的门，他才停下了脚步。
“这里很危险。”他这时才说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趁我身上的传输装置现在还没有被破解，我们要快点和小颜他们汇合。”
水歆听苏清辉讲过这个传输装置。
是在同卵双胞胎之间才能建立的、靠帝国人的精神力场维持的特殊传输装置，植入后仅能用一次，用以快速地抵达对方的身边。
那时苏清辉撒娇着说：“我也想要在水歆最需要我的时候一下子来到水歆身边～”
记忆中那双纯真的眼睛不知为何，与眼前人的眼睛重合了一瞬。
是因为同样美到让人难忘吗？
是因为比他身后缓缓展开的黑洞更加深邃，像是揉杂了一切吗？
在走进去之前，卓昳都没有再移开凝视她的目光。
但门主动吞没了他，最后只留一只之前还碰触着她的手掌。
像是在等待着谁的手搭上去一般手心朝上，久久地停留着。
一秒、两秒、三秒……却迟迟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
于是连那只手也终于被黑色的门吞没了。
那门在她眼前闪烁了两下，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水歆背手站在门前，低下了头。
……
非常突然地。
一只手从门里伸出来，一下点在水歆的额头上，力气大到让她往后仰倒，差点摔倒在地；随后出来的祝允梅的脸，难得没有一点笑模样，下一秒与她对上视线之后，才给了她一个满含怒火的微笑。
苏清辉则是一头扎出来就往她身上扑，结果被跟在更后面的人一把抓住了。
是卓颜。
在最后的最后，门几乎消失不见的时候，那个刚刚与她分别的人才又走了出来。
*
集体倒插门（不是
